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143、生死

　　翩翩的针法是出云大师所授，正是应今日之急，当初玄朗命悬一线被强行打开六脉，自此三阴三阳皆由己身功法控制，故而需常习独门内功周行，此功法常练可助人神行，武功精进神速，然修炼者须兼修菩提心经，忌过悲过喜，亦不可思虑太重，否则六脉紊乱，气血乱流，轻者心梗晕厥，重者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此事太过久远，若非今日亲见玄朗遇险，空空几乎都忘了此人一直站在地狱门前，向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玄朗修行数十年，无一日停歇，然自赵父去后，他渐渐难以控制心境，又常常忧虑，正是犯了自身武修之大忌。特别是空空走的这两年，他更是少了修炼心境的决心，平日里疼一疼都不当回事，故而酿成今日大祸。
　　“陛下情形不太好，此法只能压制并不能根治，陛下如今已无大碍，明日便会转醒……”
　　施针人汗湿了衣衫，纵使力竭，效果却不甚理想。她颦眉，看向空空欲言又止，犹豫许久，仍是将最坏的消息憋回心里。
　　玄朗此次病发只是第一次，虽然施针及时保住了性命，若不能去忧解乏，长此以往怕是更加凶险。
　　然而，这个人如今已是霸主一方，说不定很快将成为天下之主，心忧天下之人又如何能平心静气？
　　翩翩微微轻叹，垂下眼，只将一副忧思赋予笔尖，静静写几方顺心静气的方子，盼着能帮助一二。
　　皇后娘娘见她如此，心下一顿，瞬时忧思又起，再顾不得什么嫉妒心思，忙赶上前问：“夫人，您此言何意？陛下到底是什么病？为何会突然如此？”
　　她的问题太多，均是翩翩无法解答的难题，廷宜瞧出其中必有许多不可说的隐情，忙上前拉开皇嫂，冲她使了个眼色，解围道：“夫人辛苦了，还请早些歇息，剩下的就请御医来吧！”
　　翩翩点点头，随后深深望了一眼面色稍安的病人，转身去安排汤药，再无多言。
　　大人物纷纷离去，寝宫中只剩下脆弱的帝王和紧握着他手的狂妄小贼。
　　廷宜没有让人打扰二人，他猜想或许有空空大哥在兄长说不准能早些醒来。他拉走了仍然焦急且满腹疑问的皇嫂，送她回寝宫时稍稍劝了几句。那些空洞的安慰话语没有让宋皇后觉得心安，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好似成了不懂事的外人。
　　“晋王当知，本宫才是宋的皇后，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
　　哪怕逞强，她最终还是留下了这句，仿佛在维护最后的尊严。
　　廷宜愣了愣，忽而笑了，他望向仍然红着眼眶的女人，“娘娘，您确实是皇后，却不是唯一的一个，臣弟劝您想开些，有些人有些事搞不明白就别插手。”
　　说完，他行了一个恭敬的大礼未等皇后反应转身离去。
　　天将明，暗无光。

