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歌行》十一安

13、第十二章

　　月光流瓦，萤火明灭。已是子时一刻，华清宫浸在一片空蒙静谧之中。
　　竹影婆娑，微风穿林度叶。我身上的衣袍还滴着宜春汤的水，被夜风吹的一个激灵。不禁心下暗忖，从文渊阁来时走了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怎的回去却这样远，怕不是又走错了路。思索间，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星河倾泻，来人一身素色锦袍，清隽的面容幽深难测，唯有鬓边的石榴花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娇艳。
　　是慕倾容。
　　我见状立刻低眉顺眼的退到一边，待他走近了，有样学样的行了个雁国的礼。他身后并无随从，经过我时脚步依旧不紧不慢，视线未曾落在我身上半分。慕倾容这点和我堂哥夏御景截然不同——如果是夏御景，路边蹲一只母狗他都要上赶着逗上一逗，更遑论此情此景边上立着个浑身湿哒哒的妙龄少女。这般想来，三年前陈军长驱直入，寮国差点国破山河在，倒也不足为奇了。
　　待他走出几步，我正欲转身继续寻路回文渊阁，忽觉眼角掠过一道寒光——不远处，金属冷芒映着月色一闪而逝。我神色一顿，猛然回头，一支箭已破空而至，却不是冲我来的。
　　“小心！”我下意识朝慕倾容的背影喊了一声，电光火石间，我拔下鬓间的银簪子掷了出去，如流星般疾射而出。“铮！”一声脆响，箭矢应声而落。慕倾容蓦然回首，还未及反应，暗处已掠出一道黑影，刀锋直逼他咽喉！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慕氏兄妹真是……不会武功还不知道拔腿跑么？
　　千钧一发之际，我指尖一挑腰间软剑，纵身掠至慕倾容身侧，一把攥住他的腰带，猛地向后一带—— “唰！”刺客的刀锋擦着他的衣襟划过，我借力旋身，软剑横削，逼退对方半步。慕倾容身形微晃，却很快稳住，眸色沉沉地扫了我一眼，毫无波澜。
　　“有刺客！护驾！陛下在此——！”我扯开嗓子大喊，手上却丝毫不敢松懈，攥着慕倾容的腰带旋身躲避，刺客的刀锋擦着他袍角掠过，在青石地上迸出几点火星。他的身形被我拽得微倾，广袖翻飞间竟仍透着股从容。我抽空瞥了眼他的神色——眉目沉静如深潭，好似这刀光剑影不过是场无关紧要的戏码。
　　传说中的帝王心性？
　　顷刻间，华清宫的侍卫已闻声而至，刺客见状不妙，落荒而逃。赶过来的宦官脚步沉稳，丝毫不见慌张，似是见怪不怪。
　　我松开攥着的慕倾容的腰带，后退一步，低眉顺眼的福了福，等待着他的发落。
　　半晌，他清冷的嗓音响起：“带她回御宸殿换身干衣服。”话是对立在边儿上的宦官说的，这个“她”指的是我。话罢，他负手踱步，身影融入夜色中。
　　那宦官躬身应是，随后转向我，微微颔首：“请随奴婢来。”
　　我随宦官缓步而行，与慕倾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夜色微凉，轻风拂面，夹带着石榴花的香气。几片落叶在风中打着旋儿，悄无声息的落在青石板上。前方那道清瘦的背影在月色的勾勒下更显沉寂。
　　穿过几座洞门，又绕过几处回廊，总算是到了慕倾容御寝的御宸殿。他脚步微顿，侧身对宦官吩咐道：“好生照料。”音色依旧清冽。话罢，他径直朝着东偏殿的方向走去，身影逐渐堙没在殿宇深处。
　　一旁的官宦朝我躬身引路：“姑娘请随奴婢入西偏殿内更衣。”
　　我点点头，跟了上去。
　　殿内烛火通明，两个身着淡绿宫装的侍女早已静候在此，手中的衣栲里是一套陈国宫装，侍女见到我们便无声地福了一礼，随即动作轻柔地替我褪下微湿的外衫，换上干爽的衣物。更衣既毕，我便出了偏殿，先前引路的宦官正候在门外，垂首道：“姑娘，奴婢送您回文渊阁去。”
　　我将将跨出殿门的脚步顿了顿。我自觉帝王身边的掌印太监不会在意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的样貌，可他居然记得我是苏忻的侍女。陈国宫人当真是训练有素。
　　宦官似是窥见我心中所想，躬身解释道：“雁国服饰制式与陈国大不相同，奴婢由此才推测出姑娘的居处。”
　　我朝他微微颔首致谢，目光不经意般地掠过慕倾容方才消失的廊道深处，那里只剩下一片寂静的烛影。
　　夜色如墨，宦官手执一盏孤灯在前引路，微光摇曳，映出身后两名带刀侍卫沉默的身影。我紧随其后，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宫墙之间，直至文渊阁的殿宇轮廓在沉沉夜色中显现，宦官方才停步，侧身无声地行了一礼，低声道：“奴婢就送您到这儿了，姑娘好生歇息。”
　　我点点头：“有劳公公。”正欲推门入殿，余光蓦然瞥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脚步匆匆的赶过来。
　　我转过头定睛一瞧，正是苏忻。
　　那正欲离去的宦官见状，立即趋前再度躬身行礼。苏忻随意抬了抬手，目光自我身上掠过，语气平淡：“有劳你送她回来。”
　　宦官将身子躬得更低，恭谨应道：“奴婢分内之事。殿下也请早些安歇。”话罢，便提灯引着侍卫，悄无声息地退入浓稠的夜色之中。
　　借着殿门跟前的灯光，苏忻打量我一番：“碰上慕倾容了？”
　　“嗯。”我推门入殿。他脚步沉沉的跟着我进了文渊阁，却没再言语，径直回了他的寝殿。
　　我一脸莫名。按他素日脾性，不揶揄我几句怎么会舍得睡觉？我撇撇嘴，自顾自回了寝屋。管他呢，横竖王孙公子们的心绪就难以捉摸，估计是王子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