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65、盲夜

　　宫城里出了刺客，这可是天大的事儿，惊得帝后二人也不得不半夜爬起来瞧瞧状况。
　　汉高祖刘知远坐在御书房正中，底下跪着的是急忙前来谢罪的侍卫亲军司郭威，除此之外，还有急招入宫的宰相苏逢吉。
　　“还真是大新闻啊！”天子的怒气压抑在嗓子眼儿，“朕还是头回听闻，居然有刺客能瞒过数十万禁军和内宫护卫，跑到朕的御花园来刺伤了太子最后连个毛都逮到！到底是贼人太厉害还是禁军太蠢？！”
　　天子一怒，胜于雷霆。
　　即便是沙场上大名鼎鼎的罗刹鬼，也禁不住毛起一层冷意。
　　“微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郭威没有半句争辩，今夜发生这事虽然他隐隐感觉跟他让柴荣去办的那事有关，可之前既没收到任何请示亦没有半点应变时间，茫茫然闻变入宫也只能先行认罪，唯望陛下看在往日交情能暂饶了他督察不利知罪，争取一点调查时间。
　　钢铁一般坚毅的汉子，不争辩不理论，只是不停地磕头认罪，不多时额上便渗出斑斑血迹。刘知远看在眼里，想对方好似从未这般狼狈过，又好似是自己平白冤枉了他，心中越发堵得发慌，有气也发不出，只能指着跪拜之人叹气。
　　“郭威!你给朕站起来！事情进展到这种地步，光是磕头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抓人！汴京城就那么大点儿，你若是再让人跑了，看朕不活扒了你！”
　　话说得凶狠，实则却是法外开恩。
　　郭威一愣，连忙起身谢恩，当即认下军令状，复回去禁军指挥抓人去了。
　　他走了，刘知远却没有轻松一点。今夜看样子是不能再睡了，可是脑子里混混沌沌，无数人和事对峙着，针扎一般疼得厉害，一时竟有些坐不住。
　　就在这时，幸而原本守在一旁静观旁听的苏宰相瞧出了端倪，眼看着汉高祖脸色不对，忙忙上前关怀道：“陛下息怒！可是哪里感觉不适”
　　然而，病人此刻已经难受至极，就连轻声一句答应都万分艰难。苏宰相感觉不对，再也不敢耽搁，赶紧一边吩咐内侍速招太医，一边走到高祖身后轻轻按上他头顶几个舒缓的穴位。
　　刘知远迷迷糊糊只觉得头颅的负担似乎轻松了些，有一股绵绵的暖意自上而来，伴随着耳畔温柔的嗓音，劝道：“陛下，诸事皆有方，莫急莫急……”
　　听到这话，忍不住心中微微一笑，这话果真是苏逢吉会说的。
　　莫急莫急……
　　他这个宰相总爱这样讲，慢慢悠悠，不急不躁，天塌下来也无妨。
　　这豁达性子着实让人羡慕，却不是谁都能做得到。
　　病痛稍退，高祖迎着太医的针，不自觉叹息道：“苏相啊，你说朕是不是老了……过去，即使是万分艰难时也从未觉得像今日这般疲惫……”
　　苏逢吉突听这么一句，不觉愣了愣，思及今夜之事，很快便知对方的忧虑，遂笑着开解道：“陛下正当壮年，之所以感到疲惫，大约是近日太过劳累，休息几日便好。”
　　这话说得体贴，谁知对方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若是真如爱卿所言便好了……朕自登基以来便无一日轻松，朝中明争暗斗不断，外部诸王虎视眈眈……实在难熬得很哪！”
　　上位者也是人，是人都有疲惫的时候。苏逢吉知道，自己这位陛下只是有些累了，挣扎于尔虞我诈中太久，难免生出一点逃离的软弱来。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后悔了曾经的选择，更不代表他没有再进一步的野心。
　　既然如此，又何须同情？
　　于是，智者笑笑，轻言道：“陛下辛苦，微臣只恨不能分解一二，然，这世间之道，皆是有所取便有所牺牲。臣斗胆，以为陛下今日所负之重皆是前日之所求，既已选择便只有负重前行，无人能替亦无人能懂……”
　　这话说得巧妙，然而道理却实在冷酷，刘知远忍不住辩道：“爱卿说的这些，朕如何不明白，只是……”
