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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盲夜(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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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逢吉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宽宏大量的陛下,即便得了首肯,依然不敢轻易将那个推测说出口。然而,他越是犹豫高祖便越是好奇,竟忍不住催促道:“苏相,卿与朕同事多年,亲如兄弟,难道还有什么需要顾及至此吗?”
如此,再难推脱,苏逢吉轻轻叹息一声,硬着头皮讲道:“臣不敢期满陛下,只是心中妄测涉及之人实在厉害,就连臣也……”
“谁?!”
“是……是太子殿下!”
那个尊号方一出口,苏逢吉便敛了呼吸,迅速拜下身去,再不敢抬头。
谁不知当今他太子乃陛下独子,来日圣君,即便他贵为宰相也不该妄议。然,事有蹊跷,若是身为宰相的苏逢吉也不敢讲,闭塞言路,为难谏臣,恐怕不日这新朝也会成了旧朝。
于是,他不得不讲。
苏逢吉将头埋得极低,勉力不去看陛下的表情,他既已说出那个名字便没什么好怕了,听不见阻止之声,那干脆直言不讳。
“禀陛下,太子身负众望,自有己之权责,并配有教习师傅规范其行为作息,行程举动自有宫人跟随。臣来之前曾问过宫人太子今日规程,彼时彼刻太子应仍有政务,即便早早完成也需按太傅嘱咐于东宫研读《资治通鉴》。然,奇怪的是,太子竟然一人出现在御花园偏僻之处,既无人跟随,亦没有胁迫痕迹,好似独身自愿而往,猜不出意欲何为……”
高祖静静听着苏逢吉的奏禀,眉头紧皱,一眼不发。他没有驳斥,亦没有动怒,好似对方的话已在他意料之中,除了内容本身极令人不悦外倒看不出有什么惊异之处。
那孩子还是这般不争气!
高祖在心中感慨,其实苏相说的疑点他哪里没有想到,只是涉及独子,心中难免偏袒不想承认罢了。
若不被人揭穿,他或许还会拖个一日两日,至少等那孩子身子好些再说。谁知道,世间多得是明白人,即便他想糊涂,总有清明人会来提点。
况且,这其中还涉及一个隐在暗处的布局人,太子之事若处理不好恐落入他人全套。
“苏相所言,朕明白了。”高祖微微叹息,随后又朗声唤道:”来人啊!速将东宫随侍太子的内监宫女系数带来见朕!”
这一声命令便是间接认同了苏逢吉的猜测,他退到一边,坦然等着真相的到来。
夜更深了,几乎已到了最黑暗的时候,宰相揉揉眼睛强打起精神,迎接着注定无眠的后续。
皇帝的命令比天大,不一会儿东宫所有宫人便战战兢兢全数列在御书房中。
高祖眯着眼睛看了一圈,指着其中一个抖得最厉害的小太监正想发问,没料刚抬头竟看见一个倩影款款而来。
于是,他为难了,满腹质问先转为柔柔一句酸语:“皇后,你怎么来了?”
李皇后闻言,微微笑,不理会夫君语气中明显的埋怨,只道:“回陛下,臣妾本在东宫照看佑儿,不想竟得了陛下的命令召东宫众人问话,心中疑惑恐不能为陛下分忧,故自作主张而来,请陛下恕罪!”
说到底还是担心儿子,李皇后虽然贤能,从妄议朝政却终究是个母亲,高祖本想瞒着她问问情况却不想正撞到人家跟前,这下子全然不知如何教训才好,只好闷闷不说话。
于是,御书房的气氛冷到了冰点,帝沉默不语,后泯然不退,一众宫人更是吓得几乎晕倒,唯宰相苏逢吉神在在一旁,好似看戏般全然无谓。
三娘原本揪着一颗心而来,面对夫君无故的猜疑原本有些怨气,然而进了这御书房却又觉得理亏了。
今夜之事,表面上看太子确实受了委屈,可是仔细一想便立马能觉出不对。至于哪里不对,李皇后脑中冒起一个念头,还未等细想又连忙否定,矛盾且无措。
“陛下想问什么便问吧,臣妾今夜累了,只来听听什么也不会说的……”
终于,没有辜负贤后的美名。李三娘疲惫地走到夫君的身旁,正如她所承诺的那般,安静而随和。
刘知远看向她,微微有些吃惊,然而转念一想便又坦然。
他们夫妻一体,三娘如何会与他为难?
于是,正正君姿,指着底下颤抖之人,喝问:“今夜是谁轮值伺候太子左右”
许是天子之威太甚,他话音未落,便听见“扑通”一声,有人已经吓得俯身磕在地上。
那是一个不过十一二的小太监,看着清秀白嫩,头重重磕在地砖上,压抑着哭音,似乎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
这一切全被帝后二人看在眼里,瞧他这般懦弱,忍不住颦眉,幽幽道:“哦?就是你?抬起头来!上前说话!”
