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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关于中土抱犊山一事,由于嶓冢临行前交代的语焉不详,叶孤城本想将他暂且搁置一旁,再从一些久居城内的游魂口中打探一下消息。没奈何所有计划终归赶不上变动,到了这日酉时,城西的酒垆主人、司马氏的名字也出现在转生册上。
      司马氏与城主府也是旧交,叶孤城专门挪了些时间去拜祭,算作道别。
      说是拜祭,能做的事却不多,无非一坛酒三炷香,全供在小院里那株杏子树下。在四方城里,魂魄上了转生册是件喜事。抛开了从生前带来的、虚幻且无用的壳子,往后去世世轮回,再与那些被凄风苦雨浸泡过的前尘无干。
      直到叶孤城在屋内木板拼凑的桌子上看到主人家仓促间用碎陶片刻下的三个字——
      抱犊山。
      这事儿是没完了。
      这个念头一马当先地蹦进他脑袋里,甚至压过了对时局的分析和判断。
      等叶孤城重新拾起一城之主的缜密及理智,才觉出这次的事情究竟有多荒唐。
      无论是嶓冢抑或者司马氏,都晓得要去抱犊山寻那个不知为何的线索,就好像暗处有某个叶孤城不知道的规矩,只为了守着这个规矩,才有了前些日子和现下的一连串怪事;又像是一早就商量好的计谋,独瞒着他这个入城不久的。
      仿佛被人在眼前拉了张幕帘,手撩不开、风吹不透,一眼望去只有毫无起伏的一层黑。
      叶孤城蹙了眉,向脚下供着香火的杏树远远瞧了一眼。
      这棵树长在小院里的年岁大约与它主人住进此处的日子一样长,每年夏秋之交时也十分殷勤似的结出许多果子,一颗颗青翠欲滴的喜人。可那些青杏子咬开皮肉,汁水却是苦的,顺着舌尖一路涩到心里,一口也吃不得。
      念及旧事,那颗杏子带来的涩意逐渐在胸口扩散,最终转为细小而尖锐的痛。
      胸前的伤口早就连疤痕也未留下,但此时叶孤城站在小院里,却能感觉到有风从空荡荡的洞口里穿过去。
      叶孤城回到府上时,韩从事正在整理文书。
      自城主府上少了两人之后,需要经手的活计像是翻了几番。便是叶孤城这位城主,除却每日清晨习剑,亦腾不出太多空余时间给自己随性安排。
      然则叶孤城宁可自己多劳神,也不肯轻易招人进府,只等着有缘分挑个可信的,以免再惹出玉姬那等事端。
      至于罗敷,那红衣少女的发难委实算不得事端,而是场早有预谋的叛乱。
      韩从事先听叶孤城三言两语讲了在酒垆里见到的留书,又听得后者说要亲自前去一探此间虚实,惊得即刻起身拦住——
      “既是他们都晓得要去抱犊山上做文章,只怕那山中还不知有什么等着,此番不如我替大人去罢。”
      “抱犊山乃四方城中禁地,非主一城者不得入。你虽入城日久,终究未执掌过印鉴,如何又能去得?”
      青衣男子正跪到一半,略一迟疑,索性就将这跪礼拜实了,再开口时犹带了几分小心:“大人既知此行不得安生,至少将陆小凤他们带了去呢?那几人是生魂,想来山上的封印也阻不了他们。”
      叶孤城闻言沉下脸色,厉声呵斥道:“简直胡闹!”
      韩从事道:“算来桃城主与罗姑娘皆不受封印阻挡,如今尚不知罗酆城里那位是否合谋,不若令陆小凤等人同去,亦稳妥些。”
      见他拿出一副死谏的模样,叶孤城有些不耐,寒声道:“孤也说过许多遍,活人就要有活人的路子,不该掺和进死人的事情里。”
      韩从事跪在地上,十分恭谨地受了训,口中却仍旧说:“然则事急从权,有些变通也无可厚非。”
      “韩先生,这城中诸事,毕竟还是要依着孤的命令。将陆小凤等人带入抱犊山的事,休要再提了。”
      叶孤城生于南海白云城,教浩淼的烟波温养出端方持正的品性,兼之久居高位,为人淡泊而有度,矜傲而不倨。此时称呼一声韩先生,显然是动了真火。
      韩蛮子也不敢再跪,起身告了个罪,退出门去,临走前却又问了一句——
      “那西门庄主又如何呢?”
      西门吹雪又如何呢?
