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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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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流觞起身相迎时看清了那人的脸,过分苍白的面容衬着眼角如血的红痣,细长的眼里如倒映深潭,让人想忘记都难。
他的确认识这个人,不仅是认识,几年前也算是有过交集了。
四年前
那日雪正下得盛,流觞在自家琴堂里弹一首新作的《霁月》,抬眼正看见一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抱一把琴站在廊外,眉眼谦和。
“竹声,有客人来怎么不报?”
“少主,是这位张公子说不要打扰,他自己在外面等着。”名叫竹声的琴童指了指廊外的年轻人说道“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
“快请进来。”曲流觞起身说道“再去换一壶热茶。”
那个年轻人在檐下轻轻掸掉了衣襟上的碎雪,进屋恭敬地作揖“未曾提前询问便冒昧前来拜访,张某失礼了。”
“无碍,倒是让张公子在外面等这么久,是在下惭愧,请。”
热茶斟上来了,热气缭绕里曲流觞仔细瞧了坐在对面这人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家境贫寒的缘故,面色苍白如纸,只有眼角那一颗痣鲜红欲滴,灼灼夺目。
这位年轻人是当时的无名琴师张知予,流觞记得那日他专程冒风雪前来,是想让流觞为他新作的曲子指点一二。只是曲子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流觞当时也委婉的说出了这首曲子的不足之处“神采欠缺”。并毫无保留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张乐师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神色。
张乐师离开的时候仍旧认真地施礼,“多谢曲少主指点迷津,张某今日如醍醐灌顶,受益良多。”
流觞目送着他离去,清瘦的背影在雪中愈显单薄。
没想到数年之后的今日居然能再次遇见,真是让人欣喜的一件事。
一番寒暄后二人也聊起了过去,“那日一别后,再没有过张公子的消息。不知道你后来去了何地?也不知我当时才疏学浅提出的建议是否有用?”
张知予笑着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是一个漂泊无根的人,四年前也是恰好到了苏州,想着一定要去见上临水乐派少主、当时名震姑苏城的天才乐师一面,于是就携了最近的陋作讨教,让曲少主见笑了。”
“怎么会,只是那日让张公子廊下久候才是让在下愧疚不已。”
“世人都道‘姑苏临水流觞曲、人间难得几回闻’有这么好的机会雪中听琴,岂不是人生快事?”
“哈哈哈哈”二人都笑了,流觞渐渐收敛起笑容说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说实话,有些传言太过夸张,倒让我徒增了压力,怕受不起这些溢美之辞。”
张知予四顾了流觞的住处“四年过去了,曲少主一点都没变,即使身在逆旅住所也是一样简净清雅,这情景就像回到了四年前的大雪日,有幸与君琴堂对坐。”
“张公子也没有变,还是一样谦和温润。说起来还真羡慕你,随性自由,这些年想必你游历了许多地方吧。”
“嗯,十年前双亲皆故去之后,张某便携琴九州四海随意漂泊,遇到有缘之人也会相交同游,有时候也会去拜访高士,学习琴技。”张知予牵起有些苍白的薄唇笑道“说来惭愧,这些年张某只是徒增了年岁,琴技却并没有多少长进。不似曲少主这般才华绝世,一曲便名噪京师。”
曲流觞自幼习琴,七岁便能弹奏完整的古曲,十五岁他的曲调就已经神韵非凡,后来老堂主曲青延便把曲氏乐派的临水堂交给他打理,从张乐师对自己的称谓上来看,他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接手了临水堂,流觞也不好意思去说明。
从小父亲管教严厉,再加上童年便背负着“天才”的光环,曲流觞真正快乐的时候并不多。他童年最大的期许,便是在弹奏完一首很艰深的古曲后,能从父亲的眼底看到一丝欣慰的目光。虽然短暂,他却总能精确地捕捉到,然后偷偷在心里兴奋许久。
学着揣摩父亲的心思让流觞比同龄人更多了一些敏感细腻,很多时候他会为别人一句话或一个词语而思虑,就像此刻,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说明自己已经不是少主而且又不会让他误解自己的意思。
要不要解释?如果不说他以后知道了恐怕也会责怪自己不指出来吧,如果直接说,会不会有些难堪?
一瞬间流觞又为自己这些想法而感到羞愧,在别人看来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自己却要纠结这么久。大概这真的是自己不善交际的原因之一。
“对了,不知道曲少主可否听过《甘棠》这首西汉古曲?”张乐师见曲流觞有些失神,就找话题一般地问道。
“《甘棠》是吗?的确听过,此曲古意悠远,指法复杂,如今江湖上应该很难再听到了吧。”
“哈哈,是啊,我也是在偶然之中有幸聆听过,当时就迷恋不已。不知道曲少主可否能借琴谱给在下观摩?”
“张公子如何知道在下有《甘棠》的琴谱呢?”流觞有些意外。“《甘棠》琴谱已经是残缺的孤本,大概只有在下的琴堂里还有收藏了。还是许多年前有人赠与家父的。”
“呵呵,刚才曲少主自己说的指法复杂,想必是亲自演奏过,在下便推测你是有这本琴谱的。”张知予从容地饮着茶。“不过既然是令尊堂主大人之物,向少主借想必有些为难,还是作罢了。”
……
流觞正准备向他说明自己已经是堂主,而且琴谱收藏在临水堂也已经是属于自己的了,不过转念又想到父亲曾今告诫自己《甘棠》不许外借,便压下了,顺着张知予的话不再谈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