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all]江湖遗事》明月幽篁

3、（三）

　　神奈川天佑十八年七月二十三日

　　花形轻轻的抚摩着手中的碧玉戒指，那用上好美玉雕成的戒指，温润而冰冷。在他的手上幽幽的发出淡淡的光华。

　　那冰冷的戒指早已失去了温度，它的主人，已经离得很远了。

　　现在，按道理说他已经是它的主人，他能再给它以温度，然而他不愿意。

　　这戒指只有带在那个人的手上时才有意义。

　　就象这翔阳，虽然兄弟们没有任何意见就让他任了新掌门，可大家都知道，翔阳是藤真的翔阳，有藤真的翔阳才是翔阳。他现在不过是个保管者，这戒指，这掌门之位，都在等着他真正的主人回来。

　　花形只是不明白，藤真为什么偏要在这么多人里挑中了他呢？

　　他想要做的，不是保管，而是保护。

　　在藤真的身边，象往常一样，就在他身边保护他，为什么就不可以呢？如果当时再坚持一下，也许就可以和他一起走了吧。

　　就象当年在琼玉关，如果他坚持守在他身边而不是按他的命令去找援军的话，也许藤真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想起当年在琼玉关前看到藤真全身浴血，碧袍染成紫金色的情景，他的心就不尤得痛起来。藤真明明流了那么多血，却依然在杀敌，可一看到他来了，只是微微的笑了笑，就倒在他的怀里昏了过去。

　　那么苍白的笑容，却是一种极疲惫后的放松，一种无限的信任。即使后面还有千万敌军，他也毫不在意的就那样沉沉的倒下去。

　　因为他相信花形能解决剩下的问题。

　　然而，现在却因为这相信，他离开了。

　　花形的手轻轻的颤抖，不管过去多久，一想起那天他怀里的藤真他就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恐惧。如果他再晚一点，如果医治慢点或者出了那么一小点的差错，那他要面对的结果是他无法的承受的痛苦。

　　即使如此，他知道，藤真已经被那场战争改变了很多，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而现在，藤真将要面对的凶险也许更大，更可怕。他却依然无法在他身边。

　　他甚至不知道藤真在哪里？做些什么？会面对哪些敌人？

　　花形看着窗外的翠竹，纤细而坚韧。他知道藤真有能力面对一切困难，他知道藤真那看似嬴弱的身体里有着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和智慧。

　　然而他依然不放心，那个人纵横天下却从来也不知道照顾自己，有时候甚至会任性得象个小孩，寂寞、孤独、痛苦都从来也不愿意告诉任何人。

　　这种性格，怎么能让他放心？

　　白色的信鸽拍打着翅膀从天而降，打断了花形的思绪，他伸手解下绑在鸽子腿上的竹筒，那里面藏着一张小纸条。

　　一放手，鸽子立刻向着遥远的碧空飞去。

　　藤真和仙道在碧空下慢慢的走着。

　　晴朗的天空，明媚的阳光，新鲜的空气，这些对于几天前仙道还完全是不可能的。他要躲敌人，躲仇人，躲那些莫名其妙就要杀他的人。

　　可自从藤真和他一起以后，那些人就再也不曾出现过。

　　毕竟，藤真不是谁都惹得起的，何况藤真身后还有个天下第二大帮——翔阳。

　　翔阳隐瞒了藤真的离开，在短时间内也没有人敢上翔阳质问。但一旦有人真要因为藤真找翔阳的麻烦，那他们也只能按藤真的要求说他已经被赶走。

　　否则，藤真所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

　　所以，他们现在只是短暂的平静。

　　这点仙道很清楚，他不清楚的是，他们究竟要去哪？

　　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中午两人在路边的茶亭歇脚。

　　毕竟还是夏天，正午的阳光炽热难耐，仙道虽是习武之人，身子强过常人，却也热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几杯凉茶下肚，放才觉得好了一点，身上的白衫，却湿了个透。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藤真，依然是裹着翠袍，仿佛外面不是艳阳高照，而是秋风肃杀。

　　藤真的双眉轻蹙，不只在想什么。偶尔几声咳嗽，身子便微微一颤，似秋风中的绿叶，不及变黄就要落下。

　　仙道的心被狠狠的扎了一下，张嘴想问：“你的身体……”话到了一半，想起藤真素来那高傲的性子，却是说不下去。

　　“习惯了，夏天还好熬些。” 藤真抬眼看了看仙道，又补充道：“不关你事，我素来身子虚，那些伤只是引子。”

　　话以至此，仙道也不好再说，却觉得沉默更是尴尬，只得又找话题道：“我们去哪？”话一出口，又觉得好笑，居然走了这么几天，连去哪都没搞清楚，

　　他只管跟着藤真，觉得便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只要跟着藤真，便无所畏惧。

　　一个只凭一句话就相信你的朋友，你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藤真轻轻一挑眉，眼睛中似乎有了丝笑意，却没有正面回答：“你知道这几日我们为什么这么清闲么？”

