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海瑞妮

2、神域入侵（2）

　　当塔娜意识到不安的来源时，娄生的利刃已经刺中了洛丽塔的心脏，娄生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从高空坠落，刺眼的光笼罩天地。
　　猛地娄生意识到身为半神的洛丽塔早已获得不死之身，然后疼痛侵袭了全身，便再也没有然后。
　　“她早就是半神了。”珈蓝仰头看着迸发出无数耀眼光芒的洛丽塔，面无表情地解释道。
　　彼时曲楠和洛天一脸诧异地看着娄生高高地坠落，扬起无数的沙尘，塔娜慌张失措的声音从对讲机内传来：“听着！无论洛丽塔下的命令是什么！务必阻止她！除非——除非她做了些了不得的事情……”
　　塔娜看着屏幕中不停闪动的警告字样，半晌才回过神来。

　　【屠杀】
　　洛天立刻命令军队后退。
　　光线扬起无数的沙尘，刹那间又回归黑暗。
　　“是洛丽塔的精神领域！”曲楠罕见地骂了声，然而已经迟了。
　　眼前陷入绝对黑暗。所有人，无一幸免。

　　珈蓝伸出手，抱住从天坠落的白色猫咪：“好久不见了，朵朵。想我吗？”
　　猫咪化成人形，六岁大的女孩扎着麻花辫子，一双黑色的眼睛深邃如海洋：“听说过一个成语吗？”
　　“什么？”
　　女孩笑得灿烂如烟花：“一见钟情。”
　　圣徒编号2600，无名，代号朵朵，能力幻想融合。
　　“听说过的。”珈蓝点点头，张开手，接着迅速切断了朵朵的脖颈。珈蓝叹息地看着身首异处的漂亮女孩，想起朵朵帮助娄生逃跑成功所做的一切，低头喃喃道：“那时就告诉你了，不能做多余的动作，我都能看到的啊。”
　　珈蓝想起第一次见到朵朵时，洛丽塔还没有变成半神，她还会唱好听的儿歌，在大漠的风沙下缱绻出宛如江南的柔情。朵朵站在少女的一侧，四五岁大小的样子，穿着荷叶边白色公主裙，乖巧得像极了一只猫咪。
　　洛丽塔对珈蓝说：“像不像一只猫咪？她叫朵朵。去把她送到军部，记得小心一点，别出差错。”
　　珈蓝点点头。
　　于是军部出现了编号2600的圣徒，洛丽塔身边多了只猫咪。
　　朵朵的能力很特殊，“幻想融合”这个名词经过军部无数次的修改最终确定，也是对朵朵的最完美诠释。即使连珈蓝也无法分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朵朵，将灵魂一分为二，似乎灵魂组成的最核心部分应该位于猫咪的身上，军部的朵朵不过是只盛满朵朵思想的傀儡，由洛丽塔的意志进行操作。但又不能完全这么说——也许连朵朵自己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模样。这让珈蓝感到怜悯。
　　朵朵的身体很快淹没在无数的沙尘中。
　　珈蓝看向洛丽塔，面前的少女好像容貌越发精致了，安静唯美的五官，瓷娃娃愈加易碎。珈蓝微笑道：“别做傻事啊，姐。”
　　洛丽塔眯了眯眼睛，是淡漠的语气，声色依旧沙哑：“圣徒？”
　　珈蓝心里咯噔一下，然后铺天盖地的黑暗。珈蓝陷入沉眠。

