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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四章:外险未靖内纷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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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布、郁房山与冯嫽赶到公主的宿营地时,三个人都几乎支持不住,快要掉下马来。
此地已接近崆峒山下,公主一行都已没有民间山庄可以歇宿,只得找一块开阔之地架起了帐篷。有这么多的帐篷架于草地上,简直像是新建的一个草原村落。
孔布与郁房山被寇景荣他们接着,到卫士营地将息。冯嫽刚与公主见面,公主想问她一些情况,她说不得几句就连连说“困了,困了。让我先睡一会儿吧。”
公主只得让她在自己的帐篷里暂时歇着。
这一休息,又拖晚了半个时日。
到得傍晚时分,孔布、冯嫽、郁房山三人就去向田明亮大人禀报。
孔布先说起了惨案与搏杀,说得人人都瞪起了大眼。随后又说到辟邪山庄上的死伤与损失,最后说到了他与冯嫽的处置方法,以请示田大人定夺。
接着冯嫽再添油加醋说了一些情况,她还想把去太白山来人的事情简单地禀告一下,谁知田大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田大人带着教训的口吻说道:“有如此凶狠的强敌在与我们不利,今后我们万事都得小心些了。对于辟邪山庄的损失,我可以向朝廷上表,朝廷该给抚恤与补偿都是可以的。但是你们最后的处置却大大的不当。”
说到这里,他的脸也转变得更加冰冷与严肃。
“你,孔侍卫,还是皇上身边的人,怎么如此没有准头?这样重大的决定,必须是先请示我才能决断,现在你们先斩后奏,徐信这帮子人都要到这里来了,再问我同意不同意,你们这不是在逼我吗?”
这些话说得孔布哑口无言,也说得冯嫽不知所以,因此两人都没有说话。
“第一点,我早就说过,去西域的随员和人数,是朝廷定下的规矩,不能任意增减,你们这样做,就是破坏了体制;二是所有的食物配给,也是按人数来定的,你一下子招来了那么多人,而且要随我们走上数月,食物、帐篷等日用品都供应不上,到时候全体人员都断粮了,难道你们也想让公主饿饭不成?
“还有一点最为可虑,就是对于这伙半夜袭扰的匪徒,我们一无所知,而这个辟邪山庄的庄主,我们只是在他那里暂住一晚上而已,又怎么能信得过他?万一是他与匪帮定下的苦肉计,以博得我们同情,以图取利,这如何办好?他们一路紧跟着我们,别说嫁妆,连公主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冯嫽有些忍不住了,“田大人,这话可是有些过了,那晚上我与孔卫士他们也在场,徐庄主本来就是个陕甘巨富,他用得着赔上上百条性命,来设这种苦肉计吗?”
孔布心里也有些冒火:“田大人,你不愿让他们跟着咱们,这是一回子事,现在说到徐庄主可能设苦肉计,那也只是猜测,不是事实——”
“猜测怎么的,一切也是小心为上,总比到时候没有猜测,中了他们的诡计要来得好些吧!”
冯嫽也知道以她是公主身边的一名丫头,不宜插手多事,也不宜多话,但此时却忍不住要说话,她说:“田大人,这事不怪孔侍卫,最先出主意的人是我。在下是如此想的,朝廷即使有所赔偿,也是十不足一,如此巨大的损失,如何能够足赔?因此,在下想让徐庄主跟随我们,一是徐庄主与他的手下武艺高强,能起到补充的护卫作用;二是徐庄主长期到波斯等国进行贸易,对西域的道路与民风民情十分熟悉,我们等于有了一个现成的向导。三是让徐庄主以立功的方式取得我们与朝廷的信任,将来能有个封妻荫子的好结果,这是最好的赔偿。第四条,如果容忍匪徒任意袭击公主行驾住过的庄子,而我们无所反应,那么,此事一经传扬出去,今后所有的地方都会拒绝我们入住,因为他们只有损失而无任何好处。其实让徐庄主跟随我们,也是做给那些匪徒们看的。再者——”
“好了,哪有那么多的好处,你们这是一厢情愿吧?如今本官充任护婚正使,一切都由我来做决定,我就这样说这样定了,无需再作讨论。”说到这里,他才想起要征求副使的意见,其实他这就等于自己破坏了自己的决定:“哎,邢副使,你的意见如何?”
