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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神奈川天佑十八年八月二日

      神奈川只所以叫神奈川,是因为有一条叫神奈川的大河蜿蜒横贯整个神奈川国,也有人认为,那条河之所以叫神奈川,是因为它的大部分流域都在神奈川境内,究竟是河以国名,还是国以河名,已经没多少人弄得清楚。总之,神奈川就是这国家的命脉所在,饮马神奈川是每个野心家的梦想,就为了这野心之梦,已经有数不清的各地各国男儿葬身于此,滔滔江水不竭,竟似那流不尽的英雄血,春闺泪。

      藤真和仙道此刻就站在神奈川江边,只见得巨浪滔天,茫茫一片,望不见对岸,江上往来多是小船,一人一浆一叶扁舟,浪尖风头毫无惧色。

      仙道叹了口气,“你说的麻烦就是对岸么?那的确是个大麻烦。要是我是个船夫多好,逍遥自在,千古风流事,江上酒一杯,哪有如今的那么多烦恼。”

      “你看得轻巧。”藤真冷笑道,“这世间哪有那等清闲之事,你不过是在这看得轻松,船家的辛苦只有船上的人知道,风里来,浪里去,稍微一点偏差就是船毁人亡。这也是江湖,他们是另一种江湖人,和我们的区别在于,他们只捕鱼,我们却要杀人。逍遥自在这四个字说来轻巧,却不过都是站在岸上看风景罢了。”

      仙道又叹了口气,“在岸上看看风景也就罢了,可我们却要过江,只怕过了江,就不是我杀人,而是人杀我了。难道没有另一条路么?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走这。”藤真转身去寻船,“可惜,不走这,日子就赶不上了。”

      不远处有船家在招手:“两位公子可是要去海南城,这船要开了。”

      海南城原本不叫海南城,自从这城内的海南帮被御封为“天下第一帮”后,人们便渐渐忘了它本来的名字,而称之以“海南城”。

      海南现在的帮主叫高头,早年也是个名动江湖的人物,性格虽然古怪,人却不失江湖侠气,只是偶尔做法偏激脾气古怪惹来不少非议,后来收了三个弟子,便渐渐少在江湖走动,一切事物大多交给弟子处理.

      这三个弟子各有各的过人之处,三弟子清田信长轻功独步江湖,腿上功夫年轻一辈中难出其二,只是年纪尚轻,经验不足,加之素来争强好胜,难免失于厚重。

      二弟子神宗一郎,善使暗器,手法只逼传说中开暗器为明器的一代宗师,性格也较清田更为沉稳,可惜却先天不足,习不得高深的内功。

      大弟子牧绅一,为人忠厚稳重,内力精深据说已超过其师傅高头,更难得的是,他的气度举止,竟俨然有那帝王气象。江湖人称:“帝王牧”。

      据说牧和皇家,也多多少少有点联系的。

      有了这三个弟子,高头自然可以安安心心的去当他那逍遥自在的挂名帮主了。

      “海南牧,翔阳藤”

      海南和翔阳组织的抗击山王历来是最有名的。几次山王的大军进攻,如果不是他们组织的义军,只怕神奈川早就不叫神奈川了。

      江湖人都说,他们是神奈川的“双壁”。

      “其实,这是个很可悲的称号,堂堂的大好河山却要让两个江湖平民成了‘双壁’。”说这话时藤真和仙道已经下了船,快到海南城门了。

      仙道又挠挠头,他挠头的时候头微微偏着,那神情带着点迷糊,眼睛却是清亮:“是啊,如果不是武官无能,文官腐败,神奈川何以至此。不过,牧好象不是平民吧?”

