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无》一醉疏狂

1、第一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1）

　　我和言淇奥大吵了一架。
　　结果他见我如空气，三天两头往隔壁的服装店跑，我栓也拴不住他。
　　不知是看上了前卫潮流还是中晚两餐，总之他宁愿在刺鼻的香水味中发一整天呆，也不想手捧古籍听我讲半个字。
　　既然我不想与我面对面，我只好去堵他，双手一环，倚在细条的门框上来一人赶一人。
　　伊人在水——是温臣瑄自己创业开的连锁服装店，天问路上的便是本家，与我那全市仅一家的「拾伍」二手书店相邻。
　　要我说温臣瑄这人，绝对属于没吃就先撑死的典型，不懂他的魅力值有多高，竟然忽悠了整个安门陪他一起疯，和小姑娘家抢生意。
　　明明有个捉鬼瞧风水的主业，却把副业发展得红红火火。
　　如果世间多几个向他这类的人，我恳请佛祖把他们一掌压在地心，地球毁了都别放出来害人。
　　在服装店门口堵了半个月的门，最先忍无可忍的是安秦，温臣瑄的第三十六代大弟子。
　　他年纪不大，顶多二十出头，绷着一张娃娃脸就冲我吼：“我说满老板，您都搅了我们半个多月的生意了，能回您的店里歇着了吗？”
　　我笑笑，一脚踩上对面的门框说：“那你就去劝劝言淇奥，只要他跟我走，我也没兴致与你们玩儿。”
　　安秦摊手说：“那不巧，今天他不在。”
　　我挺了挺后背说：“少废话，我看见他进了这门就没出去过，你骗人也得先打篇草稿啊。”
　　安秦听过话就叹气，挺不乐意的样子，“他真不在，跟着师父从二楼跳窗走了，其实他们是上午走的，而满老板下午才来堵门。”
　　跳窗了？呵！有能耐啊！
　　我气道：“那你不早说！”
　　他委屈道：“师父又不让我说。”
　　看他那张娃娃脸确实有几分悲伤的调子，就没想再拿他怎么样，拽了把皱巴巴的格子马甲准备回店里去。
　　没想到目光一转，他俩就站在马路对面，一个脸色阴沉沉得难看，另一个明显带着看戏的笑意。
　　我就在那门口等了等，他们趁没车赶紧走了过来，见言淇奥要跟着温臣瑄走，我一把牢牢拉住他的手腕，“跟我回去吧。”
　　他也不挣开，只说：“我有事和三哥商量。”
　　小三儿是我给温臣瑄起的绰号，主要是看他对年轻貌美的已婚少女比较上心，本是来用作调侃他的词，喊着喊着居然上升了价值，成了三哥。
　　我眯着眼睛道：“有什么事不能在我的店里商量，非要躲着我。”
　　温臣瑄唯恐天下不乱：“他不是躲你，是躲女人。”
　　言淇奥瞪了温臣瑄一眼，我却想起了我和他吵架以至于冷战的最终源头，就是因为我店里的一个漂亮女人。
　　那日我整理新来的一批旧书，抬眼就见旁边一双白花花的腿，美色当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等我把书整理好，站起身发现，那双腿的主人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她是个古典的江南美人，妆容清淡，长发盘成复杂的髻，穿一身青花料子的圆襟开衩旗袍。
　　我心里是有人的，再美的人看过也就忘了，谁知我擦转身就见言淇奥阴郁地往我这方向看，或者说是朝美人的方向看。
　　我想他那成吃醋了，不免开心，毕竟能让他为我吃一回醋也是难得。
　　就打算上前逗一逗，他却挥开了我摸他脸的手，不情愿道：“离她远些。”
　　“怎么，见我和漂亮的姑娘家说话，你心里着急了？没关系，我们上楼去培养感情啊。”我继续逗他。
　　他忽然冷冰冰地看着我，眼睛里覆盖了一层霜。
　　我本还在想这醋劲是不是太过了，打算解释，他早开口说：“总之，你离她越远越好，那女人最好别招惹，惹了就是一身麻烦。”
　　听他这话我起了一窝的无名火，本就没有的事，让他这么一说，倒像是我错得离谱，不由得说了两句重话。
　　任由一件芝麻大小的事演变成今天。
　　温臣瑄来勾我脖子，一副和事老的样，“去你屋真不行，还是来我这儿吧，有张天师像坐镇，保密性高。”
　　我不明所以问：“这关天师像什么事？”
　　温臣瑄笑道：“傻子，跟哥哥走吧。”
　　然后关照安秦：“替满老板去看好了，别让人偷了书。”说罢，我还在思索中，他拖着我就往铺子里走。
　　言淇奥在我们身后偷偷笑，瞥了眼我们书店门口，便跟了上来。
　　「伊人在水」的二楼被改造成了一间办公室，专为驱魔捉妖，可这年头还信鬼神之说的人不多，生意冷淡，主要是靠熟人拉客。
　　我心平气和地坐上桃木圆凳，温臣瑄好脾气地倒了三杯茶，那茶水寡淡而无味。
　　言淇奥坐在邻近，抿紧了唇只看向杯中茶叶的沉浮，我一点一滴地被他消磨了耐性，起了头问温臣瑄：“小三哥把话说清楚了，你骂了我也给个理由吧。”