小太监被天子亲自点名,吓得不敢吱声,下意识听命狼狈地往前爬了几步,还未等人问话便大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谁也没料到他突然这般反应,竟惹得高祖忍不住想笑,遂打断了对方,也不叫他再近了,直接开门见山道:“你那狗命朕要他何用!还不从实招来,今夜为何无人随侍太子左右”
小太监一听皇上没有马上要他性命的意思,忙忙老实答道:“回陛下,今夜好像是殿下一位故人的忌日,殿下命吾等早早准备了美酒佳肴,说是要去御花园对月祭拜且不允吾等跟随,故而……”
“故人?什么故人?”
“奴才不知,殿下从未言其姓名,只是此人对殿下似乎极为重要,几乎每月十二殿下都会前去祭拜。每次殿下都是月初上而去,月降落而归,奴才瞧着殿下回来时嘴角总是挂着笑意……私心猜想殿下那故人定是已化为了仙人,每月十二便是仙人与殿下深交之时……”
小太监絮絮说着,极其认真的模样讲着最为荒谬的故事,高祖越听越荒唐,还未等他讲完便打断喝道:“一派胡言!既是祭拜为何没有香蜡纸钱,既是故去之人,为何追思言笑?分明是胡说八道!还仙人深交,朕看分明是混蛋勾当!”
“陛下饶命!奴才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奴才们都是奉殿下之命准备,哪里有脑子能琢磨那些……望陛下明鉴,饶奴才一命吧!”
小太监痛苦着一个劲儿磕头求饶,他确实未言一句假话,更不明白这横祸怎的就降到他的头上,一时间绝望无比,几乎流干了一世眼泪。
高祖也知道他所言不虚,只是对于太子的漏洞百出的谎言气不可抑。那小子果真是有事隐瞒,今夜他定是去御花园见了什么人,这才会无端落入旁人圈套,真是目无遵纪,蠢笨至极!
李皇后见夫君气的脸色煞白,嘴唇乌紫,不由得心中一紧,忍不住紧紧握住对方手掌。只觉他气息不稳,好似隐忍着莫大的痛楚,于是赶紧叫人将那小太监带下去,轻声关怀道:“陛下息怒!切莫为此气坏了身子!”
刘知远平日便有些宿疾,怒急攻心之时最易气短。此刻,他靠在妻子怀中,只觉头似乎要炸了一般,胸口也有一股闷气发不出来,虽然心中恨不得直奔东宫抓了太子问明真相,身体却不争气地软弱无力。
“阿远,莫气莫气……”
李三娘看着夫君这般样子,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然而惹祸之人是亲子,自己说什么都好似火上浇油,如今也只能守在夫君身边,用最温柔的调子安抚良人,只愿他切莫因此伤神。
然而,老天爷却不这么想,或许是嫌刺激不够。
正在这时,一身戎装的郭威竟带了一名五花大绑的宫女匆匆跪到圣前。
“启禀陛下,臣方才巡视宫城时发现了一名试图逃到宫外的可疑之人,审问之下竟与太子遇刺之事有关,故不敢妄断,敬请陛下裁决!”
一番禀告惊到了一屋子的人,高祖不顾李皇后的阻拦挣扎着起身,远远的竟觉得那堂下之人好像似曾相识,遂忍不住冲郭威招招手,道:“……带上来吧!”
“是!”
郭威带着人走近了些,看身形应是个婀娜的美人,虽然抵着头看不清长相,衣服也是最普通的低级宫女样式,可是那点点裸露的皮肤,那发鬓边小巧可人的耳朵都争先恐后地宣示着主人的美。
只可惜,捉她之人甚为粗鲁,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心肠,一把狠狠地抓住她的头发,随后蛮力一扯,整张面容便清晰地呈现在帝后跟前。
一瞬间,电闪雷鸣。
“婉儿,为何会是你?!”
帝后二人看清了阶下之人,不禁吓得从位上弹起。
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那张倾世面容即便卸去浮华还是美得惊心动魄,唯一不同的是此时对方的眼神:清冷而绝望。
婉嫔看了一眼上位的两人,不知为何竟扬起一抹嘲讽的笑,看的人胆寒。
所有人因震惊而呆在原地,直到听见有人高喊了声:“郭将军,赶快住手!那是婉嫔娘娘!”这才回过神来。
郭威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抓到的可疑人竟是后宫嫔妃,一时间所有质问的说辞都忘了,只好将人暂且放了,退到一边,任由帝后处置。
松了束缚的人总算回复了常有的骄傲,她一如往日般娴静,即使如今身为阶下囚的当下,依然看不出一点狼狈,反而比其余人更加淡定,待理好了凌乱的衣衫,这才笑着跪拜道:“臣妾婉嫔叩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