　　玄朗只觉做了一场久违的大梦，情景还是曾经到过的地方，先是漆黑一片窒息的寒潭，他动弹不得被一汪死水牵扯着坠落，越陷越深最终落到一片断壁残垣处。
　　那里好似数十年前的汴京，火光烧尽天霞，哀鸿遍野，他撑在一柄弯刀下，对视着异族狠厉的眸子，那里面清晰着现出他恐惧的面庞。
　　“你以为你是谁？还想救天下？！”
　　耳边响起轻蔑的狞笑，夹杂着周围来不及渲染的凄厉惨叫。
　　玄朗被人掐着脖子，弯刀划过皮肤，他尝到了心底最畏惧的绝望，脑子一阵阵地胀痛，终于在敌人即将割破自己喉咙时闪过天光……
　　病榻上的人猛然睁大眼，苍白的面孔尚带着迷梦中不甘。守在一旁的空空被吓了一跳，旋即喜极落泪，转身就想去唤翩翩。
　　然而，他方起身，病榻上的人却突然紧抓住他的衣袖，仿佛正握着救命的稻草。
　　“别……走……求、求你……”
　　断断絮絮，干涩的喉头奋力吐出词句，一瞬间酸涩了人心。
　　空空最怕他此刻的模样，擦了一把眼泪鼻涕，旋即坐回他身边，像年少时那般轻轻抚了抚玄朗的胸膛，温柔地笑道：“我不走，就在这儿，陪着你，一辈子都不离开！”
　　玄朗许是得了保证，扯出个安心的笑意，旋即又昏睡过去。
　　人醒了，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可他这一病耗尽了全部精神，需得好好休养，皇后无法只得代玄朗宣旨，对外称陛下偶感风寒需静养数日，暂由晋王摄政。凡知道此事之人皆寻了由头软禁在宫中，消息断不敢透露一丝。江山未定，若是被有心人猜到丁点，宋既危矣。
　　所有人都有忙不完的事，只剩下两个闲人守着一方病榻忘了天日。
　　“如今这样，倒让我想起了那时在无影寺……”轻柔的话语反复宁静心湖上投入的石子，扬起层层涟漪。
　　空空愣了愣，默然紧紧握住昏睡之人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扯出一个笑意，旋即又湿了眼眶。
　　翩翩注意到他的反应，一时心中感慨，撩起许多旧事，遂停下手中的活计，安慰道：“你也别太过忧虑，陛下的病症估摸他自个儿心里也有数，就当是太累了，正好休息几日……”
　　这话本是往前空空自己最爱安慰人的说法，可今日反过来劝他却不灵了，只见他眼眶中欲落未落的眼泪终是顺着脸颊浸湿衣襟。
　　“阿朗从小就一根筋，对自己比谁都狠，如今这样都怪我，若非那时我赌气不肯听一句解释留在人身边守着，也不至于……”
　　他越说越愧疚，也不管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竟一味往自己身上揽。这些日子，玄朗一日不醒他便一日吃不下睡不着，恨不得替之受苦。
　　翩翩瞧着空空这副模样，无奈地摇摇头，忽而忆起出云大师谈起他二人说的话：“有些人的愿听起来宏大，实则渺小，战天下只求一人平安。有些人的愿听起来渺小，实则宏大，修己身遍尝红尘万苦。”
　　怪不得那时大师唇边含笑，眸中却十分悲痛，想是那时便猜出此二子之不易。
　　或许是翩翩的话让空空难得起了聊起往事的感怀，又或许看见玄朗此时此刻的模样让他想到了别的故事。
　　“翩翩，我记得你曾说起自己的父母，说他们终一生守着一座城等着一个人……”
　　“嗯，家父家母生前常提起一位故友，每每谈起那人风采便难掩倾慕，据说他们少时一同游历江湖，访遍名山大川，只是后来不知因何故分离，三人便约定将来到青城聚首，不见不散。谁知，事不如人愿，家父家母突逢横祸，未等来故人便撒手人寰。吾年少往北方游历，也是为了父母遗愿，希望能寻到故人消息以慰双亲。”
　　说到家中悲事，翩翩忍不住伤怀，后来她遍寻中原也找不到父母口中所说的故人，恰逢家中亲属锦书催回，于是才匆匆回到青城。直到国破，她依然未能等到故人消息。
　　空空听完故事半晌没有吭声，只是将贴身的一块事物拿出来交到翩翩手上，哑着声道：“他不是不想来，只是后来遭了变故，再难履约……”
　　半块蝴蝶美玉，通透白皙中间夹着一丝跳跃的青，敛翅待飞。翩翩莫名地接过，弗一贴手便激起满腔情苦，她颤抖着自怀中取出另一块玉石，竟是一模一样的两翅蝴蝶，缓缓拼到一处，浑然一体，没有半点违和。
　　“那时我师父的遗物，当年他避祸至江南遇见了师娘，此物便作为聘礼一直随着师娘。后来他们捡到了我，说待到少年长成便举家赴一个久违的约。谁知，我们刚出了江南便被仇家寻到，一路躲到北方，师娘没有武功，终日忧虑又长途跋涉，终是染了疾病，没多久便离世了……自那后师父神智便不太清楚，他虽还记得有一个约定却不记得对方是谁是什么约定，此后不到一年师父也随着师娘而去，临终将此物交于我一再嘱托，可惜我并不知他来历找的十分辛苦，后来游历至江南才隐约听说师父那个约定的故人早已离世，说是葬在青城……”
　　空空说起的故事正是约定的另一半，翩翩听到一半便早已泪流不止，她不敢想那是怎样的情谊才让人向死无畏。
　　“若那时尊师没有离开江南……”
　　“不，无论多少年，他终会选择离开，既然有了生死不离之约，山高水远亦要去。”
　　空空紧紧手，望向依然昏睡着的人，一腔剖白念来撕心裂肺。

作者有话说

　　JJ屏蔽词好微妙，一不小心就多几个框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