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98、一战成名

　　玄朗的话竟成了真，那个刚刚完成的木马鞍，还未容得主人细细观赏，就被一声号角催到了战场。
　　汉军突袭了……
　　昨日的担心没想到今日便成了现实。
　　柴荣坐在督战车上，看着北汉军队来势迅猛，心急如焚。不过一夜之间，张元徽竟一路攻近主营！
　　最可气的是，右军主将樊爱能、何徽昨夜才被自己训斥，今日便在交战不久，受不知从哪里来的奸人挑唆，在军中造谣，连称抵挡不住，率领骑兵率先逃走。于是，大周右翼迅速被击溃，甚至有上千步兵解甲投降。
　　柴荣不甘心就此溃败，他亲自率领左右亲兵冒着矢石出阵督战，然而所效甚微。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大周必败时，一个年轻的将领站了出来，他向皇帝请道：“末将愿帅一千部下出右翼，誓取张元徽人头！”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甚至有人以为这个年轻人疯了，竟然争先恐后去送死，唯有世宗听后哈哈大笑，不但不疑，还将随身的佩剑递到对方手中，系天下于一人身。
　　“玄朗，朕信你！此番，定要凯旋归来！”
　　再没有任何一句话比此言更重，玄朗郑重接过佩剑，深深叩首，拜谢隆恩。
　　一骑绝尘，身姿后是万千瞩目的眼光。
　　柴荣看着那人的背影，将胸膛挺起，随后拾起地上阵亡将士的刀剑，指向天空大喝道：“众将士听令，朕今日与子同袍，愿为大周百姓歃血沙场，誓死捍卫万里河山！”
　　人心中，总有些东西比性命更加宝贵，面对生与死的抉择，总有人选择以“死”祭“生”。正是如此，方才有了后面绝地逢生的传奇。
　　玄朗挥舞着手中的利剑，几乎全靠一己之力杀出一条血路。空空紧跟其后，寻着他飞扬的发丝寻着希望。
　　长枪起，刺破苍穹。
　　利刃扬，见血封喉。
　　此刻，所有的怜悯都成了笑话，唯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说以后。
　　空空哭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他几乎就要崩溃，每杀一个人就升起一分恐惧，每挨上一刀就收获一点绝望。
　　为何要来到战场呢？
　　此时的贼小子终于读懂了玄朗将他带上战场时的复杂眼神，一旦踏上征程便再也无法回头。
　　而此刻，玄朗的状况更加可怕。身为先锋，一个开路人，他却渐渐看不清前路。满眼都是腥甜的红，无数汉兵像被镰刀削过一般挨个倒下，鲜血里尝不出悲喜。
　　所有人都被周军中这个新生的阎王震惊，刘崇哪里会想到情势会突然出现如此变化，他匆匆打马登上高坡，定睛看了一会，又惊又喜。
　　惊的是，一员银盔银甲的大将在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所向披靡，身后一面大旗，上书一个大大的“赵”字。
　　喜的是，人海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柴荣竟然挥着刀剑亲自上阵了！
　　见此情景，刘崇当下有了计较，立刻打马蹿到张元徽跟前，指着乱军中象征着皇权的“周”字大旗，令道：“那狗皇帝柴荣此刻正亲自在阵中督战！朕命汝不惜一切代价击杀柴荣！若卿不辱使命，朕定封汝为统帅都督！”
　　张元徽一听，兴奋不已，连声谢恩，一抖手中千斤利刃，当即喝马冲入战场。有了荣华富贵的激励，张元徽的大刀一连抡翻了几员周将，直向柴荣逼来。
　　杀在最前头的玄朗，一早发现自己的目标消失不见，定睛寻去才发现主上危矣！
　　然而，此时救驾已经来不及，他愤然狠杀了身边好几人，单手拈弓搭箭，“嗖”的一声，离弦之箭穿过人群，电光火石间，愣从张元徽后背穿心而过。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张元徽仍然不敢相信，他甚至没能看见仇人的面目，只一瞬，身死魂消。
　　柴荣震惊地看着上一秒还在逞凶的贼人这一秒已经掉下马去，茫然望向远处冲锋的人，恰好看到敌军乱刀砍过来的一幕。
　　“不要！”
　　痛彻心扉的嘶吼被重重人海阻碍，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跌下马去。
　　几乎是同时，贼小子也一并跌下马，连滚带爬地冲到玄朗身边，将人一手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横在胸前，嘶吼：“谁敢动他！”
　　玄朗沐浴在血海里，身手渐渐有点脱离意识，心脏砰砰砰直跳，有种似曾相识的恐怖感觉正在袭来。
　　紧接着，无数混乱的人影，残破的灵魂，脑中无数相似的场景在这一刻莫名重叠。
　　摇摇晃晃，好似契丹人屠城的刀光……
　　淅淅沥沥，好似灭国时漫天的血雨……
　　战战兢兢，好似逃亡时无力的挣扎……
　　一个声音突然高叫着：“阿朗……阿朗……汝可愿身葬此地？”
　　头痛到无以复加，好似要炸裂一般。心脏的声音响如雷鸣，仿佛敲打着地狱的门。
　　然而，那个吵人的声音还是不停，他一遍一遍在问：“阿朗……阿朗……汝可愿身葬此地？”
　　不！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
　　心里最真实的恐惧冲破牢笼喧嚣而出。
　　一瞬间，眼昏地暗，眼前只剩点点猩红的碎片，似利刃划破躯壳。
　　仿若奇迹一般，理应昏死过去的人突然挣扎着从同伴怀中起身，拾起跌落的武器，手起刀落，仿若修罗。
　　空空又惊又喜地望着他，刚想上前询问，却对上那人鲜红的眸子，里面看不到一点温情。
　　擂鼓唤醒了兽性，杀戮冠上了正义，至此，人已化为鬼，再无畏惧。