在田大人在,邢牧野当然不能多说话,从他心里的想法,是赞成孔布与冯嫽的意见的,有更多的人保护公主,他们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但现在田大人已经作出了决定,他当然唯他的马首是瞻。
“我同意田大人的意见,我们的侍卫队伍都是皇上派下来的知根知底的人,都是皇上的亲信,岂能用外人充当?再说——”
田明亮没等他说完,就转问寇景荣,因为他是侍卫的头儿:“寇侍卫,你的意见如何?”
寇景荣的心情也十分复杂,按理,他应该支持孔布,并认为孔布与冯嫽的意见是对的,但从他自身的利益出发,万一这个徐信武功比他还高强,所立的功劳比他还大,这就等于抢了他的风头,这也十分不妥。故而这个性格爽快的齐国武士,此刻变得说话吭吭哧哧的了:“孔侍卫与冯姑娘的意见不无道理,不过,田大人的意见也是对的,现在、现在既然田大人作出了决定,还是遵照田大人的意见行事便了。”
会议就这样散了。
冯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同时又想到可能是这样的结果。她站起身来往外走,想着该如何去安抚徐信一行人,并向他们通报这个结果。但她同时听到了田大人叫住了孔布,似乎还听到田大人说道:“孔侍卫,你是皇上倚重的侍卫,而那个冯丫头不过的公主的侍女,为何如此轻信于她?”
孔布顾忌说话被冯嫽听见,但还是比田大人的口气提高了几度:“田大人,我还是认为冯姑娘的办法是比较好的。你这样做了,马上就有了一个新的难题,我们怎么回答徐庄主他们,他们为我们苦战了一夜,你让我与冯姑娘实话实说,把他们赶走,这不立马就得罪了这一伙朋友?”
田大人原来说悄悄话让孔布放弃他的观点,谁知孔布还没有卖他的账,他冷冷地说道:“怎么说你们自己去说,反正我是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们什么。”
冯嫽心里憋着一肚子的气,快步走了出去,她想去给公主说一说这个情况。
进入公主的帐篷中。见公主坐于一张琴前,似弹非弹,若有所思,看脸色也很默然,她当然是能够体察公主的心思。你想,她们随即就要出塞,从江南到那苦寒之地,到了那里之后,立马就要嫁人,一个她从来就不认识的异国老头儿,她的心思如何不沉重呢?
“公主。”冯嫽轻轻地叫了一声。
公主抬起头来:“冯丫头,快来,说一说前几天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冯嫽坐到公主的身边,带着一肚怨气,把他们在辟邢山庄遇到了情况和刚才田大人的意见一古脑儿都倒了出来。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说到最后差点儿要掉眼泪,最后叹了一口气道:“公主,你说,那徐庄主与众庄丁同匪徒苦战一夜,死伤上百人,孔布与另一个侍卫郁房山也都负了伤。再加上房烧粮财毁,徐庄主的损失,何止巨万,现在他家破人亡,我鼓励他来投奔我们,结果却让那个‘板板先生’呲了一通。我还得劝他们回去。他们回去,到那里去住?怎样谋生?我们这不是害了他们吗?我叫他们来,再叫他们回去,出尔反尔,还有什么面目——不,我是公主的侍女,我的话是代表公主说的,你说公主说话不算话,还有什么威信立足于世?”
公主道:“咦,你怎么说话拐弯儿,我何曾说什么了吗?还不是你这个丫头在自作主张啊!不过,按照你讲的情况,我们是该收留徐庄主一行,他们总共有多少人?”
“也就是二三十人。”
“要是我收留他们,那他们的吃喝住行怎么办?他们能够自行解决吗?”
“这个,这个,我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徐庄主家财虽然被烧,总不至于一点不剩吧?”
