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太》醉江月

2、第二章 冰冻舱

　　丁零——，短促而悦耳的铃声在她的耳际响起，接着是一段她分辨不出的语言。
　　醒来或者说即将醒来之际，汤熹微首先感觉到的是投射在眼皮上的光刺激，在原本纯粹的黑暗上覆盖了一层暗红的光。
　　接着就是包裹在她身体周围的“水”，凭感觉她似乎是被放进了一个盛满了水似的液体的容器里。
　　等她觉得眼睛大概已经适应了光明，才尝试去睁开眼睛。
　　“你还好吗？”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女人担忧地看着她。女人身上的白大褂，加上她那相当有亲和力的外貌，只能让人想起那个形容医护人员的俗套的形容词——白衣天使。就是声音有点违和，像是机械歌姬。黄皮肤、黑头发，以及深棕色的秋水般的大眼睛。美中不足的是，女人左侧耳廓挂着个类似于助听器的机械。大概是这个东西影响了发音？
　　“我很好......”汤熹微下意识地回答，然后才慢半拍地想起......刚才她说的是汉语？“我回国了？这里是......医院？我为什么会在这？”
　　她这时才有机会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也就十五平方米左右的样子.......但是没看到转角，加上天花板的倾斜角，要不是设计师的恶意造成的视觉上的错误认知，最可能的解释就是她处于某个大型的蛋壳状的建筑内的一角。房间的基调是乳白色的，加之一点翠绿的点缀。而她的躯壳正处于现在这个房间的中部位置的金属棺材里面。还是湿棺。她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有自娱自乐的天赋。
　　不对劲。汤熹微想。虽然这个房间的装潢整体是使人心情放松的，但她莫名地心情紧绷。出于某种生物进化过程中获取的保护机制，她潜意识里选择了忽视那些不对劲，只把它当成一家由某个新锐建筑设计师设计的医院。
　　“这里是‘诺亚’太空站，主要用途是科研，虽然有医疗设备，但并不可被定义为医疗机构。此外，它也不属于‘大洪水’前时期故星上的任一政体。”听到她的问题，女人的神情一瞬间流露了掩盖不住的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回答她的问题。声音依旧奇怪、像是电子合成的，“您在冰冻舱里沉眠的时间过长，加之那时冰冻舱的技术不成熟，可能会造成记忆片段缺失。如果您有什么不适，您可以随时告诉我......”
　　这一点都不好笑。汤熹微感觉自己被开了一个过分的愚人节玩笑。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乳白色的墙壁。是隔壁精神科的患者穿上白大褂跑来这里COS医生了？这种冷笑话般的桥段原来真的能在现实中发生。
　　对面的女人看出了她的不信任，纠结地皱起了眉：“您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话......我要怎样做才能让您相信呢？”
　　“我相信你。”汤熹微随口答道，就想爬出那具棺材。那个女人给她搭了一把手。
　　“谢谢。”汤熹微礼貌地道谢。
　　虽然在液体里浸泡过，身上那好像拘束服一样的、连脚也穿进去的衣服不知什么质地，穿着居然没有湿衣服的感觉。她心里隐隐有了某种不详的预感。
　　“汤熹微小姐——”没有平仄的念法。
　　女人叹了一口气，深棕色的大眼睛凝视着她，诚恳地说：“我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向你展现.....这个对你来说可能太过’白日梦‘的现实。我觉得让你‘眼见为实’是个好决定。”
　　汤熹微也看着她，微微仰起下巴，好像在与女人进行无声的对持。她在脑海里打电报一样一字字地说：我也想知道，你要怎么做，才能说服我，你和我均神志正常，没人发疯？
　　女人扭了扭助听器上的旋转按钮，然后说了一句话。似乎是因为摆脱了某种束缚，女人那好像机械合成的的标准汉语变成了一口她从来没有听过的，但发音很美妙的，有着抑扬顿挫的语言。
　　女人是在对这个房间下令。
　　她得出这个原因是因为，在女人话音刚落的时候，她听到不知从哪传来了一声提示音，然后整个房间的透明度突然提高到了最大值。
　　整片璀璨的星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在宇宙中才可以看到的，真正的太空。
　　看着面前的女人那如蒙娜丽莎般的神秘的微笑和那双温柔的大眼睛，汤熹微觉得好像有一把电锯切开了她的大脑。有一个意识像是用钢汁浇筑的模型一样，牢牢地烙在了她的大脑皮层上：她穿越了。
　　直到她消化好了所有信息，她才重拾说话的能力。她僵硬地抬头，对面前的女人说话，音量因为惊吓而无相当小：“我想，我们该谈谈。”
　　女人重新扭动了一次助听器上的旋转按钮，然后微笑着说了一句标准汉语：“我也正有此意。”
　　......
