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鱼》孤岛残雪

5、那些故事

　　五

　　给荃换了衣服再唬她睡下，时间已是很晚。我看着荃安静的脸再看她房间的墙壁，二者是相同的苍白。我兀自摇了摇头，突然觉得哀伤，不是为我，是为荃。如此冷艳的女子，此时却无助的如同孩子，我低头看了看她紧握着的我的手，才知道她与我一样，都是表面的坚强而内心都是如瓷器般脆弱，都是装的大头蒜。想到这，我竟笑了。我们都是缺乏安全感的人，但她还要安慰一个我，可她的伤，是比我还要深的。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泪水又开始泛滥，我轻轻抽出她握着的手，她翻转了身，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我竟又笑了，关掉台灯，出来。
　　许夕在楼下客厅等我，问：
　　“好了吗？”我把垂在肩头的T恤领口往上拉了拉，点点头：
　　“睡了。”我抬眼看他，顿了顿“刚才谢谢你，不然……我还真应付不了。”他摆了摆手，说“没什么。”但看着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莫名其妙，他指指我的身上，我才发现，自己的T恤已由白色变成了黑色，上面沾满了酒和血的混合物。我不好意思的笑笑：
　　“你先等会儿，我换了衣服就来。“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满脸灰暗曲线的脸，其中还夹杂着许多不起眼的暗红，将自己深深埋进水里，因为只有在水里，谁也看不到我的眼泪。

　　我换上T恤和热裤晃进客厅，没有许夕，就一边擦头一边上楼回房间。
　　许夕正仰着头看挂在墙上的照片，手指触碰陈海拓的笑容，眉头深深纠结。我咳了一声，在他身边的地板上坐下。
　　“你不接受我是因为他吗？”许夕低下头问我，我侧身从落地柜上取下烟盒和火机一边点燃一边望着柜子上的鱼缸里的两条漂亮的小家伙隔着中间一道玻璃亲吻。
　　“想听故事的话，就坐下来。”我淡然道，然后吸进一口烟雾，仰着头，望着墙上永恒的笑容，开启心中已很久不曾被开启的锁。

　　十六岁，嫣在龙蛇混杂的酒吧与一群染着各色头发，吞云吐雾的年轻人，举杯酣饮。邻座一个外号叫“狸子”的女孩问嫣：“你的父母不管你吗？”嫣灌下一杯酒之后，大声且用极骄傲的口气说：“我父母，已经死了，他们可是杀人犯呢！”包厢里顿时没了声响，但在片刻之后响起一声又一声的欢呼。嫣扬起满足的笑，起身道句“要回家了。”就走。然后她在自己家楼下遇见了陈海拓，陈海拓说：“我可以照顾你吗？”嫣依旧仰着美好的笑容，但男孩脸上鲜红的五个指印充分说明她的决绝。
　　一个被歧视的杀人犯的女儿，一个老师，家长都奉若星辰的尖子生，这是幽默吗？未免太富有讽刺性了吧。
　　嫣喜欢她的朋友，一群受过伤却都表现得很坚强，一群脆弱却敢作敢当，张狂潇洒的孤单的孩子们。多么纯粹，不似世人的恶毒，自私。嫣把他们称作朋友，而陈海拓却不要她与他们来往，嫣从未妥协。
　　每一次都是相同的问句，嫣已从气愤变得麻木。
　　那日，嫣没有去聚会，而是在自家门口等陈海拓出现。昨天的情景她还记忆犹新，她的朋友们让她去抢一个女孩的包，她没动，然后她看见她的朋友冲上去，拿到他们想要的却并不放女孩，意识在女孩的衣服被撕扯破裂后清晰起来，她冲上去拉开她的朋友，然后护住女孩，将她推出人群。
　　女孩逃走了。嫣却危险了，她面对她昔日的朋友愤怒的表情，闭上眼睛，有视死如归的决心。而她在下一秒被拉出人群。男生有力的手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跑到她家楼下。嫣终于看清男生的模样。
　　陈海拓。
　　他面露怜惜，说一句：“别再和那些人来往了，还有，别在再去酒吧了。”离开，路灯下，男生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嫣在父母死后第一次泪满眼眶，终究没有掉下来。
　　“你真的想要照顾我吗？”嫣问立在自己面前的男生，男生明显的怔了一下，深深点一点头。女孩轻锁着眉头：“是八点档无聊喜剧还是讽刺。”男生摇头：“都不是，是真的想牵着你的手，和你在一起。”
　　嫣终于将自己的手交于男生的掌心。
　　幸福离他们确实不远，一年，两年，三年。嫣同海拓考到了同一座城市，嫣学律师，海拓上了警校。嫣牵着海拓的手以为他们会有很好的未来，他们会幸福的。但是-------
　　十九岁的某天，海拓突然离开了。嫣，就在这座城市等他，一直等，一直等。

　　“2397天，这是海拓离开的日子。数字全刻在我脑子里，这六年，我一直在等着。”我侧头看一眼东方明亮的天空，伸了个懒腰，从地板上爬起来，拉开窗帘，用手抚了抚鱼缸的边缘：
　　“这是海拓送我的，我一直养的很好。”然后，我转身，对许夕说：
　　“时间不早了，你该上班了。”他起来走到我面前，低头看我：
　　“如果你说留下来，我会替海拓给你幸福的，直到他回来，如果，他能回来。”我笑，抚了抚耳边的发丝：
　　“不送了。”说完，绕过他往外走。他在我身后吼：
　　“嫣，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了吗？”
　　“觉得。”
　　“你就不为你为了一个离开的人而伤害另一个人而感到悔恨流泪吗？”
　　“我哭得快抽过去了。”说完，躲进厕所。这一刻，这个空间之外的一切，皆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