　　迟了。塔娜这样想着。她疯了似的跑到办公室，看到已然清空的垃圾筒，按动响铃。
　　“长官？”嘉里捧着一杯星巴克，路过时停下了步子，一脸迟疑地看着塔娜。
　　“回收的垃圾会放在哪里？”
　　嘉里疑惑，却也不敢犹豫：“经过清点后，无用物会销毁，有用物放在储藏室等待分配。”嘉里看着塔娜夺门而出，愣了愣喊道，“物品上会贴回收日期的。”
　　直到塔娜的身影完全消失，嘉里自然地环顾了四周，然后走进塔娜的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从修剪整齐的银脉凤尾蕨后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黑巧克力，嘉里面无表情地拆开包装。很精美的七七四十九小格，最中间有个凸起的暗格，里面存放的恰恰是娄生费尽心思想要带走的芯片。
　　在与珈蓝的交流中，嘉里确定娄生和约瑟芬的行动目的是给朵朵带去通知，至于内容却是无从得知，然而足以让娄生起疑。
　　娴熟地将芯片装入电脑，打开播放，嘉里悄无声息地笑了笑。
　　是一段视频，期间参杂着无数乱码，嘉里眯了眯眼睛，看得毫无不适。
　　巨大的夕阳，完美的玻璃盒子，少女赤裸着身体躺在里面，背部朝上，一台巨大的机器正在工作。放大看，是在刺字，刺在胸椎末端处。少女的表情很痛苦，像是在骨上刻写铭文。嘉里滑动鼠标想看得更清楚些——
　　“弑神。”
　　嘉里抬头，对上黑乎乎的枪口。
　　塔娜一字一句地继续说：“也就是你。”
　　嘉里看到塔娜的手在抖，抖得很厉害，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有勇气扣动扳机。嘉里决定坦诚：“去过神域么？”
　　塔娜愣了愣，嘉里乘机劈手夺过手枪，面无表情地对准了塔娜。
　　塔娜的脸色顿时铁青，耸了耸肩示意谈判。
　　嘉里放下了枪，目光深邃：“想象过神域么？”她没有等对方回答，“之所以会有‘完美’，是为了弥补不存在完美。”
　　“……神域并不存在？”
　　“不，不能这样说。”嘉里顿了顿，“神域不是一个空间，只能说是一种群体的代表性名词，人类把神域想得太美好了——不过世界上的确是不存在神的。人类所谓的神只是一群游手好闲自以为是的脑残货，为了欲望而疯狂，为了征服而疯狂，当然我除外。”
　　“仅军部目前对于神域作出的一系列假设，都是在神域是平行空间甚至更高维度时空的基础上。”塔娜冷静地看着嘉里，“然而你的字里行间暗示，神域并不存在，只是因为有了一群有特殊能力的人类，所以需要一个猎奇的名词来粉饰这群人类。”
　　“确实如此，”嘉里赞赏地点点头，“不然我会在见到1207后的一周内将他处理掉。”
　　“难怪珈蓝从来没有说过关于神域的信息。”塔娜喃喃。
　　嘉里突兀地笑了笑，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眸子熠熠生辉：“不过也许会出现的，创造一个时空，这是目前神所致力于的研究方向——你应该猜得到，神要比人类更早地联系到外星文明。”不等塔娜询问，嘉里立刻转移了话题，“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只是隐约猜测，”塔娜深呼吸，“圣徒的形成大多是受到过神的恩惠，因此在潜意识中会对神产生难以言说的臣服之意，而你在多次与圣徒的对决中险胜。一开始这让我们好奇你是否也是个圣徒，因为圣徒鉴定工作大多是由你完成，所以你极有可能也是圣徒，但无法自己鉴定自己，然而你给的回复是‘非圣徒’。再之后与珈蓝的晤面，给你的形容是‘非人类’。”
　　“他是怎么形容我的？”
　　“维度的气息时刻处在变化中，能量极不稳定。”
　　嘉里笑了笑，没再说话。
　　塔娜犹豫道：“之前珈蓝说，神域是维度更高的时空……”
　　“1207的能力是对维度的精确掌握，也许他接触过神，知道创造时空的事，但这世上还不存在连他都到不了的维度。”嘉里叹息一声，“我说过的，神域不是一个时空，只是个粉饰，也许未来会出现，但现在却是不存在的。”

　　洛丽塔对所有处在领域中的人下达了自杀指令。
　　“精神领域的绝对控制”，这是个混淆的词语，破解的方式很简单，但鲜有人能够做到。洛丽塔可以对领域中的所有人下达指令，但不能防止其产生对自我的其余指令，而所有的言语都存在对立面。只要精神足够强大，领域便足够脆弱。
　　在洛丽塔叛变的之后年数里，军部忌惮洛丽塔的能力，对所有军人乃至特工实行精神力锻炼，但效果并不完美。
　　压倒性的实力下，这不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屠杀。

