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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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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石饮寒泉月满溪,松风瑟瑟树影移。
细数平生最憾事,未曾听遍流觞曲。”
黄悦颜随口吟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诗,慢悠悠从门外踱步进来。
“我的曲并不多,弹数天就能听遍了,哪有什么憾事?”流觞正在内屋看一本琴谱,听了他这诗淡然地回复道。
悦颜有点哭笑不得“这是在夸你好吧,再说,能听你亲自演奏也不那么容易啊。对了,你知道现在各坊间都在争相学你那首上邪,你猜怎么了?居然没有一个乐师可以把它完整演奏出来的,更别说弹出其中神韵了。”
流觞听了也并不意外,上邪最惊艳之处便是别具一格的曲调,第一弦拨动,便如同凤舞九天之姿,扶摇而上,势如破竹。前奏之后渐渐转为低沉的倾诉,娓娓道来,如询问,如试探。接着开始进入最华丽的乐章,让在座的听者仿佛可以看到漫天云霞,桃花灼灼,如同宫城外的残阳如火。流觞还记得那日,一曲终了,四座寂静无声。自己心下一愣,难道演奏得不好?有点紧张地正准备站起来行礼,突然听到掌声雷动,一眼望去竟有好多人在偷偷拭泪,一些乐师听得目瞪口呆还没有回过神来。皇上更是对流觞赞不绝口,当场就许了他很多恩赏。
流觞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好的反响,其实这首曲子是他无聊时随口吟作的,要弹出神韵却很有难度,之前从未在人前弹起过。相比起来,自己倒更喜欢以前的旧曲,比如相见欢。
“曲兄,天天闷在屋里多不好,我听说杜乐师和杨乐师他们都去李大人家做客了,你怎么没去啊?”
“他们并没有请我,难道我还自己赖上去不成。”流觞给悦颜斟了一杯茶,笑着说道“况且黄大公子你每天都大驾光临,我哪里会闷啊。”
自从相识之后黄悦颜几乎每天都会往流觞的住处跑,有时会带来一壶好酒,有时带来一两卷稀有的琴谱,更多是毫无缘由就转悠过来看他。流觞刚开始还和他有礼有节,熟络之后说话也变得随意而自然了。
“说的也是。”悦颜接过茶盏细看,是稀有的青烟玉,澄澈通透,入指微寒,斟上热茶后却能长久温热,真是和这主人一样。“你真是把家都搬过来了吧?琴就算了,茶具都要带着,说,还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给我见识一下。”
“怎么可能把家搬过来,不过是想会住一段时间,就带了一些平时用得到的东西。”曲流觞无声地笑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说到杨乐师我还有点困惑,江北杨乐师前辈和我之前曾在旅途中偶遇过,我们还琴笛合奏了数曲。当时交谈甚欢,没想到这些天在宫里碰面时……”
“怎么回事?”黄悦颜收起调笑的态度凑过去一本正经地听着。
曲流觞回忆这几天在宫里的事,来赴宴的乐师一共有四十人,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人物,不过最有声望的当属江北杨画屏和钱塘的杜月桥了。二位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名震江湖。杜月桥从他师父李七妙手里接任了夜桥乐派的第三任堂主,据说在那之前世人从没有谁真正见过杜月桥,他总是一把胡琴坐在重重罗幕之后,留给听客的只有那凄凉哀恸的琴声。有人曾远远见他或迎风立于山溪边,或闭目坐于石桥下,难觅行踪,只拉着一把琴,却像是唱便唱透了人世悲喜。这样神秘的杜乐师这一次能来汴京赴宴也一时间惊动了整个钱塘。
杨画屏则是自己开创了画屏乐派,在江北一直名声鼎盛。大家对杜杨二位乐师都尊之为前辈,四十名乐师中竟有近三十位都与他们交好,每日晨省之后便相约邀游,余下曲流觞和其他几个性子冷清的乐师,倒像是被排挤在外了。
曲流觞自认为同杨画屏有过交集,而且杨画屏也曾在乐宴上公然称赞过曲流觞的琴技,如今相见却如同路人,竟是连流觞的拱手问候都视而不见,着实让流觞多少有些心寒。
“不会是你与杨乐师有过什么过节吧?”
“应该不会吧,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流觞无奈地摇头,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诶……难不成是你初宴抢了风头被记恨了?”悦颜敲着手里的扇子。
流觞被他这话问得无言,“杨乐师应该不会是这种人。”虽然交情不深,他却觉得杨画屏不是那样贪慕名利之人。
窗外枝桠上吐了几朵含苞的梅花,流觞想起了自家庭院里,此刻应该只有一池残荷吧。他最喜欢的便是那一池荷花,秋冬赏残荷霜枝,春夏看花叶亭亭。他常常坐在池边抚琴,伴随着雨声缥缈、风吹叶动、枯枝横斜,一人一琴度这一晌清欢。本来此次是无意赴会的,却抵不过一道谕旨。既来之则安之,他想,好在此刻自己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