　　仙道点头，“因为有你在，他们不敢随便来。”

　　“那他们为什么能认出我来？”

　　“呃……”仙道不知道该不该说，藤真却笑了笑，身子微微前倾，靠近仙道，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替他答道：“因为这眼睛。”又指了指头发，“因为这发色。”然后又靠回椅背：“江湖上骂我‘妖魔’的人多了去了。你当我不知道么？”

　　仙道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好在藤真也不是真要他回答，又接着说道：“在他们看来，百年前突然出现的翔阳本就是诡异魔教的化身，如果不是我们素来行得正，只怕早就被当魔教给灭了吧。哼，江湖人最爱讲究个渊源，他们找不道翔阳的源头，便怀疑是我们有问题，其实……“藤真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轻到只有仙道能勉强听到：“翔阳的源头在西边，从这片大陆再往西，穿过茫茫沧海……”

　　仙道猛的一抖，立刻看向四周，中午正是生意清淡之时，整个茶亭只有一个小二在远处的柜台上打盹，这才放心的转过头来，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他听到的是什么样的秘密。

　　数百年来，一直只在传说中的西方神洲，一直是这大陆上最诱人的传说之一，据说那里有数不尽的财宝，地面铺的是金砖，房上盖的是碧玉，人人都会武功，随便找个人学两手在这都是无敌。然而这一切都是传说，那遥远的神州始终是太过飘渺，无数人带着梦想起航，却再也没有回来。

　　而现在，藤真却把那传说拉到他的面前。

　　如果是别人，他会哈哈大笑说这个笑话真有意思，可藤真说出来的话，他就没有了任何怀疑的理由。只是有一点疑问：“可是，已经一百年了……”

　　藤真摇摇头，“你还不明白么？为什么我的眼睛和别人的不一样？是因为我母亲。我母亲就是从那，不，比那还要更往西的地方来的。她能来，我们就能去。只要到了海边。”

　　“很早以前，我的祖先，据说是在那边极有势力的，后来因为某种原因，逃到这里，失了航海图，再也回不去了，就在这扎下了根，可当年靠岸的海湾我们一直有秘密守护着，每个死去的翔阳人的骨灰都按那边的风俗装在罐子里抛下大海，以期望他们的灵魂能顺着海水，流回故土，二十年前，我母亲的船居然顺着那些还没飘走的罐子找到了那个秘密港湾，从此以后，我们就和那边恢复了联系，船一直就在岸边。白色的帆划过碧蓝的海面，一直向着西方，向着大海和天空的交汇处，然后就可以到达那片神奇的土地，那传说中的神州……我们翔阳先祖们从前就生活在那里，在往那大陆的西方深入，有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和沙漠。那便是我母亲的故乡…………”

　　藤真的眼睛微微低着，看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某点，仿佛沉浸到某种不可知的回忆里。寒潭般的碧色双眸突然变得无边的温柔和迷茫。一瞬间，仙道有了一种错觉，仿佛面前坐的不是那个人人又敬又畏的翔阳掌门，纵横江湖的少年英雄，而只是一个孤独而骄傲孩子在回忆遥远的家乡。

　　表面上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的藤真实际上在内心深处也许对认同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得多。所以遥远的故乡的存在对他而言更是个无法替代的存在。

　　即使再怎么武功超群，智谋过人，其实藤真也是个普通人。

　　这个想法在仙道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已经过去。世间之事，大多往往如此。

　　因为他听到藤真说，“我只送你到船上。过去以后自然会有人为你安排。你在那呆一两年，这件事过了再回来，我在这会替你查清的”

　　“那你呢？”

　　“我终有一天也要去的，那是每个翔阳人的最后归宿所在，但我现在还不能走，这里有太多我放不下的东西，放不下的事……神奈川是生我养我的地方，现在大敌当前，危如累卵，我也好，翔阳的兄弟也好，都无法安心离开。”

　　“那我也留下。” 仙道立刻接上藤真的话：“不管是为了神奈川还是为了陵南，我都不能走。”

　　“不管是为了神奈川还是为了陵南，你都必须走。你不走，就只能让他们来杀你，你被杀了，陵南的惨案就永远没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杀一个要杀你的人，神奈川能抗敌的男儿也许就少一个。枉费平素人人说你聪明，竟然连这点道理也想不明白！”

　　仙道知道自己在强硬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讪讪摸着头问：“船任何时候都能走么？”

　　“不，”藤真摇摇头，“因为要借助潮汐，所以只能在八月十五那天出海，迟了早了都走不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而且路上有个地方会比较麻烦……”

　　“麻烦已经够多了，八月十五啊……”仙道突然想起一件事，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个人，有场约，看来他是注定见不到，赴不了了。

　　虽然明知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仙道还是有些莫名的失落感。

　　他从前是万花从中过，片叶不占身的多情公子，是自由自在的野云，而现在，他却在认真的思考一个问题，究竟他的人生还要再负多少人才算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