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灯百里》禾复

1、起风

　　【1】
　　初春的天黑得比较早，周五傍晚，六点刚过太阳就下山了，星星小区的住户陆陆续续回家，下班的，放学的，整个道上热热闹闹，你来我往打招呼，叫孩子，唤老伴，亲亲热热往家走。

　　“妈，我回来~了~”白里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打开大门，感觉家里非常安静，抬头环视客厅一圈，果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大家都还没回来，不在家。

　　换完拖鞋关好门，试了试反锁没问题，便圾着拖鞋，将书包往地上一扔，蹒跚着走到自己房门前。

　　握上房门把手，也不急着拧开，先小心翼翼地抬头四处看了看，似没有发现任何危险地松了口气，慢慢开门走了进去。

　　进了房间也不开灯，直挺挺的往床上一倒，把个秀气的小鼻子压得扁平，呼吸闷在被子里，感觉这样才安心了。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白姑娘现在极其沮丧，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就因为去年暑假回老家放肆了一圈，生活就翻了个天。

　　好想回到以前啊。以前生活多安逸呀，自己成绩好，学习压力也不大，老师家长都骄傲，弟弟虽然调皮，但也是个好孩子，时不时为了和朋友出去潇洒还会来猴自己给点零花钱，白妈妈总是给自家姑娘多多的零花钱……

　　不行！我要改变！

　　白里把头一抬，眼里透出坚定，迅速爬起来，两步跨到门边把灯开关一按，“我不怕你们……”白里心道。好像在和谁僵持，整个身子都绷着，灯亮起瞬间眨了眨眼睛，然后就一动不动。

　　嘿，什么也没有！

　　白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放松下来，困意止不住地袭来。等我刷完牙、洗完脸就睡觉，白里这样想着，但是脚步却不受控制地直接向床上扑去。

　　白妈妈回家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姑娘衣服没脱，鞋也穿着，就压在被子上面睡得香甜。

　　“臭丫头，越来越懒！”给白里收拾好塞进被子里，白妈妈轻手轻脚关上房门。客厅里白爸爸正在脱外套，问“里子回来啦？”

　　白妈妈重重嗯了一声，“回来啦，最近实在不听话，学习成绩下降，回家也不做夜饭，直接睡觉，还不脱衣服……”

　　说着正准备捋上袖子进厨房做吃的，大门砰一声大开，伴随嘹亮的一嗓子“我回来啦，饿死我了！”。

　　白妈妈回头一看，白涛垮着一身校服，书包扛在肩上，双脚前后错落，站成个武术皮毛的样子，一手前伸用力，拿着个乒乓球拍当剑，两只大眼眯出一道“莫测高深”的德行，活脱脱一幅小痞子样。顿时怒从心起“白涛！你再劈门试试”。

　　白涛定眼看，白妈妈不知从哪儿顺了根笤帚挥舞着就过来了，小身板瞬移，赶紧往白爸爸身后一窜，一边藏头露尾地扯着他爹衣服下摆，一边嚎叫着“妈我错了！我错了！”

　　白妈妈意志坚定，驱赶障碍物：“白建业你躲开！”。

　　左右上下突袭，终究在白涛窜天刨地的动静中给了他两笤帚，多次险险擦过白爸爸油乎乎黑胖胖的脸蛋，老白同志始终举着两只手，身姿飘摇，面容惊恐“老婆，我是无辜的，千万不要殃及池鱼啊，千万千万。”

　　教子大业终于结束，白妈妈瞪了父子两眼，下命令“老白拖地，白涛把你球鞋拿卫生间刷了，谁不干活就没有饭吃”，然后心满意足做晚饭去。

　　父子俩对视，白涛朝爸爸挤挤眼睛，呶呶嘴，白爸爸闭上眼睛，摇摇头，白涛撅嘴，拎上臭气熏天的球鞋，垂头丧气刷鞋去。

　　不多时饭菜上桌，白涛急吼吼奔向饭桌，一双手湿漉漉，校服裤屁股上两面一拍就完事，积极踊跃给家人盛饭。白妈妈端着汤盆，急忙道：“一会儿再给你姐盛，不然凉了。”

