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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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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劲之终于是离婚了。两个人却固执的不肯相见。像涉世之初的第一场恋爱似的,虔诚的等待一个连上天都为之倾倒的完美契机。
“他们真是矫情。”我说。
“允许你矫情不允许别人矫情?黄昏恋可是最醇厚。”蓝山开始坏笑,就知道他打算人为的制造一下那个契机。他是我的,我当然了如指掌。
没想到方法是老一套,蓝山找来一大堆条件优越的单身中年男人,有公司内部的,有合作伙伴的,怂恿妈妈去相亲。妈妈当然不肯去,他跑去跟我妈说:“我们也不一定非要看上谁,我们去试一试水,测测咱的回头率,阿姨你这么年轻漂亮,也让那些不知道珍惜的人知道知道,他不珍惜,自然有别人来珍惜。”
我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盯着蓝山,用诚惶诚恐的目光看着妈妈,然后看着20几年未注入新鲜血液的家在蓝山闯进来后发生了让我毫无准备的变化——听完蓝山一番胡扯后妈妈竟然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那我们,就去试试?”
然后妈妈进去换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蓝山抄着手站在房门口等,妈妈换好衣服出来在他面前转上一圈儿,行不行,完全由他说了算,我意见不管是肯定还是否定,都一概被妈妈置若罔闻,末了还来一句:“你看蓝山就是有眼光。”
收拾好了出门,蓝山去开车,我和妈妈站在门口等,风吹乱我的头发,妈妈微微笑着伸手帮我理。从小到大,妈妈有太多的沉默和突然走神令我不解,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母女,既亲近又疏远,这样亲密的举动,在我们之间极少发生。我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忽然悲凉的发觉,妈妈是真的老了,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一切的任性、孤注一掷以及等同于逆反的沉默服从,都被她慢慢收敛了起来,在见到女儿终得幸福的那一刻,露出了一个妈妈最常有最世俗的慈祥之态。
她说:“小谧,蓝山是个好男人,要珍惜。”又说:“如果早知道他是这么一个人,妈妈就不该叫你离开他,这么多年错误的生活,让妈妈太偏执了,对不起,小谧。”
我一双手完完全全的圈在妈妈的臂弯里,脸搁在她肩膀上。如果一个人生来是嶙峋的顽石,在遇到另一块石头不折不挠的打磨后,它终于变得圆润,一切的举止,也因此甜蜜亲和起来,我也因此学会亲密的对待自己的亲人,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即使是在两母女之间。
我说:”妈妈,一切都好了,这就对了,别的都不说啦。”我笑得爽朗:“可是你也太惯着他了,他会被你宠坏。”
妈妈用指头轻轻的戳我的脑门儿:“傻丫头,妈妈哄着他,他才会对你好呀,你回去关着门再收拾他不就好了么。”
我一阵脸红,蓝山已经开了车过来,笑问:“聊什么这么开心?”
我说:“要你管!”
他一怔,心知肚明的笑起来,趁妈妈不注意在我腰上掐一把,不痛,奇痒。
整个过程就好像煮饭吃饭,一开始锅碗瓢盆叮铃咣当你追我赶翻来覆去,忙活好一阵儿过后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坐下来吃了,守住安静耐住沉默,一箸一筷,天长日久的,从这平淡静默中,散发出芬芳来。和蓝山在一起的生活,我还有一些不习惯,但它毕竟是一日赶着一日如蜜罐子被打破了蜂蜜淌出来了一样的迅速蔓延开了。蓝山像一粒棱角分明的荞麦,用心打磨后味道清甜、直白、明确。每一天若有似无的依赖着,无甚惊喜,但若有一天没有了,我会发疯。我知道总有一天免不了会有悲伤、有失望、有争吵,甚至弄得谁也不理谁比敌人相见还眼红,但是我说过,蓝山,即使和他在一起会更疼,我也认了,所以我直面一切的到来,无论是幸,还是不幸,只要他一天不说离开,那么一切请自便。
妈妈的相亲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大概年纪大一些了始终要宽容豁达一些,两人交谈了几句便摸到对方脾性,相互迁就迎合一点,各自退让收敛一点,一两个小时下来,也是相谈甚欢。
原本蓝山安排这次相亲也只是想引董劲之出动,这位叔叔他是早就交代好缘由的,只是请来帮一个忙,可以的话交一个朋友。岂料董劲之过了约定时间许久还迟迟不来,妈妈那边的聊天也眼见着接近尾声,虽然除却一颗树木还有整片森林,但他们毕竟一个是我爸爸一个是我妈妈,加上我和蓝山,这才是完整的一家。
蓝山比我着急,我却只是淡淡的,不想强求。许多年过去,小时候每天都在幻想奢望的事,到今天反而只是寻常了,大概翻来覆去想过太多次,也是疲倦了,也是看淡了。然而蓝山为了我而频频露出的焦急神色,还是令我莫名动容,我们并肩坐在沙发里,不远不近的看着妈妈和那位叔叔在聊天,他时不时的还要忙着看时间,看门口董劲之来了没有。他的这股子操劳劲儿,忽然令我安稳得想哭。我伸手勾了他的脖子,照着他的嘴角就是一吻,他僵硬着身子躲开一点,伸手摸摸嘴角说:“又是这样,你不会又要跑吧?”
