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139、被捕

　　翩翩醒时，太阳已经升上了半山，她坐在一架马车中，从贼小子口中得知了夫君的死讯。
　　“他嘱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还说万万值不得为此难过……”
　　此话说来艰难，传话的人自己也觉得残忍，只好留下一路叹息。
　　翩翩倚着马车摇摇晃晃，没有言语，她只觉心内有一块崩塌了，痛到极致仿若溺水般呼吸困难。
　　那个男人，原是世间最惜命的主儿，若是知道如今这般狼狈的结局，不如兵败那日便从宫城下跃下，那她也好同他一起，葬身于芙蓉城下，得全一个忠烈的美名。
　　说什么值不值得，人死灯灭，一切皆是枉然……
　　不知跑过了几重山，空空终于从马车帘后听到一声声压抑的啜泣，所有的悲伤这才开了口宣泄出来。孟昶那人，他未觉得如何，世人也常将他念做一个骄奢淫逸的亡国之君，然就是这样一个无能至极的人，拼着最后一口气求到自己面前时，空空竟不自觉红了眼。
　　马车行在风里，人心飘在天上。天下之大，竟没有一条是归途。
　　空空胡思乱想着驾着马疾驰，疯狂地逃向南方，却不知早已泄露了行踪。皇宫里的暗卫好似专捉老鼠的猫，更何况这些猫的主人还是最熟悉自己的旧识，孟昶千算万算也难以猜想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在某人的掌控之中，多亏了他殊死一搏的举动连来无影去无踪的小贼也一并被抓住了蛛丝。
　　卯初，未及梳洗的帝王便受到了前蜀君暴毙的消息，然他竟未有一丝惊讶之色，好像是听说了件寻常小事。他悠悠摆手，待不相干的人离去，这才喃喃问了句：“那两人呢？”不多时，头顶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转眼落下一个黑影，轻声回道：“属下已派人跟着了，陛下可需带回？”
　　“不必了，你传信出去拖住他们，朕亲自去。”
　　黑影愣了愣，有些不理解此等小事为何帝王竟要亲自前去，然而素来养成的不闻不问的好习惯，也只在片刻后再无废话领命前去。
　　虽说要亲自前去逮人，玄朗的动作却一点也不着急，他慢条斯理地洗漱穿戴好，又传廷宜来交代了一通国事顺便传令下去免了今日的早朝，忙完所有这才不紧不慢地携了几个近卫牵马冲出宫门。