　　温臣瑄说：“可惜啊，我通常骂人给理由，骂傻子不给。”
　　我捏着茶杯想是现在他脸上砸杯子还是砸凳子，正在取舍间，言淇奥闷声道：“我不让你靠近他，是因为她是妖。”
　　“妖？”
　　“她身上有股妖气，虽然很淡，可我和三哥都闻到了。”
　　“不可能，接近她的时候一没手脚冰凉，而没头疼脑热，照理说不管妖气多淡，甚至完全隐藏了，只要靠得近，我都能感觉出来。”我皱了皱眉。
　　降魔伏妖的事儿我一盖不参与，毕竟与他俩相比，我连战五都没，只是我的感觉一向比他们要灵敏，眼前的话我倒不敢一下子信。
　　“正因为你感觉不到，所以更不能接近，她有多危险，我们还不清楚。”言淇奥摇头，眉间藏了两分担忧。
　　不过有了言淇奥的担心，我怎么想都好说话，这些天来，我什么都不为，只为与他和解。
　　我放软了语气道：“好，我听你的，冷战的事也到此为止吧，我可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收银台。”
　　他抿了口茶水，嘴唇很润，慢悠悠道：“我考虑一下。”
　　我才说了声好，温臣瑄一巴掌拍上脸说咱腻歪，我挑了挑眉朝他看，一看还是就看见了关严实的窗，便问：“我倒忘了问，你们究竟跳过几次窗？”
　　温臣瑄道：“不多，两次。”
　　言淇奥接着说：“接到一笔有意思的生意就去了，酬金也高。”
　　我见他的兴致确实还可以也不想多问了，刚认识他时整天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偶尔在书中找到些乐趣，后来认识了温臣瑄就给带出了毛病，越难解决的东西越有兴趣，眼中皆是光芒。
　　还记得前年冬天，我在铺子里吃糖水年糕，铺子里的生意冷冷清清，来得最多的也是为了蹭暖气。
　　而后玻璃门就被推开了，冷风灌进来时，我不由自主望向门口，就见一穿得像丐帮长老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我第一反应是在心里骂娘，第二反应是准备抄扫把赶人，第三反应是这年轻人长得真他妈好看。
　　虽然那时的我也大学毕业没几年，虚岁二十七，可那年轻人看着年纪比我更小，顶多是刚从校门出来见识社会。
　　年轻人环顾了一圈我这间不大的二手书店，估计是没看见有员工，径直站我面前问：“还招人吗？”
　　我吃饱喝足，仰在转椅上看他，“不招。”
　　他把胳膊撑在收银台上说：“可你的招人启事没揭下来。”
　　听他语气，就是冲着我这家店来的，但错过了好生意，如今我确实不需要招人，那张广告贴了大半年只是懒得揭，风吹日晒下都变了颜色。
　　我说：“去隔壁的服装店试试，他家工资高。”
　　他却是个倔脾气，说不走了就是不走，在我的铺子门口落了一地尘。
　　直到晚九点，我的铺子按时打烊，他不吃不喝站了四个小时，我也狠不下心，带他上楼又煮了碗糖水年糕。
　　我在他吃年糕的功夫又说：“你别死心眼了，我这家不行你就换一家。”
　　他顿了顿说：“只有你的招人启事写了包吃包住。”
　　实话讲，这理由……我竟一时想不出怎么反驳他……
　　隔了半晌，我拼凑起了碎成片的思绪，可能有几片拼反了或者压根别拼对，脱口而出：“我不招打杂的，只招老板娘。”
　　本以为他听了这话会退缩，却是换来一句：“好啊。”
　　恍恍一过，已是两年多，当年的戏言放今天来看有些可笑了，毕竟先沦陷的是我。
　　但我后来问他，真的只是为了包吃住的条件才不肯走还是别的，他回了我一个哭笑不得的答案。
　　他说其实还有那个包相亲的条件。
　　向温臣瑄打了声招呼，我拉过言淇奥的手打算回铺子，我们都走到楼下了，他匆匆赶下来按着我的肩膀道：“帮忙看着点她，但是别太明显。”
　　温臣瑄说的她，自然是指我店中的漂亮女人。
　　我点头示意。
　　回到我自家的铺子，安秦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那动作比兔子还快，我在他身后骂了声小崽子，也不知他听没听见。
　　言淇奥想上楼，我不满道：“你都回来了，还让我一个人？”
　　他说：“饿了，我去煮糖水年糕。”
　　我面色立马缓和，说：“带我一份。”
　　他不拒绝也不说好，很快隐身在拐角处，我坐回收银台去看账，不多时感觉一道视线朝我投来，我背脊一凉，慢慢看去，是那笑意盈盈的漂亮女人。
　　她便是这么笑着走向了我这处，将一本精装版《红楼梦》反扣在台子上，也不说话，撑起大红伞面的遮阳伞身段袅袅走了出去。
　　可今天是阴天。
　　我没多看她，去拿那本精装书，才翻开，里头掉出一张殷红的纸，与那把遮阳伞一样刺眼，纸上写了两字，字体隽秀飘逸。
　　是为——泠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