“你想,你能想个十全的主意,本公主明天就去同田大人说。”
“公主,你说可以说,但是别说是我在你面前告了状,要不,那‘板板先生’还不恨死我啊!”
“二小姐,你傻呀,只要是公主去说,田大人就知道是你告的状了,你还能脱得了干系呀!”
冯嫽说道:“倚云,你总算说对了一次,我也不管它了,反正我觉得要把徐庄主他们打发回去,我是开不了这个口的。”
第二日,刘解忧公主正要准备去田大人那里说出自己的的意见,有人报告说,徐庄主那边已经派人来了,来的正是徐庄主本人。他是先来接头的,余下他夫人与一些镖师庄丁还要再过一二日才到。
听到这个消息,冯嫽怵头了,她在外面是显得十分成熟,但是在与公主一起的时候,却大显少女心性。
“哎呀,公主,怎么办,我可不敢再见徐庄主,出尔反尔,折损了公主英名。”
“看你平时泼天大胆,也有怯场的时候啊!”
“活该,活该,你答应人家的,二小姐,该由你去说。”那倚云在一旁挑逗儿。
“公主,你快快去对田大人说吧,说晚了气走了徐庄主可怎么办啊!”
公主道:“难道我直接闯到田大人的营帐中去啊?还要不要摆个架子了?来,你们两个给我更衣,然后倚云再替我去通报田大人,说本公主要见护婚使。”
公主在这里吩咐、准备,那边却已经出了问题。
话说徐庄主直闯田大人的主营帐,有孔布与郁房山接着,并通报田明亮大人,本来田明亮不想与徐庄主见面,但是徐庄主来得突然,他避不开,只得亲自接待来人。
早先就见过面,徐信抱拳作礼道:“辟邪山庄草民徐信见过大人。”
“好说好说,徐庄主请坐。”
双方在营帐中坐定,田大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说道:“徐庄主,我们才分手不久,不知徐庄主来找老夫有何事?”
徐信脸露诧异之色,但他还是从容说道:“公主鸾驾走后,本庄遭到了数百暴徒袭击,死伤百余人,全庄房屋被毁,经过孔侍卫与冯姑娘指点,要我来投奔公主行旅,也好跟随在田大人帐下,一路护送公主,随队建功立业。”
“噢,哈,这事倒听孔侍卫与冯姑娘说起过,但是本使尚未应允他们。”
“怎么,”徐信深感突兀,“难道此中还有什么不妥嘛?”
“就是,皇上亲自过问的护驾车队,人数是有限定的,供给预算也有数量规定,增加一人都得重新向皇上报告。另外——”
“另外还有什么?”
“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口粮与营帐都显不足,因此正在踌蹰。”
徐信还是有好修养,心里不悦,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这一点田大人尽管放心,我徐信虽说全庄被毁,少许的积蓄还是有的,一路上的吃喝与住帐都不需田大人操心。”
“徐庄主误会老夫的意思了,老夫认为,徐庄主新受重大损失,理应在庄中暂养身息,添残补缺为是,待朝廷的抚恤下来,也可立即修房盖屋,重做岐山大贾,不必与我们一同受那风露之苦与艰难危险。况且——”
“不必再说了,田大人无非是不想把我们编入护送队伍中就是了。是也不是?”
“这个,这个,老夫也是万般无奈!”
“那草民就不劳烦田大人了,告辞了!”
徐信站起身来就要走。随即便添加了一句话:“田大人应当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是你们的侍卫与侍女想让我们参加的,并不是我们恬不知耻地想要加入的。”
这话说得够重,而孔布就是当时的建议人,他有些急了,当时他与冯嫽是诚心相邀,觉得自己是做了一桩利己利人的好事,谁知一下子转成了如此局面,他首先感到对不起徐庄主,“庄主且留步。”
徐庄主看了他一下,停步不语。
“在下与冯姑娘当初建议,也是心诚之语,但、但田大人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个,辟邪山庄损失巨大,是需要打理一段时间,徐庄主加入护婚队伍之事,我们、我们再加考虑——”
“不必,我们才不称罕加入你们的什么护婚队呢。”说着,大步走出了帐篷,与随从骑上了马,绝尘而去。
把田大人与孔布等人晾在了帐篷里。
田明亮呆得一呆,又说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孔侍卫,你怎么能这样说,说我们再加考虑,我们还要考虑什么?难道还想请他们回来吗?”
