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人》浅泠2012

20、第20章

　　2015年6月，宣城市安康医院
　　“漪澜”
　　陶雁远的呼唤将唐漪澜从书里唤起，她抬头对他绽出一抹轻浅得体的笑，应道：“你来啦，陶医生。”
　　她疏离的客气看在他眼里，心也跟着一点点灰黯。她慢慢地重新熟识了他，却是对他越来越客气，对庄医生却……不想了，调试好心情，陶雁远递给她一串冰糖葫芦，那是她曾经最爱的东西，两个人每次上街她都要满大街找糖葫芦，一旦找到就会高兴得像个孩子。
　　漪澜接过惊喜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哦，一定是晚晚告诉你的对不对？她昨天来看我了，她说你跟我们很熟，可是我记忆力不大好，也记不得了。”
　　“嗯，听说长得漂亮的姑娘记性都不大好。”陶雁远苦涩地开着玩笑，她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只要他不忘就好。正胡思乱想着，漪澜突然把吃掉一半的冰糖葫芦塞回陶雁远手里，整个人转身趴到窗边，冲远处行来的人影直挥手。近一些陶雁远已能看清来人正是庄宛秋，庄医生对着她轻轻挥手报以微笑。她这才转过身冲陶雁远笑着说：“我男朋友来看我了！”眼里已是灿然如星的光，那是他从没见到过的色彩。陶雁远忽然就有些颓丧，起身说了句：“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漪澜头也不回地应了声“好”，便自顾去找镜子收拾自己。
　　庄宛秋看见陶雁远从漪澜的病室出来，正想假意先往旁边的病室避一避，那知陶雁远已先行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去，他原地呆立半晌，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往漪澜病室行去。
　　庄宛秋和漪澜先是聊了她的病情，她说，他录音并记载。末了他问她：“书看得怎么样呢？”她便又眉飞色舞讲述一番自己的见解。他起身离开时，隔着栅栏自然地拥抱她，她也乖顺地倚在他胸口。直到宛秋走出病室，漪澜眼里的眷恋还浓酽不散，心里却涌起莫名的忧。
　　宛秋知道漪澜会趴在窗上目送他，直到她再也看不见自己，他才似乎想到什么，两道浓眉不经意地皱起，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想到漪澜的病情，她目前的状况很稳定，理论上可以开始告知一些她“多重人格”的病况，但这决不包括“记忆植入”的事，过早让她面对自己曾经历过的致病源，恐怕还是会给她的病情带来不可预料的影响……
　　他正陷入自己的无力感中，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迎面而来的年轻女子，若是他细看就会发现那浓眉大眼的女子很是面熟，来者倒是先看见了他，敏捷地闪身一旁，背朝向路面拿着电话假装接听。
　　Bandari《The First Snowflakes》的乐音响起，是庄宛秋的手机铃声，他边走边接听，电话里响起女子娇柔的嗓音：“你什么时候下班，没忘了今天约我爸妈吃饭的事吧？”“没有，很快就下班了，你先订好餐，我很快就到。”
　　因为专注讲电话，庄宛秋没有留意到道旁的“熟人”，径直离开了医院。等庄宛秋走远，女子才重新往医院的病室方向行去，路上遇见一个小护士，她忙一把拉住：“请问唐漪澜住在那间病室？嗯，就是编号600425的病患。”护士想了想，指着不远的那一排病室说：“4开头的病患都住在这一层，你自己找一下，门上有编号和姓名。”
　　庄宛秋惯性的向医院的停车区域走去，看到他平时常停的车位空置，才想起自己今天没开车过来，他原本是去市中心的超市买东西的，结果遇到康复医院的老院长，两人聊起唐漪澜的病况，他这才搭了院长的便车过来，临时决定去探望唐漪澜的。快步的走到医院外，庄宛秋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女友指定的地点，想到如果去晚了，女友可能会有的那一番惊天动地的闹腾，他是一点也不敢耽误。
　　他的女友很漂亮，家境也好，是他在德国留学时认识的中国留学生，除了对约会迟到或不到有着不可理喻的抗拒外，几乎堪称完美。据说是因为在他之前，她的前任男友就是通过一次不出现的约会和她分手，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曾经他因一个病人临时的约见忘了跟她的约会，女友跑到他的工作室，不仅把他的病人赶走，还一气砸了工作室所有能砸的东西，包括撕毁他来不及收起来的病人的病情记录。二人因此分手后，不到一个月她后悔了，然后她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每天等在他工作室的楼下，向他道歉并要求恢复二人的恋爱关系。复合后她比从前更完美，也更爱他，只是对约会迟到或不到这件事的偏执却似乎更甚，为了怕他迟到这几年他们的约会，从来都是她直接到他工作的地方等他；这次约见对方家长商谈婚事，她要陪着父母不能到他的办公室等他，所以几乎每隔一小时她就会打一通电话给庄宛秋，确定人不会忘记。如果他真的迟到或忘记，他不确定女友会不会把整间康复医院都砸掉。
　　如果唐漪澜的话，她一定不会这么激进，就算他忘了跟她的约定，再见到他时，她应该也会微笑着帮他找各种理由……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样的比较之后，庄宛秋又自嘲的摇摇头，挥去自己的不合时宜的联想。如果说，作家笔下创作的故事是作家的作品，整形医生手中诞生的美丽面孔是医生的作品，那么现在的唐漪澜是不是也能算是他的作品？曾经的唐漪澜如同一堆残颓的废墟，在他和专家组几位专家的共同努力，现在的唐漪澜是得以重建的，她甚至是美好的，让人爱怜惜、喜欢的，可这真的是真实的她嘛？还是说现在的唐漪澜只是活在一场由他为她虚拟出的梦境里？他自己、陶雁远、宁晚晚、专家组……每一个唐漪澜身边的人，都在出演她的梦境，这梦境分明可感、可触，可除了唐漪澜，每个人都知道那不是真的，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她能痊愈到平静的接受自己一直经历的当下，其实只是一场虚幻嘛？
　　还是说他会把她带入到另一场灾难，他突然没了面对陶雁远时，那些侃侃而谈的决心，他的治疗方案把她从一场所恶梦般的人生际遇里拉出来，会不会又把她送出另一场更冗长的梦境？而梦的境头好恶不明。他突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痛苦，抚了抚额他觉得他不能再想，这样下去不管有没可能治愈唐漪澜，也许他自己就要先找同行去治一治了。
　　“到了，十五块钱！”出租车停在餐厅外，司机的话把他从一场由心理学到哲学的胡思乱想中扒拉出来，他付了钱看看腕表上的时间，还好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他没有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