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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许是因着此行不涉城中公务的缘由,安排的车马一应从简,远远瞧着与驿站里寻常马车倒也没甚差别。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与韩从事一道先来了,刚想调侃四方城主府中用度简朴,几人已行至马车左近。才晓得整座车舆全由金丝楠木所制,四周衬以回纹铺地的云龙素白天华锦,便是那拉车的三匹马,雪练也似价白,浑身并无一根杂毛,竟是万金难求的照夜玉狮子。
      司空摘星瞧了瞧那几匹马,又屈指叩着车壁自忖道:“奇哉怪也,便是皇宫大内,也难找出这许多玉狮子驾车用,难不成到了阴间地界,名贵物都不值钱了?”
      韩从事从旁牵过辔头将马匹拴于轭上,一边大摇其头:“非也非也,木石之物暂不提,这马却另有讲头。”
      司空摘星闻此言眼睛一亮,追问道:“又如何来?”
      “须知行畜生道者不入四方城,是故尔等于城中所见,蠃鳞毛羽昆皆为阴气所化生,有形无魂。还是初任城主有些法力,施计拘得天马魂魄,又四处搜罗阴气旺盛躯壳相配,方侥幸得了这三只。”
      “若如从事大人此言,那这马儿可真真是罕物了,就是不知道这天上的灵物,与凡马又有何区别。”
      陆小凤啧啧称奇,刚要走近些细瞧,不想名驹性烈,见生人近前,嘶鸣一声人立而起,腾足作势欲踏。
      青年急忙躲闪,却见那匹马不知怎的忽而熄了气焰,俯首帖耳,模样十分乖顺。
      原来是西门吹雪出得城主府大门,正仗剑立于他身后。
      “说什么天马,我瞧他倒也是个欺软怕硬的。”陆小凤见此,不由指着马笑骂。
      韩从事正巧听见他骂那马,便笑言道:“在下观西门大侠其人,与城主多有相似,许是这头畜生错认了罢。”
      他这话却非托词,且看两人一样用剑,又均喜白衣,身周气势相当,站在一处怕是有六七分相像。
      陆小凤推磨盘似的绕着西门吹雪转了几圈,将他这老朋友上下打量一通,口中说:“西门,改日我去劈些竹篾,编顶笠帽与你戴上,再盖条白纱,便能在城里横行霸道了。”
      只是他这话说完,竟好似石沉大海一般,全没半点回应。
      西门吹雪自然不会搭腔,可若是连司空摘星也作了锯嘴葫芦,便很有几分古怪了。
      陆小凤摸摸胡子,刚准备发问,只见司空摘星以拳掩口轻咳一声,板着脸朝他身后施礼道:“罗城主来的可早啊。”
      蓝衣青年顿时苦了张脸,转过身时还要努力赔笑:“城主几时来的?”
      “便是你说要砍竹子来编斗笠的时候。”罗敷从她兄长身后露出乌溜溜一双眼,嗔怪的睨着他,“你这小子好生无礼,怎的来编排我大兄?”
      “我的小姑奶奶哎,我哪里敢编排城主大人?”
      罗敷于她这位兄长最是孺慕,扯着陆小凤不依不饶,堵在门前拌嘴,浑不知正主已丢下他二人,自往马车上去了。
      大约是近日里批阅公文给怄出内伤,罗敷言辞间也不如往日客气——
      “北方罗酆乃他人治下,不比此城中随意,谨记听从我大兄调遣,别犯浑惹了乱子来又要大兄善后。”红衣少女伸手捉了陆小凤耳朵威胁,“如若大兄有些须损伤,归来后便捆你去沉塘!”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然而依旧逃不过罗浮耳朵,男人在车辕边驻足,微微侧了头瞧向后方。
      “不得无礼。”
      罗敷这才缩了缩脖子,乖乖儿的袖手站到一旁不再言语。
      三驾马车里十分宽敞,两侧未设座位,只在地板上铺数层白貂皮,车壁上倚着几只月白弹墨引枕,正中设一张花梨方桌。桌面又摆放黑漆描金八方盒,盛着些荔枝莲子等时鲜果子、以及腌渍果脯若干。
      车外套的三匹照夜玉狮子果然还是与凡物有些不同,不用车夫执缰,自然识得路途,大概晓得车上有罗浮搭乘,奔跑时十分平稳。
      马车出城后不久,罗浮自车厢暗格内取出一套青玉茶具,替几人斟茶。
      那矮桌与茶具食盒等用具都暗嵌磁石,以防马车颠簸时跌落,陆小凤抓着杯子把玩一阵,又去看一旁那两人。
      西门吹雪与罗浮正对坐拭剑,此时旭日初升,曦光自窗棂透入,丝丝缕缕萦于两人之间,自生出一股玄妙气机,旁人不得近。
      陆小凤行走江湖日久,见过许多少年侠客模仿西门吹雪,那些少侠穿白衣、喝白水、杀人吹血,静坐以丝帕拭剑。
      只是他们手中托着帕子,擦拭剑刃时大抵目光狂热,好似对着私心恋慕已久的红粉佳人,又或者捧着武林大会的烫金押花帖。而西门吹雪之所以拭剑,则似每日洁面净手,更无他意,唯令其不染而已。
      西门吹雪将自己那柄乌鞘剑归鞘,又自背上取下寒铁剑,罗浮见他携两剑于身侧,手下微顿,只将手中丝帕翻折,继续擦拭剑锋。
      陆小凤从旁看得仔细,见那罗城主对寒铁剑确乎有些着意,可若说他真有什么反应呢,又实在牵强了些。
      在城主府搅扰数日,陆小凤还是头一回瞧见罗浮的佩剑,剑身光亮无纹,似是寻常精钢剑,可有早间这辆马车的经验,若说四方城主的佩剑正和看上去那样平凡无奇,他也是断然不信的。
      陆小凤道:“敢问城主此剑何名?”
