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99、凯旋

　　高平之役虽然大胜，玄朗的身子却闹下了病根，之后凡心急必头疼。他自己不以为意，空空却着急得不行，整日在身边念叨，闹得赵小公子见人就想躲。
　　“也不是我想说你，总也不瞧瞧自个儿的身子，年轻时不注意，老了可有的你受！”贼小子的语气颇有几分赵夫人的意味，听着玄朗好笑又不敢笑，只能一个劲儿点头称是。
　　两人正闹着，营外掀帘进来一个人，受伤者还未撑起来瞄一眼，就被空空狠狠摁回塌上，一转屁股对着来人吼道：“陛下，这里住的是伤员，没事儿能别来晃悠吗？！打扰人休息！”
　　贼小子这架势让来人颇为尴尬，然而这些日子柴荣也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尽管如此，还是呵呵笑着往跟前凑，气得空空恨不得提扫帚赶人。
　　“莫气莫气！朕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柴荣有些无奈，从没有哪个皇帝来看自己的臣子也需要这么低身下气的。陆空空这小子说来也太不是抬举，若是遇到别的主子，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然而，贼小子不管这些，这天塌下来都没有玄朗的身体重要。
　　“每次你来都没好事儿~！上次也说是探病，结果聊了一个多时辰公务，累得阿朗晚间又没睡好……”
　　空空在前头委屈地抱怨，还未谈及最伤心处，便被后面人轻扯衣衫的举动阻止，只得闷闷退到一边。
　　玄朗感激地冲他笑笑，看向柴荣时多了几分庄重，半撑着试图下床跪拜：“未知陛下前来，恐有失仪，望陛下恕罪！”
　　然而，他如今半条命都折腾没了，哪还有力气下床，刚刚挪动半分便忍不住扯着伤口龇牙咧嘴，吓得柴荣与空空赶紧上前帮扶，直叫他免了这些虚礼。
　　如此小心翼翼，让玄朗着实不惯，忍不住自嘲：“倒是越发没出息了，一点皮外伤竟也需这般休养！”
　　“哎！可别这样说！若非卿以一当百，生杀出一条血路，直取那张贼头颅，朕何以还有今日？！”
　　讲到当日，柴荣至今想来都心潮澎湃，甚至隐隐还有些后怕，若不是玄朗有如神助的那一箭，他恐怕早已……
　　“总之，爱卿只当好生休养，军中已无大事费心，明日便可拔营回京。回头朕给你找辆舒适的马车，想来一路也不会太颠簸……”
　　玄朗听到这话，刚想谢恩，谁知一旁的空空却憋憋嘴，不客气道：“那是自然，陛下别忘了嘱咐人在车轮上缠上草垫子，那样行走起来更稳当。”
　　此话说得自然，除了称呼分明听不出任何敬畏之意，让另外两人不由得一愣。
　　半晌，柴荣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空空小侠请放心！朕这就着人去办！”
　　比起朝堂上那些口蜜腹剑之臣，周世宗唯有在眼前这贼小子面前可以轻松，对方肆无忌惮的态度并没有让他觉得冒犯，反而无比庆幸，欢喜这世间还真有不畏财权，只凭真心相待之人。
　　再看了一眼一卧一立的两人 ，柴荣不禁羡慕地笑笑，他突然有些眼热，脑海中又闪过一抹艳丽的影子……
　　无私以待，多简单又多艰难，这世间怕也只有一个玄朗和一个空空。

　　帝王的幡起奏着英雄的凯歌而归，于朝中那些自以为是的“能臣”而言，无非是挨了狠狠一记巴掌。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质疑那位满身伤痕的年轻君主，也没有人再议论那位面容俊朗的喋血小将。
　　无聊的流言终被有力的事实打得烟消云散……
　　多年之后，当史官记录这段历史时，总会将此战中赵匡胤的表现视之为“天降神勇”，唯有泯然微笑的当事人知道，那一役，不过是被逼至绝路的呐喊。

