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二十三章 ...
-
“此事确曾有过先例,却是姜尚封神时的旧事了。”
韩从事站在廊下侍弄一盆秋海棠,好巧不巧听陆小凤与司空摘星讲起封山一事,便随口接过了话头。
陆小凤耳朵尖,听他这么一说立即来了精神,逮着男子追问道:“不知韩大人所说的封山,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韩从事将剪下的花枝放到一旁,摆手哂笑道:“在下是从前偶然听姑娘提起,而她亦是从旁人口中听来,兴许做不得准的。”
他前时擅做主张,将抱犊山之事透露给陆小凤一行人知道,是吃准了府内事务繁多,人手又不足,叶孤城便是有心罚他,也不好下手。而叶孤城本身亦十分体恤下属,便是事发当时疾言厉色的训斥,回来后就轻描淡写地放过了。
于是男人现下还有闲暇照料他的花朵,而没有被冗杂的文书拖累到脱不开身。
司空摘星耐不住性子,凑到韩从事面前催促道:“别管做不做得准,既然韩大人晓得这些故事,又不是什么需要严守秘密的,说来听听也无妨吧?”
韩从事自知失言,按他的性子又不好甩袖走人,一时无法,少不得把他知道的那些过往细细讲来——
“……及商末年,子辛无德,帝星失岁,妖邪当道,时有妖魔犯四方城。四位城主无余力约束城中流魂,使有心机者自鬼市流窜入人间,为祸一方;又有流魂擅入抱犊山,欲将两界合并……当时罗浮城主有大神通,与姜子牙共谋,令寇首伏诛,并使术法封山关市,不复与人界交通。”
这段故事讲出来玄而又玄,直把司空摘星听得直皱眉:“稍等一下,既然那时已经封了山,后来又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那是下任罗浮城主所为,虽不知其为何有此举,但也是从那位起定下规矩,不再传术法与后世。”男人忧虑地叹息,“细数罗浮城先代诸位城主,无一不是大智大能之士,然则皆不得善终。”
这也太不吉利了些,陆小凤忍不住咋舌,又向对方问道:“此番种种,叶城主全知道吗?”
韩从事颔首道:“大人既然能识得封山之像,这类杂事大约是知道的。”
司空摘星做了个怪脸:“叶城主也是心大,这么晦气的位置,就算追在我屁股后面,我也不敢坐啊。”
陆小凤捻着胡子道:“叶城主高义,哪里是你这猴精能懂的?”
“陆小鸡,你又皮痒了不是?”
韩阿蛮见那二人又拌起嘴来,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也懒得从中做和事佬,自取过花剪往自己院子走去。
只是尚未走出游廊,男子忽然若有所觉地望向庭院中一株梧桐树,几步走到近前时,果然见到一黄衫青年静立在树后。
“花公子。”
花满楼朝来人告了个罪:“花某此番唐突,万望韩大人不要怪罪。”
原来这树下有一丛晚开的杜鹃,花满楼前一日偶然发觉花枝上打了苞,这天便来得早些瞧他;后来韩从事也来园子里照料那几盆花,大家既然互不干涉,也就没有刻意去打招呼。等陆小凤二人和韩从事攀谈起来,花满楼觉察到的晚了些,已经不太方便再从原地走开引人注意;然而在此处偷听了旁人谈话,却也是他的不是。
韩从事闻言莞尔:“左右不过是些无聊的闲话,花公子听便听去了,有甚么要紧?”
话虽如此说,花满楼仍是将赔罪的话再说了一遍。
陆小凤与司空摘星那头依然在互相揭短,大约还是要一阵才能找到令大家都满意的法子分出输赢。韩从事便叫了花满楼,一道往中庭走。
韩从事见花满楼寡言,便道:“想来花公子这温吞雅致性子,能与陆大侠做了朋友,却也是怪事一桩。”
花满楼笑道:“虽然在下不能和陆小凤打赌去挖蚯蚓,却也是能陪他喝几杯酒的。”
说话间,二人经过一片腊梅林,韩从事忽然停住步子,疑惑地朝林子里看去。
眼下已经过了腊梅花期,林中芳草萋萋,深色枝桠舒展着,端得是一副静谧平和景象。
却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韩从事怪道:“怪哉,今日大人竟不曾习剑不成?”