      答曰:“剑无盛名,乃罗浮所持者耳。”
      西门吹雪闻言抬眸,目光掠过精钢剑,于持剑人一双手上逡巡良久,方道:“好剑。”
      罗浮亦屈指轻叩剑身,但闻长剑铮鸣:“本是好剑。”
      待二人皆收剑归鞘,罗浮忽而向对面问道:“可要下棋?”
      西门吹雪颔首:“善。”
      陆小凤本人是个臭棋篓子,只不过念着左右闲来无事,能瞧瞧这两人下棋,多少算个打发时间的主意,于是也颇为期待的朝矮桌上看。
      未曾想罗浮并不曾拿出棋盘或棋笥,只随手自八方盒中抓了把莲子,西门吹雪见此,亦拣了颗莲子在手。
      罗浮缓缓张开手指,现出手心里四点碧绿,而后略一思索,沉声道:“如此,右上第一小目。”
      “一间高挂。”
      竟是要下盲棋。
      这两人真真无趣的紧!
      陆小凤不由吹胡子瞪眼,又看了眼已去拜会周公的司空摘星,端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茶叶是上好的银毫,喝在嘴里却能淡出鸟来。
      他又喝了杯茶,实在耐不住,腆着脸朝罗浮问:“罗城主,车上可曾备着酒吗?”
      “出门在外,吃酒误事。”
      陆小凤愈发想叹气了。
      也不知阴间地界究竟如何划分,陆小凤原本以为罗浮口中四方城是四座接壤的城池,但就算以那三匹玉狮子的脚程,马车出城后,竟然不停歇的跑了小半日,才有匹头马长嘶一声,渐渐缓下步伐。
      陆小凤眼睛一亮,抬手掀了帘子坐到车板上,司空摘星的动作还比他更快些。
      入目所及俱作焦土,天盖昏黄,竟连界线也瞧不分明,只从视野尽头缓缓现出一座城,继而铺展开青天白日、花木山石。便好似鸿蒙初开,清浊既辨,乃有天地。
      司空摘星口中啧啧称奇,若不是陆小凤拉着,或许已经跳下车去挖土来摆弄了。
      此城依然是青石垒就,朱漆城门,横九纵九的包金铜钉;墙头篆刻两字,从陆小凤这个角度望去似乎是大篆,又有些不像。城内街道楼宇与罗浮治下仿佛,只是往来行人衣裳款式有些差异,风中亦少了咸腥气息。
      司空摘星手搭凉棚去瞧,口中说:“我瞧那墙上的字儿却不是常见的,这城叫罗郇?”
      于是陆小凤也定睛往墙头细看,顿时捧腹大笑道:“猴精,你这可教人笑话,哪里来的‘罗郇’,那明明就是个‘酆’字。”
      “呿,认识个破字有什么好得意,让我来问问你,你可知道罗城主的城叫什么名儿不?”
      “难不成你就知道了?”
      一时间二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拿眼示意着要对方去找那罗城主问个清楚,到了也没人肯动一动。
      “算了算了,”陆小凤打个哈哈,拿手摸了摸胡子,“左右咱们还要折回去与主人家告辞,倒时难道还怕瞧不见么。”
      他们在车外嘈杂,马车内棋局已至收官,终盘时,西门吹雪输一子。
      罗浮细细想了一刻棋盘上形式,朝西门吹雪道:“既是高下已辨,总该有些彩头。”
      西门吹雪亦不拒:“城主请讲。”
      罗浮沉吟半晌,只摇头哂道:“一时倒也难想起什么好的,且先记着罢。”
      那三匹马着实很有些识路的本领,入城后只在罟网般的弄堂胡同内七拐八绕,最后在一户人家院外驻足,十分不耐似的喷着响鼻。
      两扇门板吱呀一声开启,有一妙龄女子立于门后,朝外间那辆马车盈盈一福,口中问道:“君自南方来耶?”
