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62、隐瞒

　　二人商议敲定，柴荣立刻写了一封书信令人快马加鞭送往河东。
　　“即便是日夜兼程，等消息回来也需五六日功夫，这段时日我们需对进宫一事多些准备，父帅那边也得先让他有些准备，万有意外他也好做周旋。”
　　玄朗点头称是，在这方面他自知不如对方周全，于是乖乖听讲。然而，此事说来也无比蹊跷，不知为何就引到了宫廷的方向，于是内心不禁微微有些担忧。
　　关于婉嫔娘娘的底细京娘估计也知道一些，只可惜她与柴荣互有猜忌，一个故意瞒着，一个故意不问，故而事态才搞得如此复杂。
　　玄朗才不相信柴荣说得那些鬼话，若是京娘真不可信，他又何必上赶着给人送银子？
　　“将军！”
　　“嗯？”
　　“今夜太晚，吾能否回家住一夜，明日一早再回军营？”
　　“……”柴荣看着小公子的脸，有点奇怪却并不在意，点头道：“好，往后还需辛苦，回家休息下也好。”
　　玄朗笑着应和，随后两人又浅谈了几句便分道扬镳。
　　走过一条街，玄朗谨慎地放缓了脚步，又用周身气息巡查了一遍，确定后面无人跟随，旋身一跃踩着墙壁翻上屋顶。
　　夜已经深了，整个汴京城只有一处还亮着火红的灯火，玄朗朝那里静静望了一眼，思索良久，终于步履轻轻，飞身朝那处行去。
　　京娘今夜自俩小子走后便没有再接客，她独自斟着一壶酒，越喝越乏味，越喝心越冷，索性一甩手扔了酒杯，依着窗发起了呆。
　　世界缩在一隅，热闹中留着一丝清冷。京娘孤独地享受着这点寂寞，无边无际想着心事，时不时轻声喟叹，透出一点不为人知的哀怜来。
　　左右皆是无聊，京娘想着干脆去睡了罢，正起身关窗，只见楼底下踟蹰着一个影子，模模糊糊的俊俏模样，好似是方走的“恩客”。
　　“这傻小子怎么又回来了？”
　　于是，忍不住浮想联翩，猜想起俏郎君旖旎的心思。
　　随即一抹笑容又染上眉梢，京娘冲下头喊了一声，待人抬头又招招手，热情无比。
　　玄朗本来还在踌躇，谁知竟被人撞见，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脸便悄然红了。
　　“嘿！小郎君，都到门口了怎的不上来？”
　　花街上的人不少，可是像京娘这样的绝色美人儿一出声还是引来不少关注。玄朗有点尴尬，又不好再装傻，终于一咬牙脚下一登，直接从窗户进了佳人的闺房。
　　京娘没想到这少年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好身手，竟不用借力，纵身一跃毫不费劲便能直上二楼，真是小瞧了他。
　　“京娘，打扰了……”
　　小郎君恭敬地行礼，脑中并没有什么高低卑贱，更没有虚伪猜忌，这一点比之柴荣那个混蛋简直好太多。
　　“哎呀~赵小公子，你可真是个可人儿~”
　　京娘看着眼前模样品性都尚佳的小郎君，喜欢得眼睛都快冒出花儿来，也懒得再端架子，一步上前就握了人家的手拉近身前。
　　玄朗被她热情的举动吓了一跳，一边尴尬应付一边内心哀叹，面前这个“千年狐狸精”，即便叫他熟悉千万遍，怕是依旧难以招架。
　　到最后，还是被人强行拉到身边坐下，保持着一个暧昧的姿势，听人在耳边轻轻问：“小郎君，要喝点酒么？”
　　于是，下一秒身体便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即便酒性再不好，嘴上也说不出个“不”字。
　　一不小心，大半壶美酒都被人劝了下去。玄朗甩甩脑袋，看着眼前的事物都有些不真切，连忙摆手求饶道：“京娘……不……不能……再喝了……”
　　然而，对方还是不放他，反而诚心一般，故意凑近了娇嗔，“哎哟~怎么?郎君是嫌京娘的酒不好喝么？”
　　“不……不是……”
　　“既然不是，那便再喝一杯吧！”
　　“……”
　　玄朗心里着急起来，他本来想悄悄从京娘这里打听点私密，谁知进门到现在正事一点没提，酒倒喝了不少。
　　“京娘！这酒……真的不能再喝了！”
　　终于，硬着头皮，努力推开缠在身上的人。
　　“小生此番来是有事请教……”
　　好不容易开了个头，谁知话还没说，京娘一只纤纤玉指便堵住他的嘴，好似看透了玄朗心中所问，意味深长地笑道：“该说的可以说的，妾身全都告知二位了，其余的疑问郎君还是吞回去吧，妾身爱莫能助……”
　　玄朗一听这话，立刻急了，挣开京娘的阻止，大问：“为何？！京娘不是答应过荣少拿了钱就会办好事么？！”
　　“妾身是答应了，事情不也办好了么？那两个名字难道不是你们所求？郎君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不够！你明知还有婉……”