　　曲楠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广袤无垠的蓝天，也没有沙尘漫天，是仪器室里“滴滴答答”的喧嚣中的安宁，是总司令严肃而疲惫的脸——
　　“圣徒的人性会随着对神域能源的不断消耗而流失，也许你眼里的洛丽塔，早已不复当初。神性和人性，迄今还没有哪个圣徒可以经受抉择的考验，即使是歌岛也不行。当你们纷纷指责军部对歌岛实行安乐死的决策罪过时，义愤填膺，却不知道这是歌岛与他的家人一起做出的决定。那是很强大的力量，再坚定的信念也会露出破绽，一旦人性被完全淹没，这场出战便不再是福祉，而是一场惨无人寰的毁灭之灾。而且，你们所说的弑神，那是多么可笑，连神的影子都寻不到吧。”
　　“如果寻得到呢？”曲楠看到面前自己的脸，坚毅得不像是自己。
　　几番交涉，总司令最终选择了让步：“有信心么，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曲楠迟疑了。
　　总司令笑了笑，背朝曲楠；“我相信你们，胜利肯定会有的，只是不知道得失去多少人命。我也老了，让我来赎罪罢——如果可以，救下娄生吧，他不是很崇拜神么，让他做一回神好了。”
　　“遵命，长官。”

　　【阴谋】
　　曲楠在无尽的黄沙中找到洛天，洛天正在不停地咳嗽，身体不断地陷入。
　　洛天断断续续地说：“流沙……是流……咳咳……”等洛天咳嗽完毕，黄沙已经没至胸口。看着曲楠远去的背影，洛天顿时脸一黑，暗骂一声。时光流转，下一刻洛天却出现在了曲楠的身旁。
　　圣徒洛天，编号83，身份军部二等执行官，能力对自我的完全救赎，是目前所知的最强大自保能力。
　　“珈蓝呢，看到珈蓝了吗？”
　　曲楠停下了脚步：“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不应该是询问珈蓝的下落。”
　　“什么？”洛天愣了愣，顺着曲楠的目光，尽头处是无穷的黄沙，哀鸿遍野，洛天顿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目光狠戾，“洛丽塔！”
　　“我很抱歉。”沙哑如黄沙呼啸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曲楠僵硬地转身，看到少女饱含歉意的目光，似乎不算作假。曲楠仍然不能放松警惕：“珈蓝呢？”
　　洛天看了曲楠一眼：“……”
　　“他选择了自我毁灭。”洛丽塔转身，示意两人跟上，“用那么多生命来成就我，我很过意不去。珈蓝告诉我，塔娜阿姨一直在等我，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我很感谢。这是娄生的力量。”洛丽塔停下脚步，一束光自不远处升起，逐渐到达天际，瞬间覆盖而下，“死者重生，只能救少数人。”
　　“你现在……”洛天迟疑着开口。
　　“半神是比神还要特殊的存在，甚至，更高贵。但是如果可以——”洛丽塔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愈发晦涩不明。
　　“珈蓝死了？”
　　洛丽塔看了曲楠一眼，抿抿唇，“是，他死了。”

　　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的洛丽塔看到扎着马尾的女孩，一身干练的夜行衣，英姿飒爽。又像是沉溺在深海里，有光，但是抓不住。
　　绝望，深深的绝望。
　　“神在哪里？”
　　男孩捧着猫咪的尸体问她。
　　“神域在哪里？”
　　当蓝色浓到深处，便是荒芜般的黑暗。
　　“……不要……”
　　是无尽的水，咸涩的，刺鼻的，涌入胸肺，像是灼烧般的疼痛。
　　猫咪睁开了眼睛，空洞无神。
　　“找不到的……”
　　女人的面孔晦暗难知，男人在说话，老人一声声地咳嗽……数不胜数的陌生人。阴影遮掩了唯一的光。一个个竟开始笑起来。
　　“不要走！”
　　伸出的手开始无力，眼神模糊。
　　男孩和猫咪都不见了。人群开始逼近，密密麻麻。
　　“不要走……”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洛丽塔。”
　　沉入海底。
　　“不要……走……”