      “正是。”一只手自轩窗内伸出,持一无款无字素笺并一朵珠花,“此物予你家主人。”
      使女双手接过书信,复又一拜,转身朝内间去。
      花满楼随使女至暖阁时,此间主人正在抚琴。
      “近日多蒙阁下关照,七童在此拜谢。”黄衫青年拱手一揖,向主人家辞行。
      “无妨,在下却也有些私心。”暖阁内琴声止歇,继而传出一男子声音,“满楼与在下一位故人心性仿佛,便知晓逝者不可追,然睹人思人,心下亦觉宽慰。”
      花满楼正要出言劝慰,便闻得珠帘轻响,房内已无声息
      一旁使女道:“我家主人不喜别离,公子自随我去见你朋友罢。”
      陆小凤远远见到那袭黄衫,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拉扯着对方的衣袖一番寒暄,恨不得把分别时少说的话都一起说完了才好。
      罗浮也不怪他吵闹,只将花满楼让上马车,驱车直奔城外去。
      司空摘星见马车像是要出城,忍不住问道:“我瞧时候似是还早,罗城主却为何不在城中休整一番,过午再赶路呢?”
      “逢多事之秋,城主令久滞他处,恐其生变。”
      “这就是罗姑娘的不是了。”陆小凤插嘴道,“她自己脱不开身,不教韩大人替她,却一定劳动城主与我们同行。”
      罗浮不语,只靠在车壁上打坐调息。
      这次陆小凤却不觉得无聊,拉了花满楼在角落坐下,絮絮叨叨的将入城后这两日的经历讲给他听,偶有添油加醋被司空摘星戳破,那黄衫青年也只是静静听着,嘴角挂着恬然的微笑,仿佛在听一个十分引人入胜的故事。
      正在陆小凤讲到司空摘星如何溜进人姑娘家闺房撬锁,又如何被罗敷撞破时,罗浮与西门吹雪忽然同时伸手握住剑柄,车外三匹白马亦高声嘶鸣,马车猛地滑向一侧,几欲翻倒。
      罗浮使千斤坠稳住马车,下一刻已经飞身掠起,挥剑斩断缰绳,由那三匹畜生遁去。其余几人亦出得车外,只见马车一侧地面上遍插弩-箭,甚至有几支钉入车厢下部轸木与轮辐。
      然则举目望去,四野皆无树木山石,不像有可埋伏之处。
      正在陆小凤暗自疑惑时,罗浮蓦地举剑朝脚下刺去,顿时黄沙翻涌,自地底钻出一群黑衣人,将几人冲散。
      刺客有数十人之众,皆着玄色短打,使弯刀,不曾有脸孔。
      陆小凤在幽灵山庄里也曾见过没有脸的人,但那人更像被人使剑削平了五官,而眼下这群人却像是有人打算画幅人像,中途又被什么急事召离,来不及描出眉眼,便只剩下光秃秃一张圆脸。
      而且这些人不仅没有脸,还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落地时连灰尘也激不起,行动间全无半丝气息,比罗浮这个百鬼之主来得更像一群鬼魂;甚至于不畏刀剑,哪怕被一剑穿心也无知无觉,如此一来,就连西门吹雪与罗浮竟然也一时脱身不得。
      司空摘星于几人中最不擅打斗,被追的上下乱窜,嗷嗷叫着要陆小凤来给他救急,可陆小凤自己也被那些刺客缠住,最多也只能抽空说一声抱歉。
      花满楼目盲,此时难以辨识敌人方位,只用流云飞袖护住身周三尺。
      有一人在缠斗中被掀翻在地,又趁花满楼被其余几名刺客逼至近前时悄没声息的站起,自袖中抽出一柄短刀,望他后心刺去。
      陆小凤远远看见花满楼即将遭险,然则身隔两地,回护不及,正焦虑难当大声呼喊,却有一剑自层层包围中刺出,挟着万钧之势,转瞬间已将那刺客斩于剑下。
      江湖上许多久负盛名的侠客名流之辈,便无十分详尽描述,也总会有些易于区分的特质被人口耳相传,就好比陆小凤的四条眉毛,西门吹雪的白衣黑剑。
      但唯独有这样一个剑客,哪怕你从未见过这个人,也绝不会错认了这一剑。
      剑过处若星孛行空,拖曳出白练也似光华。
      那样快,那样美。
      只一眼便能摄去观者心魂,甚至能让人忘记了紧随这一剑之后的死寂。
      一剑光寒十九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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