我哭笑不得,抓住他的手臂咬了一口,咖啡馆里安静,他做一个夸张口型喊痛。
我说:“现在你赶我走我也不走,这辈子就赖上你了,可别想着出去找年轻妹妹,小心我把腿给你打断。”
他嬉皮笑脸:“打断了心疼的是你,你随便啊……”
妈妈笑着站了起来,伸手跟那位叔叔握手,看来是谈完了。
叔叔走后妈妈忽然说:“你们叫了他来吧,现在大概在外面不肯进来呢,你们去把他叫进来吧。”
我们诧异,她是如何知道的?
蓝山出去找董劲之,他果然在门口一株大大的绿色植物旁边藏着呢。
蓝山带他进来,好歹也是一个副局,这时候局促得竟像刚进城的农民。
“那人不错,小静你好好把握。”董劲之搓着手,垂着头,轻声说。
妈妈微微笑着,不急不躁,看着他的头顶说:“庄静还不错呐,你怎么不好好把握,躲在那花盆底下做什么,要是你那个同事看见了,看不被人笑话死。”
妈妈既已挑破,董劲之也不好再僵持,抬起头来看看我们,只是笑。
很久没回我的小屋,走到楼下犹豫来犹豫去,设想它是空着还有端静呆着,还是,由端静和罗城一起呆着。即使许多年过去,我还是缺少了端静身上的那一种坦然面对所有事的本事,一直在退缩,让人误以为淡漠,而一旦决定松懈,放过自己,又往往是让人吓一跳的尺度。
被端静拖进屋的时候,罗城正在忙着收拾,但是已然来不及,我的小屋,被端静搞得面目全非。罗城抱着一大堆衣物杂志在手上,见到我来,脸上的笑容客气有加。这个人,看似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实际上也是个内敛的人,常常,还会有一些害羞。对于我们之前的事,无论初衷为何结局怎样,十年的友谊忽然疯狂的跳出轨道,这于我于他,都是需要时间来冰释的事情。但是对于端静来说,过渡是时间常常只是一转念的事。她会在该消失的时候把自己弄得无影无踪,但只要一件事一经认定,她就会以一种笃定而快乐的面目死守到底,其他一切的顾虑、情绪,都只是细枝末节,被她轻轻一挥手就全部斩断。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真的和罗城在一起了,她是否会在玫瑰花瓣和纸屑铺满房间的那一天,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还好没有。
“十年的朋友真不是盖的,小城城你真了解她,这家伙果然不打算上来。”
端静向来无防线无禁忌,在她大大咧咧的举止中,我和罗城不知不觉也放松下来,以为一辈子也无法再相见的尴尬,被消融于无形。
我抵赖。
“哪有,我肯定是要上来,只是在想你……们在没在,想打个电话先问问来着……”
“你确定要在你的两个最了解你的人面前撒谎吗?”
端静把脸凑到我的耳朵根,威胁我。
我顾左右而言他,朝着屋子乱指一圈哀怨道:“我的姑奶奶,你可真能造,罗城,亏你也受得了她。”
罗城今天穿着棉麻浅灰色衬衫,一条白色麻质长裤,模样非一般的潇洒随意。这样的帅哥,却在替端静收拾屋子。
“端静你哪里来的福气可以用这么色香味俱全的钟点工?”
“你错了,他是为了你才收拾的,知道你喜欢整洁。”
我正难为情,心里怪端静说话无遮拦,只听她又说:“毕竟住着你的房子我们手短,所以,你快把你的东西搬到蓝山那里去,把房子让给我们,不要妨碍我们。”
我朝天花板翻个二白眼表示无语。
“放心,我今天就是来拿东西的,不过我是搬去我妈那里,不是蓝山那里。”
我一边说一边进房间收拾东西,端静屁颠屁颠跟进来。
“遮掩什么啦,你们在酒吧的壮举人尽皆知,想不到啊庄小谧,要不就不玩,一玩儿就来猛的,连我端静都开始敬仰你了,怎么样,是不是干柴烈火烧不尽的感觉?”
我头一次为端静的语速和嗓门感到头疼无比,一巴掌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抱了她的腰像要□□她一样把她拖进房间关上房门。
“还让不让我和罗城好好做朋友拉你这二百五!”
她摊开手摇晃着脑袋说:“这有什么,说不定你和他交流一下心得还有助于你和蓝山生活和谐,毕竟男人是意见是至关重要的。蓝山会和你交流吗?”
“端静你这个非人类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
“噢,我好失望。我以为我们俩是最有共同语言的,如果世界上没有男人的话,我们也许可以结婚。”
和端静在一起我觉得我的眼珠子实在委屈,尽拿来做翻白眼这种高难度的工作了,分分钟就觉得异常的累,于是不理她,收拾了些东西出门,蓝山已经等在楼下。
不过,端静那个丫头,说得没错。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疯狂,明明是一片新鲜静谧的森林,火势一来,就以自己也无法想象的速度燃烧起来了。而这火势,正是蓝山。有时都有些怕,等这火势一尽,一切都会像一场梦一样,突然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