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15、翩翩

　　那日之后，玄朗就觉得空空好似有了心事，虽然仍旧日日陪他念书，陪他玩闹，却总是心不在焉，好似失了魂儿。
　　所以，当有一日空空终于向他辞别时，玄朗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淡然。他没有像别人以为的那样舍不得地又哭又闹，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般烦着对方，只是将人一直送到门外，然后在好友包裹里塞满自己最爱的吃食和玩物。
　　“往后，一路顺风。”
　　他好似大人一般潇洒送别，心中怅然若失。
　　少年情真，空空也一样不舍，然而他命中还有一件要务需办，不得已要暂作道别。为了不让玄朗更加难过，他甚至在离开时加快了步伐，用了生疏太久的轻功。
　　看不见背影便来不及感怀，这便是贼小子的仗义。
　　此去一直往南，空空躺在路过的马车顶上仰面对着太阳，胡七乱八地想心事，冬日的暖阳非但不刺眼反而让人眷念，这让他生出一点昏昏欲睡之感。
　　“喂！小子！你谁啊？！还不快滚下来！”
　　未来得及入好梦，人却被猛然的刹车和粗鲁的招呼打醒。
　　“额……”空空揉揉眼睛，有点不明状况地看着四周围上来的人影。
　　“喂！小子！你谁啊？怎么跑到俺们车顶上去了？！”
　　日光晃着人眼，半梦半醒地勉强在一片迷茫中辨出四周的景象：此时两个大汉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气势凶猛，眼神犀利。
　　很明显，他被人家抓包了。
　　“啊……大哥，俺也不知道咋回事，方才还走得好好的，不知道为嘛现在就躺这儿了……”空空装着无辜地学对方说起方言，茫然无措的模样还真是可怜的紧。然而，人家主人也不是好糊弄的，特别是那两个大汉，明显就是常走江湖的人，听他这么赖皮胡诌，额上的青筋都差点暴起来。
　　“小子！你唬爷爷玩儿呢！这车顶那么高，马跑那么快，出发前还检查过，没点功夫能躺上面儿？还不知道！你咋不说自个儿是梦游呢？！”
　　空空一瞧不妙，心中顿生逃跑之意，然他此刻前后都是高出一半的人墙，即便轻功了得也颇为麻烦，于是一低头换上副讨好脸道：“几位大哥，小的真不是什么贼人，不过因为脚力不行搭个顺风车罢了，别误会别误会！”
　　大汉挑挑眉，很是不相信空空这回说的真话，其实也难怪，任谁看到自家马车顶上突然摔下来一个人都会奇怪，更何况这人还屁事儿没有，谎话连篇，就算真不是贼也定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身为该车的护驾，大汉挺挺胸膛，最终还是决定给这个黝黑小子一点教训，大喝道：“行啊~小子！都敢欺到本大爷头上了！撘顺风车？哈！唬谁呢？来回那么多车，怎的偏偏上了俺们的？！你敢说没有啥企图？”
　　空空看着眼前的人，眨巴眨巴眼睛实在无语，他能有啥企图？身为一个神偷，有啥企图不能偷的？
　　那大汉瞧他不说话，以为正中某人心事，于是越发得意，吼道：“小子！俺看你小小年纪，没想到竟学得这般下流！你以为跟着俺家姑娘的车就能有什么想法？呸！俺告诉你，门儿也没有！”
　　“姑娘？”空空简直要疯了，他当初只管搭车，哪知道这车里是男是女，“拜托，大哥，你搞错了吧！我根本没见着车里的人！”
　　大汉见他仍在解释，耐不住性子大怒道：“混蛋！俺瞧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都抓着人了还死不承认，看俺不打断你的腿！”
　　空空被人说得百口莫辩，再加上那两三个人挤得更紧，心中暗叫不好，看样子是真的要动手了。
　　正愁得不好脱身时，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从车内传出，喝住了施暴者，想来便是大汉口中说的主事姑娘。
　　车内人没有出来，可阻止之意表得明白，办事的大汉虽然忌惮却不愿放过，忙忙解释道：“姑娘，俺知道您心善，可这小子一路躲咱车上，若不是马惊了突然摔到地上还不知道有什么企图……俺们只是教训教训他，您好生在车里呆着，这事儿就别管了！”
　　空空听大汉这么一讲，顿时有些心急，他知道这汉子不过奴仆，车里的主子估计是个好说话的善主，于是夺了个空子跑到马车跟前挤了几滴眼泪求道：“女菩萨，您看我年纪这么小，真不是什么坏人！可别听他胡说啊！”