　　后史记曰：丙申，晋王即皇帝位。北汉主闻周太祖晏驾，甚喜，谋大举入寇，遣使请兵于契丹。二月，契丹遣其武定节度使、政事令杨兖将万馀骑如晋阳。北汉主自将兵三万，以义成节度使白从晖为行军都部署，武宁节度使张元徽为前锋都指挥使，与契丹自团柏南趣潞州。合战未几，樊爱能、何徽引骑兵先遁，右军溃。步兵千馀人解甲呼万岁，降于北汉。帝见军势危，自引亲兵犯矢石督战。太祖皇帝时为宿卫将，谓同列曰：“主危如此，吾属何得不致死！”又谓张永德曰：“贼气骄，力战可破也！公麾下多能左射者，请引兵乘高西出为左翼，我引兵为右翼以击之。国家安危，在此一举！”永德从之，各将二千人进战。太祖皇帝身先士卒，驰犯其锋，士卒死战，无不一当百，北汉兵披靡。

　　玄朗从一片白茫茫中苏醒，睁眼便是空空哭花的小脸。突然，心尖上一疼，酸楚可怕。
　　他想抬手摸一摸对方毛茸茸的脑袋，想平常一样轻松安慰，可是身体却好像被大卸八块过一样疲软无力。
　　“空……”
　　不知睡了多久，声音也沙哑得可怕。
　　玄朗感觉自己好像灵肉分离了一般，什么都做不了，他这才明白了当下的状况，原来竟又一次九死一生。
　　“你醒了？！”贼小子不知在床边守了多久，蓬头垢面，消瘦得不成样子，“快躺着别动！大夫说了你得在床上静养至少三个月！”
　　空空着急地阻拦他的一切动作，如今这个样子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契丹灭国之时，自己也是身受重伤，昏迷了快半年，平白叫身边人担心。
　　许是猜到了玄朗无聊的自责，空空轻叹一声挤出这段时日第一个笑容，解释道：“香孩儿，你就别折腾了好吧！虽然拖你的福，咱大周大获全胜，可是这些日子，无论是陛下还是军中其他将军都快担心死了……就算不为旁人，好歹要对得起辛苦了这么长时间的我吧！乖，好好的……莫要再让人担心了……”
　　这是第一次别人唤他乳名玄朗没有反对，他看着空空眼中隐隐闪烁的泪光，终于不再逞能，安静躺了回去。
　　然而，即便如此听话，玄朗仍然有许多疑问未解。
　　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周军又是怎么获胜的呢？还有自己身上明显加重的内伤又是怎么来的呢？
　　许多许多事情他想知道答案，然而唯一照顾他的空空却只字不提，一如那时在无影寺，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一个秘密，唯独瞒着他一人。
　　这感觉极不好受，可是身边人若不愿讲，他也不好追问。特别是空空，贼小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瞒他，若不是真有什么不好讲，也定是对自己好。
　　如此一来，玄朗更不敢逼问了，只能将这些疑问藏在心里。
　　接下来的许多日，过得悠闲得不似战时。玄朗静静地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空空从外边听来的消息。
　　刘崇最终还是一败涂地，尽管后来逃了出去，却在回去的路上衰老力惫，仗于马上，昼夜驰骤，殆不能支，仅得入晋阳。从此，北汉再也不能与周抗衡，只能在契丹的庇佑下苟且偷生。
　　陛下经此一役后，声威大震，杀伐决断更有帝王风范。他果断地追杀了逃跑的樊、何二人，军中大振。庚子，赏高平之功，以李重进兼忠武节度使，向训兼义成节度使，张永德兼武信节度使，史彦超为镇国节度使。当然，还有此战中表现极为英勇的玄朗，擢升为殿前都虞候，领严州刺史，以马仁瑀为控鹤弓箭直指挥使，马全乂为散员指挥使，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