　　“嘘！”京娘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戾色，“小郎君，有些人有些事还是少知道的好~荣少带你到我这儿来是来听消息，可不是来找麻烦的~”
　　如此警告已经很明显了，柴荣果然料得不错，京娘确有隐瞒，虽然不像小将军所说有什么阴谋故意陷害，却足以从态度看出此人背后的手段。
　　他放弃了，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江湖中人也不见谁都愿意为朋友抛头颅晒热血。任何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孰轻孰重全凭自己思量，他怪不得京娘，毕竟她一个弱女子周旋于这浑浊的尘世，若不懂得退进之道哪里又能安然活到今日？
　　玄朗轻轻叹息，识相地没有再问，只是闷不吭声地将壶中余下的美酒一饮而尽。
　　京娘见他落寞，心中隐隐有些不忍，这孩子一身江湖气，想来初涉朝堂，还不晓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所以今夜才会瞒着荣少独自到这里找她。
　　“赵公子，今夜就当你未曾来过，荣少那里妾身自然也不会提。至于你心中的疑问，恕京娘私心，道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这江山原本就不是哪一家的，凡兵强马壮者皆可一争，将军与其纠结于那些个身份高贵的蠢人，不如想想自己的将来。有些人或许已然为王却不见得世代为王，有些人或许已然拜将却不见得永远为将，若不想被牺牲，只有先发制人这一条路……”
　　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虽然一片苦口婆心，也不知这傻小子懂了多少。
　　玄朗静静听着，脑中不断显出一个个人影来，他并不真切地明白这番话中所指之人，只是突然好奇郭帅、柴荣还有父亲在京娘所描述的世界里分别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
　　方才他还笑柴荣多疑，此刻自己却开始神经质起来。
　　陛下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尚不能看清枕边之人，更何况挣扎于俗世中的旁人。
　　看来，确实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乱世中人心难辨，私心重于公心，即便是看似云淡风轻的韩先生，送自己入军营时也没忍住多嘱咐了几句功利进取之意。
　　许多事不想时没事，一细想便极有意味。
　　脑子越来越乱，内里那股隐忍的狂躁力量又开始蠢蠢欲动。玄朗憋住呼吸，竭力控制，不敢再想那些深邃。
　　京娘不晓得他此刻的挣扎，只当他对于自己说的话不置可否，于是放任对方沉默以对。如此正好留得一点空间给予与莫名力量博弈的人。
　　玄朗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开始正视自己内里的变化。自伤愈以来，凡善用真气与人争斗或思及一些复杂的人和事，便有股莫名的狂躁力量从心脏冲出，搅乱一切思维，将自己引去一个冰冷而黑暗的境遇。
　　这种感觉就好像心里还住着另一个人，虽然平日隐忍不发却无法忽视他的强大与冷酷。
　　你是谁？
　　玄朗在心里默默问，不由得有些慌。
　　正待答案时，突然间那股力量直冲脑仁，在措不及防之时生出一种蛮横的人格，趁着主人出神，生生夺了主动，唇边一抹邪笑应时而起。
　　“赵公子，你怎么了？”
　　京娘终于察觉出不对，虽然经过刚才那如此一闹，两人都没了玩笑的兴致，却也不至于反目。
　　玄朗摇摇头，淡定地理了理衣衫，不似进门时那般拘束，轻巧躲开京娘搭上肩的手，淡淡道：“京娘所言小生懂了，既然难为，便不该强求。至于小生欲知之事，即便今日没办法搞清楚，小生也自有办法去求个答案。夜深了，京娘还是早些休息吧，小生告辞了。”
　　言罢，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留恋。
　　京娘有些诧异地看着突然冷淡的背影，不知为何竟将记忆里几年前的那个影子重到了一处，不由得苦笑道：“本想再提醒你几句后宫女人的手段，谁知你也同那人一样藏着一副冷心肠……”
　　美人的眸子随着人走远越来越冷，最后转到跳动的灯火前，化为死水一片。

作者有话说

　　粽子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