　　车里的人听他这么辩白一时有些犹豫，过了好半天，直到空空又差点被人拖着打时才轻轻问了句无关的话。
　　“小兄弟，奴家听你声音好似有点不适，可是染了风寒？”
　　空空一听，愣了愣。
　　风寒？这他倒没怎么注意，不过说起来今日他确实感觉四肢有些酸软，而且一直很困，想来这冬日在老顶着车盖上的风，即便是大侠也扛不住，要不然方才也不会失态从车顶上摔下来。
　　想到这儿，空空下意识摸摸脑袋，立马吓了一跳，竟是烫得惊人。
　　“唉哟！我就说自个儿今儿是怎么了？老说胡话，没想到……谢谢姑娘！您还真是女菩萨！”
　　车里的人许是被他这么夸张的谢意搞得有点为难，一边羞涩地自谦一边着人送了一粒药丸出来给他，嘱咐道：“小兄弟，奴家虽未曾与你蒙面，可听方才那番说辞，奴家也知你并非坏人。想来江湖高远，能人辈出，小兄弟能卧于奴家车顶这么久而无人察觉，定非凡者。奴家的下人有眼请不识泰山，少侠莫怪！”
　　车内之人这般大度倒让空空不好意思起来，想他方才确实行为诡异，惹得人起疑本就正常，谁知人家姑娘不但不追求还慷慨赐药，实在让他不知如何回报才好。
　　陆空空自认正派游侠，自然晓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理，当即谢道：“姑娘大义，我陆空空深感佩服！今日之事本是空空冒犯在先，实在不敢再当‘怪罪’二字，还望姑娘海涵！”
　　“陆少侠客气，奴家不过了尽人事罢了，不足挂齿。”
　　车内女子声音柔美、气度非凡，说到此处，空空更加钦佩，不自觉生出一点好奇来。
　　这车里坐着的到底是这样的女子？举止说辞竟爽快胜男儿！
　　念及此处，心中痒痒的实在难耐，陆空空悄悄垫了脚，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擦着缝儿往里瞧，无奈车帘儿闭得太紧，竟是一点春色都透不出来。
　　正想着该如何一观女子相貌，车内的人却抢先开了口，“陆少侠，既然方才一切都是误会，那奴家便就此别过，往后山高水长，有缘再会吧！”
　　“别！”空空一听人要走立马有些着急，好不容易遇见个菩萨似的好女，就算没看见样貌，名谓总要知晓吧，于是忙忙问道：“今日多谢姑娘赐药，吾等江湖之人最重恩义，还望姑娘告知名姓，即便今后无缘再见也好日日念名积德，以报姑娘盛恩。”
　　“这……”
　　“姑娘万莫误会，小子真的只是单纯想知晓姑娘名谓罢了。先师常说，行走江湖，最应记重雪中送碳之义举，今日姑娘之举，于小子而言就是雪中送炭，所以……”
　　空空紧张地看着车上门帘，生怕对方误会一般不敢妄动，好似等了一个几世那般长久后，终于那车内人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翩翩。”
　　翩翩……这两字飘然出尘，没有冠以姓氏，倒像邻家姐姐的称谓。
　　空空在心中默念了一次，瞬间仿佛刀刻一般记在心里，他抬头还想再说几句，却无奈那驾车之人生怕他唐突了自家主子一般，猛然绝尘而去。
　　风乍起，吹起了车上门帘儿，空空一双眼睛恰好钻了进去，一副芙蓉侧影正中心房。
　　肤白如雪，烟柳眉生，朱唇轻点，未语含笑。
　　陆空空呆了，在他过去短短的十多年里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儿，甚至在一瞬间，他觉得即便是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
　　“翩翩……”
　　果然人如其名，翩翩然似青鸾飞燕。
　　陆空空痴痴傻傻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仿若失了魂。
　　他自小身边就没个妇人，到了江湖也因年纪尚小读不懂美人，即便后来下山到了繁花似锦的汴州，也从没缘分见到如此美艳绝伦的人物。
　　看来这江南之行定会顺利，不然他陆空空怎么会刚出了汴州就能遇到人美心善的仙子？
　　越想越开心，念到最后，空空甚至笑出声来。
　　“哎哟哟~瞧小爷这运气，出门就遇见仙子，若是早让我瞧着那神仙姐姐，估计连方才的药丸也用不着了，简直药到病除，神清气爽啊！哈哈哈！”
　　乐呵呵的贼小子因为美人的关系终于抛去了心中纠缠几日的阴霾，他望了望江南的方向，顿觉大路宽敞，怡然自得，好似这寒冬时节也一夕开遍了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