　　女人结束了她的说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水，然后问道：“您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汤熹微尽可能冷静地复述她的话：“按你的话，在2030年——我截至到进入冰冻舱前的最后记忆中活着的那一年，人类因为贪欲越发膨胀，得罪了众神之主，神下令大洪水来清洗地球，幸好有善良的克苏鲁不忍人类灭亡，暗中派神使‘以太’传授人类知识，使一部分勤劳善良的人最终在大洪水前驾驶着‘诺亚方舟’号飞船逃离了故土，在宇宙中另寻新址，重建家园？”
　　女人，贝塔-伊芙琳，点了点头。
　　开什么国际玩笑！汤熹微艰难地克制住自己想咆哮的欲望。《圣经》里不是已经记录了一次大洪水了吗？怎么还来！同样的剧情上演两次上帝你烦不烦！时不时来一场世界末日又不赶尽杀绝硬是留下几个活口把您老的丰功伟绩口口相传下去您老很闲吗！
　　“空间站内网没有和互联网连接；但资料室里有关于‘大洪水’的纸质资料，不过不太齐全。最完备的资料收录在梵蒂冈机密档案室，您下地后可以申请调出资料查看。”
　　思考了片刻，贝塔在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白色的小长方体，“这里是一部电影，叫做《以太》，大致述说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您在房间的终端就可以观看了。如果只是想简单了解下那段历史的话，这是个好方法。而且这部剧相当经典，值得一看。”
　　“谢谢。”汤熹微苦笑，没有接过贝塔手中的小长方体。她扭头看向乳白色的墙壁，那里已经恢复正常了，但是她还记得，她一个小时前不到看到的令人震撼的太空，“但我现在还接受不来，我一直以来生活的家园已经不存在的噩耗。”地球......怎么就能没了呢？
　　“我表示理解。”贝塔说着，但没有把手收回去，“但您可以留着，等您有心情再去观看。”这次汤熹微没有推脱，接过了那个小长方体。
　　“很抱歉，因为还有一些程序上的步骤没有完成，等到一个星期后您才可以离开空间站。在此期间，空间站的所有区域都是向您开放的。您有什么需求也可以对我说，我们会尽量满足您。此外，虽然您没有记忆，但电子扫描的结果显示，您的体内已植入了神经连接装置，您随时可以登入空间站的内网，虽然没有和总网连接，但内网中还是有些有趣的东西值得看的。”
　　“那么离开空间站后呢？”汤熹微问。
　　“在霍普星上我们为您准备了住所，以及资金，如您对物质生活无太大渴望，足以满足您生活的一般需求。霍普星首都的高等院校也都向您开放，您可以选择任一就读，然后再就业。”
　　这福利真好，居然还有清华北大随便上。汤熹微却莫名地有点烦躁。TMD，在她的印象中，昨天她才刚从高等院校毕业！居然又要复读一遍！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贝塔以眼神询问她。
　　“贝塔，”汤熹微的眼神有迷茫和疑惑，“你为什么对我那么恭敬？”
　　对，就是恭敬。不只是贝塔本人对她的动作，措辞相当恭敬，还有那优厚的福利，她对这个时代没有多少了解，但也觉得那也不太可能是一个平民能享受得了的待遇。由马克思经济学得出，高福利必然会导致百姓不思进取，好逸恶劳。Right？得到远超出自己本分的享受，她实在是诚惶诚恐。
　　贝塔笑了：“对于诺亚之民，我们所有人都保持着一颗谦卑的心。”
　　......
　　贝拉领她到她的舱室，然后就告退了。汤熹微检查了一下房间，惊奇地发现里面居然有一间浴室，她试了一下，居然和地面上的洗浴方式没什么区别，于是决定好好地洗个澡。
　　今天发生太多事情了。身处两百年后的世界，末日，生物大清洗，克苏鲁，这TMD的都叫什么事！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热水从她头顶上淋下，舒缓了她的神经。今天早上，不，应该是2030年的6月底，她拿了硕士证书，和同窗去KTV参加Party，西蒙尼斯开车来接她去机场，车子上了公路桥......记忆到此戛然而止，等她再次有记忆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在这个太空站里，身子正泡在冰冻舱的营养液里面。
　　之前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后，之前强迫自己消化的信息泰山压顶般压下来，逼得她喘不过起来。
　　......
　　“您在冰冻舱里沉眠的时间过长，加之那时冰冻舱的技术不成熟，可能会造成记忆片段缺失。如果您有什么不适，您可以随时告诉我......”
　　贝塔笑了：“对于诺亚之民，我们所有人都保持着一颗谦卑的心。”
　　......
　　诺亚之民......她为什么会是该死的诺亚之民？她根本、根本没有关于那被贝塔反复提到的称为‘大洪水’的生物大清洗的灾难的任何记忆。她的记忆只到她从KTV出来，西蒙尼斯来接她，然后车子上了公路桥......
　　车子上了公路桥......
　　身体在叫嚣着疲倦，她的眼皮都快睁不开。汤熹微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温热的水流顺着自己的胴体流淌而下的感觉，尽量用感官感觉代替理性思考。
　　睡一觉吧。一觉睡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学着像《飘》的女主角赫思嘉一样暂时回避问题，以此获得一点继续生活的勇气。
　　汤熹微困难地勾了勾嘴角，如果像盗梦空间里演的一样，所有不幸都只发生在梦中，那该多好。也许当她一觉睡醒会发现自己在回国的飞机上，空姐走过来提醒她飞机就快要降落了，让她系好安全带。
　　她关掉了水龙头，用房间里准备好的睡衣换掉了原先那套拘束服，走出了浴室。床头有控制灯光的按钮，她找到了它并且把灯熄了，然后很快堕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