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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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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那个漂亮的女人是在一周后的清晨。
五月的中旬,天亮得早,我的二手书店也早早开了张,不为赚钱,就为了一种习惯。
铺子开得早的坏处就是没生意,只有那女人依旧撑了把刺目的红伞翩翩而至,细高跟踩在瓷砖面上咔哒咔哒作响。
我听得心惊胆战,一边啃着老玉米一边给言淇奥打电话。
不过言淇奥没下楼来,我这店里反而多了第二位客人——温臣瑄。
温臣瑄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还没被抓进研究院解剖是个奇迹,关键是他的脸不显老,永远定格在三十岁上下,只有他的眼神,阅尽了世间的沧桑百态,沉淀了物是人非的悲凉苦楚。
若不是我自小异于常人,早已见怪不怪,也想在他身上划两刀看看,到底哪种基因造就了他这个人。
撑伞的女人进了我这铺子便收了伞,靠在墙边,目光略过我的收银台,走向她常去的那地。
温臣瑄是跟着女人来的,他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滚了泥,头发里还掺着杂草,指尖的一点火光忽明忽灭。
我咬住老玉米,弯腰在桌子底下摸出了只小型的干冰灭火器,要用了我才发现我好像不会操作,只好停下来看说明书。
温臣瑄在脚边弹去烟灰,绕到我收银台里,一屁股坐下道:“满月,玉米借我啃啃。”
我把玉米还算整齐的一面对着他,忍不住道:“你也把烟掐了。”
他点点头,把烟蒂扔进了我的粥碗,生生毁了我晾着的皮蛋瘦肉粥,恶劣至极。
要不是看在他啃玉米啃得我心酸,我他妈只想扣他一缸盐,朋友做成这样真是普天同庆。
我好奇地问:“小三哥你怎么搞成这样?”难不成是在猪圈打过滚?后半句我自然没问出来,不敢。
温臣瑄朝女人努努嘴道:“一言难尽,但简而言之,我跟着她被她发现了,还顺带遛了个弯。”
能把温臣瑄耍了的人不多见,尤其女人,虽然那女人实则是只妖。
我同情地看着温臣瑄,这时言淇奥也从楼上下来,显然没懂楼下的气氛怎么围绕了傻缺和悲伤来写。
言淇奥见了温臣瑄的模样,露出了和我相似的表情。
嘴角抽动,想笑,没好意思。
女人隐在书架中,忽然朝我们看来,淡淡一笑。
温臣瑄最先注意到了女人的视线,我默默想被遛过的人就是不一样,警惕性顿时从哈士奇上升到了黑背。
言淇奥扶着楼梯口的一侧墙壁,目光凛然,我估算了这两人的武力值,犹豫了三秒决定抱自家媳妇的大腿。
温臣瑄没对我的行为作出任何表示,翘起了腿继续啃玉米,状似波澜不惊,只是他的一身泥泞已经把人出卖。
那女人拿书遮了遮脸,小步走来,摇曳生姿。
我搂着言淇奥的脖子,脸和脸与他贴得紧,他转哪儿我也看哪儿。
女人轻轻倚在收银台道:“你紧紧不放地追了我三天,何必呢?”
温臣瑄拎着啃得难看的玉米道:“我对摸不透底的东西比较感兴趣,你恰好属于我的兴趣范畴。”
“荣幸之至。”女人柔声细语:“那温老板是否了解了是个什么东西?”
她把“东西”二字念成重音,看来是不喜欢被这么称呼。
温臣瑄说:“不如你直接说了,我也好放过你去关照别的东西。”
女人手一挥,鲜红的伞落在她手中,直指温臣瑄的咽喉,我看得心里紧张,忍不住把言淇奥抱紧了些。
“小女子可是有名有姓,温老板总喊我‘东西’,未免太不怜香惜玉了。”她蹙着眉道。
我脑子里立即映了一个名字,喃喃道:“那张红纸……不会是泠湾吧。”
言淇奥自是听见了我的话,转身来问我:“什么红纸?”
他的声音没收敛,剩下两人也听见了,我只好老实讲出来,“你们提醒我的那日,她在还书的时候夹了张红纸,上头写了字,怕你们想多了就没说。”
温臣瑄趁此机会单手拨开那柄红伞,对我说:“不够意思。”
而言淇奥神情一淡,我知道他这是生气的意思,巧得很,我总共惹恼了他两回,还就因为同一件事。
我想拍一拍他的背以纾解他的闷闷不乐,他躲了,我就在心里骂自己怎么又让他担心一回。
而有了名字的泠湾也不再与温臣瑄对峙,淡淡说:“其实我知道你们怎么看我,但我不是妖。”
温臣瑄扔了那截玉米,摔进垃圾桶时咚一声。
我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甩去一个白眼。
言淇奥不紧不慢地说:“你身上确实有股妖气。”
泠湾说:“那是不小心沾上的,为了护一个人,然而最近几日让温老板跟上了,没法顾及那人,他的情况我倒是担心。”
我坐在台阶上,跨了两级,想当日我与泠湾初见,为何感受不到她的威胁,已找到缘由。
温臣瑄沉默了片刻,我估计他也想到了我这里,一会儿之后才摸着干燥的下巴问:“你要护的人是谁?”