　　天地浩大而苍茫，有鹰隼高飞，蓝天白云，沙海连绵。
　　洛丽塔猛地睁开眼睛，没来得及环顾四周，只觉心口空荡荡的，很悲伤，难以言喻的悲伤席卷而来。洛丽塔知道，珈蓝赌上了一切。
　　处于绝对领域中的珈蓝同样接收了洛丽塔的“自杀指令”，他将领域中的时空倒流，然后亲手扭断了自己脖颈。
　　珈蓝知道他也快了，记忆越来越稀薄，他的一生很简单，浑浑噩噩，寻找着至死都寻不到的答案。珈蓝觉得成功的人都需要一个台阶，他的力量足以颠覆世界，但始终不够。
　　有一种人的战场不费兵戈，羽扇纶巾便是千军万马。那是洛丽塔。
　　有一种人从来不知何为战场，所向披靡于是不知何往。那是珈蓝。
　　珈蓝看到幼年时的自己，蜷缩着小小的身体，女人站在身前，言语细腻温柔，像是情人间的亲密呢喃：“珈蓝，叫你珈蓝怎么样？”
　　“你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我在给你取名字。”
　　“我想到了伽蓝佛寺——我有名字。”
　　“那不一样，你还是1207。”
　　“好……”他挣扎着闭上眼睛，便再也没能睁开过。

　　伽蓝寺青烟袅袅，佛大道，普渡苍生。

　　洛丽塔稀罕的人性在看到刺青的一幕恍然复苏，她醒来，却发现天地已大不同。
　　是这样的，竟然是这样的。洛丽塔疲惫地笑起来，原来嘉里是神，早在洛丽塔与珈蓝在军部熟知的时候便已察觉她的企图。然而嘉里并没有阻止，她在试探——不，也许是在转移军部和保卫者的注意力，以达到某些目的。
　　嘉里在珈蓝的大脑中下达诱惑性指令，由于神对于圣徒有某种天生的亲和力，珈蓝也尚年幼不辨是非，很轻易地接受了潜意识中的语言，一步步辅佐洛丽塔逃离军部，掌控保卫者联盟。
　　这是一场拉锯战，设计了整整八年，所有人都是棋子。生无可恋，死不足惜。
　　洛丽塔只觉呼吸一窒，她站起身，简单清理了衣裳。而四周，沙漠浩瀚如星空，日正当悬。洛丽塔环顾一圈，朝娄生支离破碎的尸体走去。

　　【尾声】
　　神历81年，洛丽塔之战结束，罪人洛丽塔伏法，审判结果为终身监禁。
　　神历82年，华表建造完成，上刻二十三万余名姓，纪念其牺牲；同年保卫者协会最后实力被完全剿灭。
　　神历84年，时空神域创造成功，神凌驾于众生，从此音信如空谷足音，难以有闻。
　　神历85年，军部第九任总司令命终，享年72岁。

　　巨大的夕阳，美好的落地窗，纱幔层层叠叠，自顶而下，跌入余晖的深渊。
　　“晚上好，洛丽塔。”
　　少女跪膝，看着圆日坠落地平线：“晚上好。”
　　“在想什么？”
　　“死去的人。”
　　“……”
　　“很多人。”洛丽塔捂住了脸，“很多很多人。”洛丽塔想她的罪过是再也抹不去了的。距离战争结束不过两个月，那一幕幕的领域记忆却让人如沐寒冬。
　　整整二十多万的生命，不止是军人，还有无数平民。此等大孽，要如何过得去。
　　“我以为你已经看淡生死了。”
　　“这不一样的，塔娜阿姨。”
　　塔娜躲在阴影里，抿抿唇，无声无息地笑道：“如果有心忏悔，军部会重新商榷……”
　　“不需要的。”
　　塔娜挑了挑眉毛：“……哦？”
　　“就这样吧。”声音低沉暗哑，像苦苦地哀求。
　　“也许吧。”塔娜扬了扬手中的礼盒，“祷告该结束了，酒心巧克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谢谢。”
　　“……”塔娜眨了眨眼睛，看着洛丽塔单薄的背影，她有些怜悯，她更清楚洛丽塔在躲着她——或许不止是她，滔天的愧疚，这是生者最大的悲哀。塔娜想了想，将巧克力搁至案桌上，“我走了，洛丽塔，放桌子上了。”
　　洛丽塔的身影顿了顿，夕阳拉长她的影子，显得愈发渺小。
　　机械声传来，一阵一阵的，门上的枷锁依次紧闭。
　　当夕阳的最后一点光辉消失，月光晦涩，四周归于宁静，才听到不知名的角落，一声低喃飘入风中。
　　“谢谢……”
　　少女蜷缩着身体，搂着巧克力盒，似乎睡得正香甜，有泪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