      “也是,也不是。”藤真答道,“据说他母亲那边和皇家有些关联,却是没爵位的。他是御赐天下协捕,这名头说小不小,江湖人犯了事他都有权利抓,但论官位,却比捕头还小。”

      “这个名字倒是好笑。”仙道话是这么说,表情却一点也不好笑,“我们分开进去好不好?万一我被抓了,你就不要管我了。其他人怕翔阳,牧却不怕,万一他伤你……”

      藤真猛的停下来。他本来是和仙道并排走在路上,这一停,仙道也停了下来,扭过头看藤真。

      这一看本是无心。

      可仙道这无心一看却看得惊心。

      只因为藤真的一笑。

      那么绝艳的一个笑容。

      是的,绝决,凄艳。似挣出囚笼的苍鹰飞过天空时留下的血痕,似数九寒冬里的半枝腊梅。

      那是一种挣扎、痛苦、悲凉以及很多无法述诸于口的感情一刹那的外现。

      在那个任何时候都是冷静、了然、骄傲的藤真的嘴边化开。

      绝艳得惊心动魄。

      “原来,我在你心里,竟然……”

      竟然什么仙道不知道,藤真也没有再说,因为那时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劈手冲着仙道就是一手刀,嘴里还骂到:“你这小子,不在家好好看书,却跑这来耍,还学那浮华无形的仙道彰,弄个什么朝天发……”

      仙道转头一看,只见那人一身儒衣,相貌打扮如村里的教书先生,拉着仙道便要走,眼睛却盯着藤真。

      两人先是愣住,随后立刻反应过来。

      仙道嘿嘿一笑,口里说到,“不学就不学,可春香姑娘还就是喜欢这造型啊。”几下就把头发抓乱。

      藤真却拉住那人道:“大哥你不要生气,”又转向仙道:“你少提几句春香姑娘会死么?”他说那话时顿着脚,好似气恼了般左右为难,又任性得象个孩子。

      路上有行人摇着头,“这年头,年轻人不学好……”

      三人就那样拉拉扯扯的离了大道。

      龙门客栈。

      大凡叫龙门的客栈,大多有三个相同的条件.

      一、店子必然很破落。至少不是那种装潢得很漂亮的雕栏玉砌

      二、地址必然很偏僻,即使在大路边也是很少有人走的路。

      三、经常有江湖人来。

      这三条是仙道以前总结出来的,所以现在当他被拉到这客栈里来时自觉不自觉的发现他的总结又一次被证实。

      现在正是傍晚,按道理说应该是客人多的时候,可这客栈的饭庄里却只有一个小二打扮的人趴在柜台上,深褐色的桌椅上蒙着层灰蒙蒙的颜色,也不知多少天没人来过了。

      果然,破落,偏僻。

      至于江湖人,他们三个人不就是吗?

      听说以前这种客栈里往往都会有个风华绝代的老板娘的,不知这个有没有?

      仙道盯着柜台后那藏蓝色的门帘时突然有了这个奇怪的想法一闪而过,然后他就笑笑。

      不管在多艰难的环境里,他总是能想些东西让自己笑笑。

      人生多苦,笑总比哭好。

      仙道的笑容很漂亮,很明亮,很清澈。

      不论男子还是女子,很少有人会面对他的笑容而不动心。但眼前这个书生气的男子却一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表情。

      不过,即使他不笑,那男子还是会很恨他吧。

      因为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花形。

      三人随便找了个最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小二一脸睡眼朦胧的倒了三杯茶,居然又趴回去睡觉了。

      藤真轻轻的咳了两声,道:“花形,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说话时眼睛没有看花形,没有看仙道,声音很轻,语气很温柔,但花形却知道这时的藤真是真正的在生气。

      他只是不知道,藤真生气是因为他来了,还是因为他离开了翔阳。如果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他真的很想把这弄清楚。

      他拿出个小竹筒递给藤真。

      藤真接过竹筒旋开盖子取出里面一小张极薄的纸条。

      他读纸条的时候一直皱着眉。

      仙道知道那纸条上写的定然是很重要的事情,不然花形亲自来。

      他很想问到底怎么了?如果是翔阳发生了任何必须要藤真才能解决的事情,那么他不希望因为他而使藤真难以选择。

      但仙道一贯是个极有进退的人,虽然表面上他总是满不在乎、随随便便的样子,但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应问。

