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134、西蜀

　　时值金秋，蜀中景色却依旧翠目，草树云川之中，层层锻锦簇拥着成都城。此时虽芙蓉早败，城中却沁满藕荷香甜，风过，撩起美人裙袂，悠悠然荡在过客心上。这便是天府之国，躲在山峦叠翠中的遗失仙境，安居一隅忘了天下。
　　不记得如何入了川，直待到葫芦中酒断，倒骑着驴儿的人才不得已停下来。空空半醉半醒，却还记得司马相如当年风流，他仗着自己一副好面貌，堆起惹人的笑意，高举起葫芦讨酒：“店家娘子，汝生的这般美可是卓文君后人？小生瞧了你，连葫芦里的酒都要沸了~”他长得讨喜，声音也跳跃着仿佛踩在人心上。卖酒的娘子被哄得娇笑连连，忍不住多赏了他一勺子美酒。空空得了便宜，自然嘴巴更加甜腻，夸她人比花娇，将小娘子哄得红了脸，笑道：“小兄弟莫再闹，蜀中多美人，如奴家这般哪儿称得上‘花娇’，传闻那水晶殿中的‘花蕊夫人’才是真正的仙子下凡！”
　　贼小子一听有如此美人，自然心生向往，也不知那所谓的“花蕊夫人”与翩翩相比孰个更出色。彼时年少，纵使佳人在旁也无甚多余的心思，后来各自天涯，四处征伐时他的心思也难得放在别处。半生过，好不容易一身轻松，又听闻那般绝色，哪有不去瞧瞧的道理？他笑笑，无聊的日子终于有了消遣，于是随意找了家客栈倒头便睡，只等星夜浪漫之时，飞去蜀王的水晶殿，逗一逗风月良辰。
　　是夜，空空拣了件还算称头的墨色袍子，揣着只酒葫芦都上了蜀王宫城。要说西蜀帝孟昶真是个会享受的妙人，衣食住行无不讲究。就说这宫城，也是极尽奢华，主位三间大殿皆以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琉璃作墙，从内而过，以夜明珠引路，映琉璃艳色，斑斓夺目，通透无碍，终使在夜间也好似白昼。空空穿梭其中，恍然以为自个儿下了龙宫，真真大开眼界。
　　“怪不得西蜀人都言帝王住在‘水晶宫’，敢请是这个意思！”
　　这些年，贼小子跟着玄朗总是东奔西跑风餐露宿，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终使最后那人瞒着他算计成了帝王，住在那冷清死寂的崇明殿中的人也决计没有孟昶万分之一舒坦。
　　想到此节，竟不禁为那人有些不值……
　　同样是帝王，孟昶日日温香暖玉满怀，安枕一隅乐而无忧。而他的阿朗呢？却要踏遍尸山血海，心机算计而难眠。
　　心中泛起酸楚，空空甩甩头，试图将千里之外的烦心事忘在一边。
　　“想这些做什么？他今夜只是来看美人的！”
　　是啊！他不过是个小贼，哪需得管那些劳什子国家大事，美人美酒才是人间极乐！
　　今夜运气极好，孟昶好像有事须与朝臣相议，这后宫花园虽然美人如云，没了帝王青睐也没了招摇的心思，个个躲在自个儿宫中，难得清净。
　　事不在君王，剩下那点防卫对于空空来讲便算不得什么。贼小子的轻功数一数二，一上了宫墙便寻了个高地琢磨出自己的目标。花蕊夫人既然是孟昶的宠妃，自然不会在什么边边角角的地方，加之白天听蜀中人常道夫人最喜芙蓉与牡丹，那住处往香处寻去自然不错。
　　明月皎皎入华池，白云离离度清汉。熏香袅袅，美人孤坐楼台，未见芙蓉面，只看那折柳身姿便足以叫人沉沦。空空大着胆子靠近了些，四周的障碍全不在心上。他头一次做“登徒子”行径，却不想这般有天赋。脑子里胡乱猜想着对方的模样，回忆却不由自足扯了另一个来比对。不怪他如此，谁叫贼小子素来见识浅薄，平生能称作“仙子下凡”的美人统共只见过那一位，而且对方那时还不过豆蔻年华，青涩的美好似含苞未放，经年过，也不知绽放成多少繁华。
　　“公子既然来了，不若出来一叙？”
　　从不成想，自己的胡思乱想打乱了气息，不仅如此竟还被一介女流察觉。
　　空空咬牙，有些愤懑，事已至此干脆现了身。对方没有大声喧哗，仅轻唤他出来，想来也察觉出贼小子全无恶意，如此大大方方地看美人，倒是更好了。
　　纵轻狂，亦不敢想会是故人相逢。
　　斯人如惊鸿，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一点月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早该想到这天下怎会有第二个比她更美的人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唯有她才配得上“花蕊夫人”的盛名。
　　“翩翩……”
　　久违的名字喊出声，二人皆是一愣。
　　空空尴尬地低眉，心中既紧张又兴奋，他全忘了此刻自己只是擅闯宫闱的大胆小贼，只当是十余年前的无知少年，被眼前之人所救，恍若邂逅了九天仙子，只余满腔欢喜。
　　翩翩亦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会与故人重逢，离开汴京后她曾写过许多书信回去，可是莫不是石沉大海。后来遇到了陛下，遇到那人深情而狭隘的恩爱，她便不敢再写，只能每每夜回，望着这水中月，眼前花遥遥相思。
　　“你……”
　　“你……”
　　二人都有许多话想讲，有太多事要问，一起着急开口，一起又尴尬收回。到底已经不再是少年模样，这些年，再是不经事也懂得了欲语还休。
　　不知道如何起头，只好先问起最紧要的，翩翩搅着帕子，斟酌着问起这些年一直牵挂的那个影子，面上的醉妆也跟着面色晕开，化为一朵羞涩的云。
　　“这许多年，妾身日日祈求菩萨，惟愿年少时的恩人们都安泰顺遂，今见了陆公子，妾心遂安，只是不知赵公子他们……”
　　提起那人，空空喜悦的脸上忍不住现出片刻黯然，他顿了顿，复又笑道：“阿朗一切皆好，承蒙翩翩一直惦念。”
　　他只说安好，却不提半字对方如今的功勋，翩翩不查，以为空空与对方这些年怕是也联络甚少，只得在心中叹息这乱世离愁。
　　“安好便好……”二人许久没见，一时再难找到话题，却又不舍分别，只得聊聊琐事。
　　“陛下是妾身的恩人，这些年待妾甚好，凡蜀中可遇从不曾吝惜，妾日日睡的是‘水晶宫’游的是‘芙蓉城’品的是‘天下鲜’……这世间怕是再也没有比妾过得更好的了……”翩翩笑着说着日常，可眸中却无半点笑意。
　　她所谓的繁华，好似隔岸观花，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空空知她年少流离，断不是那种贪慕富贵之人，联想蜀王穷奢至极的作风和如今战事，浮有其表的繁华，恐惹故人担忧便不再深谈，“陛下虽贪念安逸，可不失为仁厚明德之主，若天下大势变了，妾亦信他会为蜀中百姓谋一个好归处……”
　　此话说来安慰之意大于确信，空空笑笑，他一介江湖之人本就不懂得朝堂是非。再则，他如今逃了汴京，也没脸再为别人谋什么生路……
　　“对了，陆公子你为何会出现在蜀中？”
　　终于还是问到了症结，空空转头，将脸色隐在夜里，故作潇洒道：“我是一个游侠，听闻蜀中秀美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