孔布的脸色有些难堪,“我倒认为田大人在处理这件事上是太绝情了,没有公主驻跸庄中,就不会有匪徒袭击他们,辟邪山庄也不会有如何巨大的损失,一切全因我们而起,难道田大人连慰问一下的话都不会说吗?”
田明亮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了,他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侍卫竟敢如此顶撞于他。正当他要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卫发火之时,有人进帐报告:“禀大人,公主说要面见大人。”
“噢。快请。”
公主在两位侍女的陪同下走进了帐篷。
田大人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连忙站起,向公主行礼,并说道:“公主有何事要见下官,只需通知一声,让下官去见公主便了。”
“这倒不必,我听说刚才那个辟邪山庄的徐庄主来过。”
“是,刚刚离开。”田明亮观察了一下公主的脸色,又看了公主旁边冯嫽一眼,估猜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不快的情绪更有些加重。
公主说话也不拐弯,直来直去:“我听说他们想要加入护婚队伍,不知田大人是如何回复的?”
田明亮很干脆地回答道:“我回绝他们了,要增加二三十人,只有上报朝廷才能够决定,下官如何敢收留他们 ?”
那公主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立即抓住了田大人言语中的漏洞:“既然是朝廷应该决定的,那么田大人应当先上报朝廷,不应当私下里拒绝吧?留是决定,不留也是决定,田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这个时候,邢牧野与寇景荣也都赶到护婚使的主帐中来了,他们是听到了消息才赶来的。
田明亮愣了一下。他与公主也不熟悉,在甘泉宫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是在长安居多。按他的印象,好像公主是个惟惟诺诺、忧柔寡断的人,很少自己判断与决断问题,平时总是听从冯嫽那丫头的。于是他最先判断的一定是冯嫽向公主告了鸾状,公主来兴师问罪来了。现在看公主的第一句话就挑出了他讲话中的毛病,觉得公主并非是他先前想象的那种人,所以有些无措。
“是,是,我不该直接拒绝他们,但是我也不敢擅自收留他们。”
他这句话是说给孔布与冯嫽他们听的,这话是说,那你们避开我在外面要收留他们,也是不对的。
“我听了冯嫽这丫头所讲的情况,徐庄主他们为了我们,牺牲巨大,这让我心里不安,所以本宫想到如何能够报答他们。当然,上表让朝廷体恤那是一法,我们护婚使队也应当有所表示吧?虽然不足以赔偿他们的财物与人员损失。你让我见一见他们,说上几句安慰的话,请他们吃上一顿便饭,我想即便再不提他们参加护婚行旅之事,他们的心里也好过一些。”
公主的这一番话,不但说得田明亮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也让邢牧野、寇景荣等人暗自吃惊。这才知道公主并非是一般常人,并非是一个摆设,她的见识与辩才,真正是高明之极。当然,这“高明之极”是当时邢牧野与寇景荣等人内心里的想法。
你想,公主并不是顶着田明亮的话辩驳,你不让他们进护婚卫队,我非要让他们进。公主讲公主的,他——徐庄主在庄上时接待公主尽心尽礼,倾其所有,现在他来到了公主的驻地,最起码应当让公主接见一下他们,对于这一点,实在是田明亮大人最大的失着。
“是,是是,是下官思虑不周,把徐庄主气走了,臣知有罪。”
公主道:“田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朝廷不让增加编制,所以田大人的拒绝是对的。但是我想,天理大不过人情,只要我们对他们心存感念,还有应当有办法解决的,比如,常惠常大人那里可以扩充护卫队,常大人可以以征兵的理由来招幕兵源。另外,我还可以答应让他们先建设岐山的家园,一年或两年后到乌孙国去找本宫,本宫负责在乌孙国给他们一片发展天地……”
这话说得田明亮冷汗出冒。
在场的其余人都在想,这个公主实在是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