　　说着放下汤盆就往白里屋里去，半天不见出来。

　　白涛肚子咕咕叫，被白爸爸压迫着不许先吃，盯着一盘红烧肉眼冒绿光，喊道：“妈，姐，快来吃饭吧，还在干嘛呀？”最后一句有点小暴躁，又有点小委屈，实在是好饿呀。十三岁的半大小子，正是怎么吃都不长肉，吃多少都吃不饱的时候，让他饿着肚子看得着吃不着，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哼！”白妈妈气冲冲一个人出来了，叫闺女吃饭叫不动，哼唧哼唧像个懒猪仔，想到今天中午杨老师来的那通电话，顿时不高兴起来，又担心闺女是不是真的累着了，只得按下不快。出来看见父子俩都没动筷，心里稍微高兴了一点，语气却还是硬邦邦：“吃饭！不要等了，我们吃！”

　　白涛动作神速，出手如风，半碗米饭下肚，才慢下动作，问：“我姐咋啦？给她留点红烧肉呗？”一时间自己倒感动了一把，自认为是个关心姐姐牺牲自我的好弟弟，要知道红烧肉可是白涛心头爱，小时候不知道为了抢最后一块多少次和姐姐斗智斗勇。白妈妈却完全没领会到这“姐未友，弟却恭”的情谊，挥挥手：“甭给她留，你和你爸都吃了吧，吃完赶紧去做作业。”

　　白涛同学不敢违抗懿旨，果真和‘看老婆脸色不好，怕触霉头，一直装透明’的白爸爸将这唯一一碗荤菜吃得碟光，余下一盘豆芽稍微剩的多一点，盖了个碟子底儿，这是白里爱吃的，白涛和白爹都不怎么喜欢，另一盘油麦菜就只剩三两根浸在汤底儿里，但是不管剩多少都被白妈妈又添了小半碗饭打扫打扫全吃了。

　　在白家就没有浪费粮食的时候。

　　第二天，白里起了个大早，睡了个饱觉感觉好极了，也饿极了，看爸妈和弟弟都没起，跑厨房捣鼓半天，煎了几个鸡蛋，煮了四碗面条，挨个叫醒家人吃饭。

　　白妈妈脸色臭臭的，白里不明所以“咋啦，妈你面条里我盐放多啦？”

　　“有件事情我要问你，昨天你睡得早没叫你起来。”白妈妈放下筷子，严肃地开口：“你们月考成绩是不是出来了？”

　　白里放下筷子，瞄一眼妈妈脸色不好，垂着头，小声回答“是”。

　　“你考了多少？”

　　白里沉默，心思急转，是给妈妈报个假分数换得一时安宁呢，还是实话实说讨得一顿打。妈妈打人虽然痛，但也就那一时，可要是说谎话自己都要给自己耳刮子，可是这一年多确实成绩越来越差啦，真伤脑筋！

　　白妈妈生气：“你还消极抵抗！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考了多少，不要以为你妈没有文化就随便糊弄，说话！”

　　白里更不想说话了，心想“我也不想这样，我真的是很认真在学习啊，可是总有东西打扰我，不说学校了，就是回家都能碰一些奇怪的事情，能活到今天都是老天保佑了。”当然这话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说出来的后果更激怒白妈妈。

　　果然，白里的沉默让白妈妈很不高兴，开始进一步的家庭教育：“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谁，白天和你爸爸在外面风吹雨淋，卖苦力，看人脸色，晚上回来还要伺候你，四十多岁比人家五十多岁的看起来还老，不是为了你和白涛，谁爱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

　　指了指白里，和安静吃面条的白弟弟。白弟弟一口汤呛进气管里咳嗽起来。

　　白妈妈：“去喝点水，吃面条都能给呛了，好出息？”

　　掉转枪口继续炮轰白里“不要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你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了，他说你最近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成绩下降得厉害，这回月考考到倒数几名去了。我问你，你上课不听老师讲课，在想些什么？”

　　白里看着妈妈的严肃脸，心里一阵委屈，敢情您都知道我老底了，这是考验我来了啊。

　　正想和妈妈坦白一番，这时吃完面条的白爸爸打圆场：“好了，好了，老婆你面条都坨了，先吃完了再问嘛。”白妈妈瞪白爸爸一眼，拿起筷子在桌上重重地戳了两下，用眼角余光向白里表示“给你爸面子，先放你一马，等老娘吃完了再说。”

　　白里悄悄松了口气，给爸爸投去一个隐秘的“赞”，爸爸心领神会，微微一笑，得意起来。

　　趁着这个空隙，白里迅速刨完面条，白爸爸和白弟弟也趁机不知道溜哪里去了。白妈妈放下碗筷，语出惊人：“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突然一阵风吹过，一角桌布随风撩起又放下，白里楞在饭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妈妈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