　　“只是前路漫漫不知其终，当下浊浊不知其明。”
　　“……”
　　心中的想法被人看得通透，刘知远不禁感慨自己选的这位宰相还真是不错。于是，他沉默微笑，不再纠结，且将所有问题都抛给能者，唯侧耳倾听。
　　苏逢吉叹了口气，心中这下跑不掉了，主上态度明显有了变化，势必要从自己这里问个答案才会罢手。
　　其实，这事儿何必问他呢？
　　对于今日之事，高祖心中并非没有答案，洞悉如他，怕是初听闻便猜到了其中端倪。然而，对方为何这样做，他似乎有点不明，所以找不到足够证明这个答案的理由，故而才会引发焦虑进而头疼。
　　思及此处，苏相已知自己应进谏之言，他退了开来，走到君主正对阶下，徐徐道：“陛下不必忧心，其实今日之事真相早由当事之人言明，并不复杂。”
　　“哦？此话怎讲？”
　　“禀陛下，臣以为，在讨论今日刺客之事前，不妨先看看此事中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几点。其一，太子遇刺，与此同时宫中侍卫皆数出动，行动之迅速出兵之广泛根本不是应对突发的危机反而更像潜伏起来围捕的计谋，好似他们一早便知太子会遇刺一般，正等着刺客自投罗网。”
　　苏逢吉才说完一点，高祖就有点不接受，忙打断道：“不不不，这话讲不通。宫中禁卫都有郭威调遣，内宫的近侍，外宫的禁军都只授命于一人。朕方才观郭威那态度，分明不是早知此事，亦不能冒着刺杀太子的罪名撒这种愚蠢的谎就为抓两个刺客。”
　　“ 陛下说得不错，此时确实不是郭将军设计。”
　　“那是何人？朕不知除了禁军侍卫亲军司还有谁有这个能耐可以立刻调动所有人。”
　　苏逢吉见高祖不信却也不急，仍是慢悠悠笑着解释道：“不知陛下可听说过民间捉贼的事儿？”
　　“朕跟你说刺客，你扯那些做什么？”
　　“陛下息怒，请静听微臣讲完。其实，在民间谁家里遭了贼，情况跟宫里来了此刻差不多，都是突然听见有人喊‘有贼啊！有贼啊！’于是所有街坊邻居都立马醒过来，纷纷探出头查看，若这时再有个壮汉拿了武器直奔向一个方向，那其余人便会立马拿着家伙跟上，无论是否真的看到了贼也会好似看到了一般追随过去……”
　　苏逢吉讲话通俗易懂，这么一比喻，立刻就让高祖明白了其中深意。
　　“你是说，当时很多兵士其实并没有得到确切的侍卫亲军司命令，只是全因有人第一时间故意放出消息才纷纷出动，瞬间闹得整个宫廷鸡犬不宁？”
　　“陛下圣明!其实还有一点陛下可能有所不知，按照宫中巡查标准和禁军条例，一旦发现可疑情况，各侍卫队长可自行判断随机而动，不必真等到郭将军下令的那一刻。”
　　“这么说来，是有人故意陷害？”汉高祖眯起眼睛，浑身冰冷，越想越觉得背后之人可恶。若今日郭威逮不到那两个刺客，失职之罪在所难免。若是逮到了，按此人缜密之计划，估计刺客的身份会极不一般，此事涉及太子大统，如此便陷入下一个更加难堪的局……
　　好狠！
　　苏逢吉仔细观察着上位者的变化，见对方默然，猜想自己的坚决大约是得到认可了，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是否是陷害，陛下自有圣断，微臣不敢妄议，只是此事细细推想确不简单，还望陛下慎思。”
　　高祖点点头，又问：“这是第一点，那么第二个疑点又是什么？”
　　言到此处，苏逢吉竟有些为难了，踌躇半晌，未言一字。
　　高祖有些奇怪，不禁追问：“苏相，可有为难？”
　　谁知，此问一出，苏逢吉竟直直跪了下去，表情珍重地看了看四周的内侍。
　　汉高祖被他吓了一跳，不禁也跟着郑重起来，想到自家宰相素来并非胆小的个性，方知下面所说的大概十分敏感，于是挥退左右，道：“苏相起身吧，无论下一个疑点涉及何人，但说无妨。”

作者有话说

　　养了大半年的小宠昨天突然在家静静地走了，后来才知道因为忽略了天气对她的影响，难过到完全没办法更文。所以抱歉，这章来得有点晚了，希望亲们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