      比如说现在,他就不该问。

      藤真看完纸条后就陷入沉思。

      花形端起面前的茶碗,说是茶,也不过是浑浊的茶水中漂着几片叶子罢了,他虽然是江湖人,但以这些年他在江湖上的地位,已经许久没有喝过这样的茶了。

      倒是以前,曾在练武时和藤真偷溜出去乱逛,渴了就在路边茶亭喝几口这样的粗茶,那时师傅,也就是藤真的父亲还在,虽是个极严厉的人,可对于藤真的淘气却是有些纵容的,只是师傅过世后,藤真的性格就变了很多。

      责任越重,越是无法随性。大约师傅已经知道了这点,所以那时也就任着藤真任性妄为。

      这样想来,那一碗粗茶,突然变得亲切起来,幽幽的似乎还点奇香,喝一口,味道却和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

      即使一样,也只能是物是人非。

      花形看了一眼仙道,发现仙道居然也捧着茶沉思。

      “哼!”他冷笑一声,随后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多少有点幼稚。

      花形因为一碗茶想起师傅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藤真也想起了同一个人。

      那个总爱对着母亲说等到将来此间事了,我们就一起回去的父亲,最终还是将他的生命留在了神奈川的战场上。

      从死讯传来的那一刻起,藤真就彻底的和他的少年时代挥手告别。

      当时翔阳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要为掌门报仇,一派认为不如归去。所有的人都看着新掌门,虽然也许就在昨天他还不过是他们眼里的一个孩子。

      这是藤真执掌翔阳以来遇到的第一件难题,一但处理不好就会造成内部分裂.

      替他解决问题的他的母亲。

      她带走了所有想回去的人。

      “自己选择自己该走的道路。”藤真依然记得母亲临行前所拉着他手所说的话:“你父亲留在神奈川是因为他爱神奈川,我离开是因为我爱的是有他的神奈川。你是去是留,应该由你自己选择,而不是由责任。”

      藤真最终选择的是留下,既是为了替父亲报仇,也是因为他和父亲一样,爱着生活了百年的翔阳,爱着这美丽的神奈川,爱着那些在山王和丰玉铁蹄下饱受摧残的神奈川人。

      一旦选择了,他就从来都不曾后悔过。

      他救仙道,也是因为他选择要相信仙道。仙道是他朋友,他相信朋友。

      但那朋友如果背叛了你理想。那该怎么办?

      仙道一边喝茶一边偷偷的看着藤真。

      藤真的容貌很秀气,甚至清秀得有些女子气,他低头沉思的时候长长的刘海遮住了那双碧色的眼睛,静若处子。

      这时的藤真,没有任何的霸气,完全不象仙道记忆中那个让他既敬重又负疚的翔阳掌门,从前仙道想起藤真就想起孤傲的月光,即使照在身上也是寂寞而清冷,无法接近。只有当藤真这样陷入沉思时,仙道才会有一种很真切的感觉。

      感觉到藤真就在他身边。

      但这种感觉来得快也去得快,当藤真抬起眼看他的时候,当他对上那如碧水寒潭般清澈而幽深的双眼时,那个寂寞、清冷、无法接近的藤真就又回来了。

      “牧去陵南了。”藤真折起纸条,又收入竹筒中。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陵南,仙道猛的一震,不过一个月,那两个字已经是那么遥远。

      以前和师兄弟们一起,练武喝酒,杀敌斗嘴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回了。

      仙道一直告诉自己要努力向前看,向远看,任何的追悔感伤都无济于事。

      已经死去的人只能把他们记在心里,然后活下去,为他们报仇。

      可当藤真说起陵南的时候,他的心仍然痛得象被深深的刺了一刀。

      藤真把竹筒还给花形,“他在鱼住的房里找到了一封信…………”

      仙道想起了鱼住大师兄,那个面恶心善的大师兄总是拍着他的肩膀说,仙道你少给我惹点事,将来陵南就靠你了。

      “可我什么也不能做啊……大师兄!”仙道在心里苦笑。

      藤真接着用很平淡的语气说道:“信是……泽北写给你的…………里面是你通敌的证据”

      仙道连苦笑也笑不出了。

      他只觉得有人正在带着猫玩耗子的表情,在黑暗的某个角落里,无声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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