　　终于回家，空空扶着玄朗艰难地走上门前那几步石梯，或许期待了太久，看到那扇巨大的红漆大门时竟会有些害怕。
　　所谓“近乡情怯”，大抵说的就是这种矛盾的感觉。
　　举手，挤出一个笑来，轻轻叩响门环，一阵慌乱后迎来的是一张张喜极而泣的熟悉脸庞。
　　“少爷回来了！”
　　喜讯顷刻间传遍整个府邸，就连院子里沉睡的花也一并被叫醒。
　　贺真真提着花裙从内室奔出来，半路上差点跑掉了鞋子。待到终于在内堂见着那张久违的消瘦人影，两行清泪无意识匆匆落下。于是，再也止不住的相思与委屈终化为一个忘却了礼数的拥抱，炽烈而沉重，融在温柔的怀中，化为寸寸缠情。
　　若不是一声轻笑惊觉了女儿家的羞惭，贺真真恨不得将这个拥抱延续到天荒地老。退开来，这才看清夫君难掩的苍白和旁边好友玩味的笑意，一瞬间羞得面红耳赤，连带着本真的尴尬一同藏到娟帕后。
　　众人瞧了这一幕，不禁识趣退下，留小夫妻俩说几句私房话。
　　“真真，这些日子家里可还好？”玄朗倚着软塌伸手将人轻揽入怀。
　　小媳妇儿激动太过，言语都忘了，只能一个劲儿点头。
　　眼前这片刻的温情好似等了几个世纪那样长，玄朗搂着夫人，任丝丝暖意填满孤寂的心。不经意间，战场上那些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都好似夜间的梦魇，经阳光一照，灰飞烟灭。
　　就在两人无尽温存时，门口窸窸窣窣一阵胆怯的声响引起了玄朗的主意，望过去一看，只见一个半大的少年藏在门廊后，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房内。
　　“是廷宜么？”玄朗不确定地问。
　　小孩儿突被点名，吓了一跳，红着脸从门外进来，乖乖巧巧朝两人行了个礼，糯糯地唤：“哥哥……”
　　这一声“哥哥”直叫得铁石心肠的人都动容，玄朗欢喜地应了声，招招手让廷宜走近些。
　　少年正是长个儿的时候，这一役好似并非多久，然而对比记忆里的那个孩子，玄朗还是没忍住在心底感慨一声“光阴似箭”。
　　小小的少年，模样已经依稀看得出与父兄一般英朗的雏形，或许是由于家中偏爱，个性也十分讨巧，见人便笑，不似他两个哥哥小时候那般沉闷，着实灵性可人。
　　玄朗瞧着小孩儿，越看越喜欢，想着许久未见想送点小礼物，可是一摸怀里竟然空无一物，顿时有些尴尬道：“廷宜啊~哥哥此番回来，没来得及给你挑选礼物，实在抱歉……”
　　廷宜听到这话，眨眨大眼睛，突然粲然一笑，道：“廷宜不要礼物，哥哥能平安回来已经是最好的了！”
　　小小年纪这般懂事，爱得玄朗夫妻宠溺到不行，恨不得生个小孩也这般可爱。
　　三人正玩笑着，赵弘殷夫妻也来了，进门看到这样温情的一幕，不禁动容，连连称好。
　　玄朗此番立了大功，好消息早就传到了府中，赵弘殷若不是今日身子确实不爽，恐怕一早就跑到城门那儿迎接了。然而，此刻见着真人，却发现那荣耀的军功竟是由儿子一身伤痛换来，顿时又无比心疼，更是先夫人一步老泪纵横。
　　玄朗没料想一直坚毅的父亲这般感伤，紧张地想要起身劝慰，可是身子刚动一下立刻就被空空摁了回去。
　　“空空啊……”又好笑又无奈。
　　贼小子白了他一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莫不是想伯父伯母更担心吗？！”
　　于是，只好作罢，任着一家人战战兢兢嘘寒问暖，好似自己就是个瓷娃娃，一碰就会碎掉。
　　之后的日子，玄朗几乎是在小心提醒下度过了每一天，就连同为病人的赵弘殷也会在他想要起床走走时厉声阻止。
　　突然安静下来的世界，往往梦回都觉得不真实。直至今日，玄朗还是时常会忆起当时战场上的情景，然而所有画面都好像蒙着一层纱，全都看不真切。
　　他没有再试图探问当时的细节，虽然贼小子平时说话大大咧咧，可是一旦打定主意不讲就绝不会吐露半字。
　　然而，即便如此，有些事并非无迹可寻。
　　战后，玄朗身边的人都被空空拒在门外，越是如此越叫人觉得可疑。回到家中，照顾的人多了，又都是家人，空空总算不必像之前那般事事操心，除了每日定时到他房中监督着吃药换药，整日整日见不到人。
　　时间长了，玄朗也忍不住担心，一日终是没忍住，拉着一个送水的丫头问：“空空少爷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小丫头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娃，从来不敢跟少爷说一句话，此刻被人拉着问，霎时紧张地红了脸，磕磕巴巴接道：“奴婢只是在少爷房里服侍的丫头，空空少爷那边自有别的姐姐照顾，这个……奴婢确实不知……”
　　玄朗见小丫头懵懵懂懂，随性问得更加直白：“那最近他可有与大家一起进晚膳？晚间可有回府？”
　　这么一问，小丫头总算明白了自家少爷的真意，思索了一会儿后道：“嗯……之前听一个姐姐说，空空少爷今日身子也不太好，别说出府了，就连一日三餐同老爷和少爷您一样在自己房中进食。”
　　乍一听这消息，玄朗又惊又急，立刻从床上弹起，逼到小丫头面前，“什么？他生病了？得的什么病？为什么没人跟我讲过？！”
　　小丫头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多言，将少爷劝到榻上躺好，忙忙退了下去。
　　可惜这事儿已经被玄朗知晓就再也瞒不住，他躺在踏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平静。纵使知道家里人都是为自己好，可是空空是他的命中最重之人，想到对方生病自己居然茫然无知，便觉得恨急。
　　总算等到夜幕降临，丫头们熄了灯退出房外，玄朗一个挺身披衣而起，悄悄出了门。
　　他此番受伤太重，虽然恢复奇怪，可是身子仍然不利索，短短的一段距离，竟歇了好几次。
　　终于到了对方房前，玄朗害怕空空发现，行动更加小心。贼小子功力不凡，即便是病时警惕性降低，玄朗这般闯入也极容易被发现。他静静将真气提起，屏住呼吸，先从窗外窥探了一会儿房中的动静，待到确定对方已经休息，这才轻轻推门而今。
　　空空的房间与玄朗的房间结构一致，进门入目一张茶几，右手边才是屏风挡着床榻。玄朗一一拂过熟悉的摆设，最终指尖听在茶几上那个小小的药箱。
　　药箱没有扣好，似乎是主人才刚刚用过。打开来，出了处理外伤的药物和绷带，还有专治内伤的几味强劲丹丸。玄朗拧开一瓶，将丹丸倒入手中，竟没剩下几颗，看来空空已经瞒着自己服药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