　　空空轻功极好，耳朵更好，之前因着心中烦闷不曾留意，然待到思绪整洁，身后紧追不舍的疾风便再也忽视不得。
　　猜到有追兵却没想到这么快，空空只得匆匆嘱咐了一声马车里的人坐好，迅速调转马头奔向一条不知名的小路。那一路灌木丛生，道路崎岖，极易迷失，唯有空空这般常年流浪在外的江湖才敢驾车而行。追赶的人没想到此人如此机敏，竟会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瞬时不敢懈怠，干脆撤了隐匿追上去。
　　空空选的是上好的宝马，在林中自会选择最适合的道路，然而马儿跑起来却忘了自己身后还拖着一部车厢。穿林而过时，哪怕是最脆弱的树叶枝丫都成了致命的阻挡，一部车身晃来晃去，几乎要将车上的两人跌出去。贼小子自有轻功护体倒是不怕，可苦了娇花一样的翩翩，饶是她再不想拖累谁，也耐不住如此强度的奔逃，未及半个时辰已苍白了脸，身上也尽是跌撞的淤青。
　　空空忙于摆脱后面的追兵，几乎没有精力顾及太多，他知道翩翩如今难受得紧，但比起顶着带着亡国之妃潜逃这样的罪名被抓回去，现在咬牙坚持下还是有必要的。
　　然而，江湖之人常常自大且爱妄想，根本不知道深藏在皇宫里的力量。身后的人虽然被阻挡，却根本没有被甩掉，甚至于还越靠越近。终于，一声呼啸过，骏马失了前蹄直直跪了下去。空空大惊，只得揽过翩翩飞跃而起。如此，两人再无凭靠，彻底暴露在追兵面前。
　　“该死！”
　　贼小子一手横了匕首在胸前，一手死死扶住摇摇欲坠的翩翩，穷途末路。如今的形势，哪怕是他自己一个也没有把握逃出生天，更何况还带着一个弱女子！
　　“陆公子，你别管我！先走吧！”
　　几乎是一瞬间，翩翩便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她虽是个不祥之人，却不愿眼睁睁害死自己的挚友。
　　空空没有吭声，对她的请求熟视无睹，牵着人的手紧紧不放，徒劳地与身边越来越多的黑影对峙。早已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可围攻者却只是将他们困住，没有半点上前的意思。空空心中奇怪，却不敢放松，只能趁此机会稍作调整，观察着对方的漏洞企图抓个机会逃出去。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法子，身后又响起一阵马蹄，越来越近，仿佛踏着雷霆响在耳边。
　　终于，带头之人停了下来，空空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心中一惊，刚刚调整好的气息又乱了。他下意识撇过头，不敢看来人的方向，默念着但愿但愿……
　　可惜，今日空空的运势实在不好，最不想见的人却偏偏要赶来碍眼。待玄朗一身漆黑的劲装出现在他面前时，一切堆砌的心理建设在瞬间崩塌。
　　两年不见，那人的脸明显消瘦，分明的棱角凌厉好似尖刀，一双缀满星辰的眸子直直往向自己的猎物，几乎要将人碾碎。
　　空空被他周身摄人的威压吓住，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拿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阿……”下意识想喊出的名字在一瞬间被扼住，没来及看到对方是怎么出的手，恍惚的意识还回，脖颈已经被一支长鞭狠狠缠住。
　　匕首落下，牵着的美人也被旁人扯到一边。空空难以置信地看向玄朗，企图从他无悲无喜的眸中看出一点旧情，可惜，他失望了……
　　玄朗没有给任何人申辩的机会，正如一个冷酷英明的霸主，只在乎手中握住的真实。
　　“这次你又想逃去哪里？”
　　低沉的仿佛地狱传来的嗓音幽幽传来，他控制着手中的力道，维持着一种濒死未死的残忍。
　　空空的大脑迅速缺氧，本能的求生欲望让他死死地抓着缠绕在脖颈上的鞭子。身体的极大痛苦让他领略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深埋的回忆如同走马灯狠狠撞入脑海……
　　眼前是一把契丹弯刀，嗜血的魔鬼狞笑着将要夺他的性命，他想跑却四肢无力，想叫却发不出声……
　　不要……不要……他还不想死……
　　谁……谁来救救我……谁……
　　玄朗静静地看着被束缚之人的眼，看着他从最初的惊愕转为不信再到恐惧，冷静得仿佛这世间不死不灭无情无欲的神。耳边，是女人几乎崩溃的哭求，他不为所动，甚至在想到眼前之人再也不敢逃开时还有一点愉快。
　　差一点真杀了他，若不是……
　　“阿……阿朗……”
　　濒死之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颤抖着唇缓缓蠕动，终于在某一个梦中喊出了那个刻入骨髓的名字。
　　几乎没有出声，然而玄朗却好像听懂了，他岿然不动的身形微微一怔，身体快于大脑先一步送了桎梏。上一秒还势要杀死的人，下一秒却昏睡在他怀中。玄朗感觉自己久未跳动的心这一刻成了脱兔，不受控制一般像要跳出胸膛。

　　廷宜处理完事务才听宫内大太监悄悄传来消息，说是兄长一早便离了宫，回来时带了两个晕过去的人，据闻有一个还是前蜀君的花蕊夫人。这消息实在劲爆，饶是廷宜自小也是个不怕事儿的主儿，也不敢想那个娇滴滴的花蕊夫人敢在夫君一死就逃跑！更不敢想是哪个不要命的小贼连皇帝的人也敢劫！更更不敢想的是他这两年越发冷酷的兄长竟然会亲自去逮人！
　　“不行！吾得进宫去看看！”廷宜心下不安，直觉有大事发生，也顾不得兄长是否有传唤，马不停蹄直奔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