花满楼问:“叶城主平时便是在此处习剑?”
韩从事颔首道:“罗大人习惯卯时至林中演习招数,今日卯时近半未至,确是有些古怪了。”
花满楼道:“叶城主待人疏离,然则其人从水德,势柔无咎,又十分顾念旧情,昨日重见了罗姑娘,大约也有些烦闷罢。”
韩从事摇摇头,一时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答他。
叶孤城——如今的罗浮城主——秉性里就是重情义的,一直以来他的身份让他顾念别人总比顾念自己更多些。这类人心思多繁复,饶是韩蛮子随侍在罗城主身边已有段时间,本身又是个机敏伶俐的,然而十次里倒有七八次摸不到主子的想法。
“抱犊山有万年不曾封山,这次闹出如此大动静,城里怕是非要变天不可了。”韩从事终于从梅林迈开步子,口气还是忧虑。
花满楼道:“不过这封山一事,既然是从罗姑娘那里传下来,恐怕也做不得真。”
既然罗敷早有预谋叛离罗浮城,那么无论曾从她那里听来什么,都要打个折扣。
韩从事叹道:“其实这些不外乎一些老黄历,是真是假都不打紧,只是不知道罗大人如今欲做何打算。”
事到如今,罗敷究竟有没有说实话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叶孤城决定在四方城的乱局中扮演什么角色,又肯为此付出,抑或者说,肯为此牺牲什么。
*************************************
叶孤城坐在树下。
长剑横放在他的膝头。
宝剑有灵,问剑如问心。
叶孤城已经有很久没有如此迷茫过,纵是那日大火漫天,他被罗敷一剑穿胸,男人都不曾有半分踯躅。
他生前便有将死生度外的本事,如今余下这片残魂,虽然常常被家臣劝告保重身体,却总免不了将它看得更轻一些。
不远处有人经过,像雪落在夜幕下的松树林,发出簌簌的轻响。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近前,带着白梅清浅悠远的淡香。
叶孤城并未睁眼,只是微微颔首:“西门。”
来人从他面前经过,在娑罗树另一边坐下;初秋的清晨已经有了些微的凉意,二人肩头若即若离地碰在一处,仿佛连体温也渐渐融在一起。
大约静坐了一炷香工夫,西门吹雪忽然开口道:“不过毁约之人而已,孤城何必为她徒增思虑?”
叶孤城道:“我也并不曾顾念她,只是城内时局难测,一时烦忧而已。”
“孤城,”西门吹雪瞧着叶孤城近在咫尺的侧脸,将出口的话也难得迟疑,“这毕竟不是白云城。”
叶孤城睁开眼,一双伏犀目仿佛经年的琥珀,沉淀下醇郁的色泽。
“当初我既应下这座城的上一个主人守着它,那么纵使她易弦变节,我却不能背誓。”
罗敷的叛离并不能使叶孤城动摇,然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哪怕四方城里天地变色,他也必须守着罗浮城。
只是如今城中局势混乱,他身为罗浮城主,哪怕踏错一步,都可能令这座城万劫不复。
罗敷在身后留下了太多秘密,每一个都要叶孤城去破解。那个女子花费上万载的光□□心布置下这个迷局,即便通透缜密如叶孤城,也无法轻易勘破。
“你……”真不肯借我的力?
西门吹雪想这样问,然而这句话在舌尖上转了两转,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假若叶孤城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让西门吹雪陪着自己,便是他向对方讨来了这份资格,又算得什么呢?
叶孤城却笑起来。
如果说西门吹雪的微笑仿佛昙花一现、冰雪初融,叶孤城的笑意则更像是十里春风,平和而温暖,莫名的就有教人心神安定的力量。
“西门。”他轻唤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你不能永远留在这城里。”
西门吹雪不语,只是定定地瞧着对方,松烟色的瞳仁明亮而执拗。
叶孤城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的剑尚未臻极致,可以走得更高。”
“孤城以为,这是我所求的?”
或许西门吹雪终有一日可以成就这世上最辉煌的剑,可若是到了那时,已无一人可与论剑,那这柄剑的辉煌与否,又有什么差别呢?
“你总会回来这里的。”叶孤城说,他转过头,不再看西门吹雪,笑意却渐渐化入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我总会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