      叶孤城有片刻茫然,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执了手中的名册坐在桌案后,却看不进一个名字入眼。
      男人默然起身,玉色的五指反扣了册子在桌上,负手走到窗边,胸口千头万绪,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他自然想与西门吹雪一道的。
      诚然,叶孤城大可以拿形势或大局作借口,在此情境下,他能说出不下十种西门吹雪必须与叶孤城同行的理由,每一种都能让人挑不出半分差错来,却没有哪一条骗得过自己。
      西门吹雪是罗浮城主为数不多的几分私心。叶孤城总要想着,若是两人一同经历得更多一点,遭遇的境况更加匪夷所思一点,对方大约就能将这段光阴记得再长久些。
      但凡事关此人,叶孤城总在自相矛盾。他希望西门吹雪能早日摧毁这个名为叶孤城的心魔,走到更高的境界去,也不枉他以身作祭,淬炼了对方手中的乌鞘剑;可在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下,究竟藏着几分不那么光彩的心思,就连叶孤城自己也不敢说。
      而这种不堪的念头,早在紫禁城一战——又或许更早时就有了苗头。因此他才会拼尽毕生功力刺出最强的一剑,又在落到实处前戛然而止。
      能收放自如的招式,必然未至十成威力。
      于是,纵使西门吹雪剑术冠绝天下,却再赢不得叶孤城。
      故而那名唤西门吹雪的男子,亦成了叶孤城的障。
      身为一名绝世剑客,叶孤城曾经历过许多障,眼下这道是他唯一无心破除的一项,也是最难消解的一项。若要破解,便要等有朝一日西门吹雪再次踏足此世外之城,提出比试剑术——这是叶孤城欠他的——到那时叶孤城会亲手斩断这道障,将残躯托付于手中长剑,直至此身消弭于天地。
      那必是二人最辉煌的一战。
      这大约是很好的,叶孤城想,带着不属于白云城主或者罗浮的狡黠。
      可他毕竟不只是叶孤城,身为叶氏一脉,昔日白云城主的克制也像是长进了骨子里。
      ——先有罗浮城主,再有叶孤城。
      就好像无论他心中转过多少不为人知的心思,也先要西门吹雪平安如意。
      这也是很好的。
      ************************************
      然而西门吹雪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韩从事终究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擅做主张了一回,他趁着叶孤城批阅文书的时候,以收拾马车的借口顺路去拜会了西门吹雪,连带着赖在西门吹雪房中说闲话的陆小凤都知道了叶孤城想要独自去调查某个禁地的事。
      而陆小凤一知道,就没人不知道了。
      于是出发当日,叶孤城刚撩起车前的布帘,就和满满一马车的人看了个大眼瞪小眼。
      尤其陆小凤还不怕死地喊着:“叶城主,上车啊。”
      叶孤城猛地摔下帘子,目光不善地盯着身后的家臣。
      男子却恭敬揖道:“大人倘若要责罚,待从山中归来亦不迟。”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是叶孤城有心发火,对着这张脸,也先泄了三分火气。
      他一时无法,只好转而对着马车内几人赔礼道:“叶某今日另有他事,倒不如——”
      “哎,叶城主不必见外,”陆小凤道,看在叶孤城眼里,就连着他嘴上那两撇胡子都有些得意模样,“既然城主遇到麻烦,我们几个自然要为朋友两肋插刀的。”
      哪个高兴□□两刀?
      叶孤城有些不耐,正想用些强硬手段将这几人赶下车,却看到坐在马车角落的西门吹雪。
      如果说此前西门吹雪在叶孤城面前尚是早春时飘飞的细雪,如今的男人就仿佛塞北的寒冰,散尽了仅有的那点被阳光蒸腾出的余温。此时那双寂夜般黢黑的眼隔着车厢瞧过来,竟看得叶孤城莫名有些心虚。
      而这一心虚,该说的话就统统说不出来了。
      直到马车出了罗浮城,叶孤城烦闷地看着对窗外景色评头论足的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仍然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能松了口。
      真是鬼迷心窍了。
      上次途径荒界前往罗酆治下,虽说路途遥远,却总算还有个消磨时间的法子。这回西门吹雪只是专心低头擦剑,叶孤城见他如此,便也随手拣了本杂书翻阅。这两位大爷都不说话,陆小凤自然不敢闹腾,只拉着司空摘星看风景,车内安静的落针可闻,路途便像是被拖长了无数倍。
      就在陆小凤几乎要以为这段路程要跑到无穷无尽时,车厢外领头的玉狮子嘶鸣一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陆小凤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
      然而眼前所见却与他想象中不同,明明是被称为抱犊山的地界,却连个小土堆也没有,目之所及仅是一片荒芜。
      陆小凤忍不住转头朝刚下车的叶孤城问道:“叶城主,你中途可是还要顺路去其他地方不是?”
      叶孤城不语,大步越过陆小凤身边,抬手在半空虚按。
      莹润如玉琢的手指下浮现出罗浮赤色的盘凤纹,花押自凤眼处朝下方裂开。内中隐约能窥得嶙峋的山石,其间花草藤树全无,仅遍布着被灼烧的焦痕。
      待那裂隙扩大到足够两个成年男子并排通过,叶孤城当先走入裂隙,将整片焦土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
      “此处便是中土之地,抱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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