泠湾拂过鬓间长发哭笑:“我说了你们可信?”
言淇奥退了步也坐下来,与我四目相对,我说:“我信。”
他别扭道:“勉为其难听一次。”摆出冰冷面孔的样子莫名可爱。
此时唯独温臣瑄没表态,然后他就犯了病,非得与我们挤在一层台阶,坐得端正,如小学课堂。
俗话说:三个傻缺一台戏。我偷偷把言淇奥拎走,留下温臣瑄一人想唱就唱。
或许是我这家店的宣传不到位,半天不见有人来,我也很快削减了身为店长的自觉,等待一个的故事。
泠湾言:“此事说来漫长,不知从哪一头开始说起。”
她说,她死于一千两百多年前,魂魄没散,本是藏于一副画中,我们眼睛所见的并非她的真实模样,若不是有人在她藏身的画上施了法,一时间无处可去,她亦无需附身一张民国虐恋小说的插图……
“不过那文章真是催人泪下,我看过两遍,每一次都能泪决河堤。”她垂眸道。
我顿时有种眼前之人皆为虚幻的错觉,只是一场我做的毫无逻辑的梦。
温臣瑄是个老不正经,偶尔正经一把能让我感动至潸然泪下,可他目前是没正经起来,吸了吸鼻子说:“我看的清宫虐恋小说,也虐,而且大虐。”
我说:“给老子滚!”
泠湾收了收情绪,想接着说,很不巧,店里好不容易陆陆续续来了人。
我一下子难以言说自己的心情,来了客人是喜,故事听了开头却没了下文是悲。
温臣瑄也知今日的故事没法听了,拍下屁股上的灰说:“我回去洗把澡,这味道在你店里容易招苍蝇。”
泠湾在他走出门前把他喊住:“等等,我再说一事,很重要。”
“你说。”
“方才你问我护的人谁,我便告诉你,他叫欧阳泽。”
“多谢告知,既然你护着他,就去多看看吧。”温臣瑄礼貌地说。
泠湾是跟着温臣瑄出的门。
我被挤在他们中间了不少时间,腰背又酸又痛,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去拉言淇奥,他表情凝重道:“三哥没说实话。”
我问:“哪一句?”
他推着我走向收银台,待我们坐下了才说:“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上回三哥接了笔有意思的生意。”
我道:“嗯,记得,冷战结束的那天说的。”
他扬起眉道:“那单生意的主顾姓冯,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而她的丈夫,你猜也能猜到,姓欧阳。”
把他这了然的语气和泠湾的话一串,我得出了结论,他们的生意是欧阳家的生意,泠湾护着的人也是欧阳家的人,不过是凑巧两队人没碰见过面。
只是温臣瑄话到嘴边了都不说明白算哪门子意思?
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点都不了解他。
有工薪族捧着几本工具书来结账,言淇奥问我要不要再盛碗粥来,我说必然要,饥饿工作都能排上新世纪的十大酷刑之一。
他连说三声好,把碗拿了走。
我面前的工薪族在夏日的逼近中一身工整的西装领带,我看得几乎冒汗,他在付钱时凑来问:“那个男人是……?”
我大方道:“男朋友。”
他推着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说:“哦,这样啊。没事没事,我随便问问,你别介意。”
我当然不介意,活了近三十年还像个冲动的毛头小子那样介意的话,岂不是越活人越小气了。
“不会。”我摆了摆手,把塑料袋子递过去。
他接过,与公文包一同拎在左手,推门离去,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我只无奈笑笑。
入了夜,室外晚风也算凉快,我在阳台上置了张塑料方凳,暂时睡不着,就在阳台上给几盆盆栽修枝剪叶。
其中有一株开得艳丽的花是言淇奥从他家乡带来的,形状小巧,颜色鲜黄,匍匐在枝叶中仿佛山中猛虎,就是比老虎精致许多。
由于上午那工薪族的态度,我有了些心思,倒不是在不在意方面,而是想到了自家人,大约从住在这店面里之后就几乎没回去过,不知家中二老的身体怎样。
咔嚓——
又一根小纸条掉在地上,看剪子上有泥,我拿它陶盆上敲了敲,引得言淇奥探身,“满月你小声点,现在不在了,扰人清静。”
我想确实,干脆把剪子放一旁不去管。
进到室内,我拦腰抱起滚在沙发上的言淇奥,将他搁在自己腿上,犹豫再三道:“淇奥,我想回去看看我爸妈。”
他看书的背影一僵,但是很快和缓,带着笑意说:“应该,我就没见你回去过。”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手臂上单薄的肌肉,缓了缓开口:“我想带着你一起回去。”
他的背影再次僵了,好长时间就僵在那里不动,我替他揉着肩,其实他说不去也没事,我理解,况且单单我一人回那家恐怕也让我爸妈够戗。
但他依旧转过来吻了吻我的唇角,我咽下口水,心跳加速地等着他说话。
他说:“好啊。”
他的眼睛里似乎盛了一捧星辰,细碎的光辉跳脱而出。
我又是何等幸运,能够将他双眼的星辰留在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