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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莫名的屈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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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季节结束的时候班纳特太太仍然没有为女儿觅得如意郎君,甚至没有一位绅士对玛丽表现出能让敏感的班纳特太太察觉出的态度,要知道这位夫人是有着多么可怕的前瞻性,她擅长发觉男女间那种有时连他们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暧昧。也许她虚荣、肤浅但不可否认的是对于爱情上的事情她是一位专家,否则也不能够在年轻时嫁给班纳特先生,用她的美丽外表成功掩饰了自身的缺点,使班纳特先生与之结合并发现其肤浅后大呼上当,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拜倒在班纳特太太的石榴裙下,不过当他发现她的肤浅和虚荣并生不出继承人时这种爱情就被消磨了,但班纳特太太在作为闺女时十分懂得如何使一位绅士痴迷,甚至痴迷到得了白内障的地步进而忽视一切缺点。
虽然之前在伦敦与玛丽发生了口角,进而在盛怒下说出不恰当的言论,她内心是抱有悔意的,但父母通常不会向子女承认错误,这可不是出于面子或者其他,它是出于父母不想在子女面前显示出自己的笨拙、无能、冲动等等之类的心理,他们认为他们的决策应该也必须被子女认可并执行着,他们的控制欲在对于子女婚姻的操纵上近乎可怕,他们拒绝承认他们不满意的对象,哪怕子女深爱对方,而对于自己承认的对象,哪怕那人是个十足的混蛋进而导致了婚姻的不幸,也会为了某种心理死不承认要子女维持这种婚姻,并找方法证明他们的决策不是个错误,两个人经过磨合是会得到幸福的。
可悲的是班纳特太太虽然不太看重女婿的人选,只要不太差劲,有着姣好的外貌便可入眼,若有财产那便更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但这位太太绝对是一位对着美貌异乎寻常执着也有着非凡审美的女人,尤其是几位女婿都是一表人才,虽然吉蒂的夫婿在年龄上差强人意,人也并不英俊,但他别具魅力,处事十分妥当并且恪守老派的原则,绝非冒险之徒也不会惹是生非。总体来说女儿们的婚姻她极为满意,她可爱的莉迪亚的夫婿尤为讨她喜欢,他相貌非凡风度翩翩。若她其他的女婿知道丈母娘最满意的女婿竟然是这位徒有其表的家伙,他们说不定会不屑一顾的送上嘲讽。
然而,从伦敦回来后玛丽就开始了她的消极抵抗,几乎很少说话,不错,玛丽不是一个健谈的女孩,但对自己的母亲还是愿意探讨一些书籍,当然这只是打发时间,她从不指望班纳特太太会听进去并且给予回应,而班纳特太太也会和玛丽说一些帽子、花边、各色人物的身份点评一下他们的品味等等。不过两母女当然都是听不进对方的话,她们总会在对方发言时心不在焉但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可是现在的玛丽却连这种倾听、交谈都不屑了,她面无表情十足像是怨气难平。
而班纳特太太也憋着一股火气,她决定在回去的路上只要玛丽不先开口,那么她也不会先开口说话的。两母女尴尬的气氛倒是叫护送她们回梅丽屯的加德纳舅舅十分不自在,他试图与这两母女攀谈,她们倒是各自与他说话,但一有涉及这二人间需要的对话一律沉默以待。
好在这段难熬的旅程总算是结束了,回到家的玛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并为自己购置了许多书本,几乎花光了自己的积蓄,这些书毫无规律可言,几乎囊括万千,似乎是主人随手挑拣根本没有考虑之下的产物。接下来的几天除非用餐否则玛丽几乎如同家中的隐形人,当然在四姐妹未出嫁时她也几乎就是一个隐形人,不过偶尔还会弹弹钢琴。现在几乎就成为了一个隐士,对此班纳特先生不置可否,既然玛丽如此耐得住寂寞,那么以后不得已要去修道院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而玛丽自己似乎也下了这方面的决心,将自己书房中的布道集和讲义都复习了,还将圣经的每个小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的脑袋里经常幻想自己出现在高高的哥特式修道院里,穿着黑色的修女服,拿着惨白的蜡烛在幽暗的甬道楼梯中徘徊,脸色苍白如鬼骨瘦如柴。四周都是空洞的风和蜘蛛网,寂静的杉树林弥漫着寒冷的雾气,连正午的阳光都不能穿透,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用担心婚姻、不用受到嘲笑、不用接触人群!
不错,玛丽内心深处渴望这孤独,但是这在一个家中有四个姐妹的家庭中几乎不可能,她小时候就已经有这种特质了,不喜欢和姐妹们一起玩洋娃娃或者结婚游戏,长大后不爱出门也不喜欢和姐妹们一起聊天,如非必要她更喜欢安静的读书或沉浸在音乐中。然而这并非她天生的性情,她的母亲强势神经质而父亲态度散漫,除了爱女伊丽莎白任何女儿对他来说都一样。她无法获得来自父亲的爱,而母亲娇宠莉迪亚,对自己美貌的大女儿简也寄予厚望,吉蒂向来同莉迪亚同一阵线,而伊丽莎白也更愿意跟简在一起。她无法从亲人那里获得使她感到舒适并强化的部分,只有她出色的学问与知识使得年纪幼小的她被亲戚夸奖聪慧,但那仅仅是出于一个小女孩才会有的夸赞,这些学究气质延续到一个淑女身上就十足是个缺点,然而玛丽由于幼年只有学问上得到里赞同,她便一个劲儿钻研进去,使她身上刻板、呆滞,无法察觉别人极力掩饰的哈欠和困倦。
而社交上的失败反馈使玛丽更想逃避,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总觉得自己无法讨好任何人,尽管自己想与他们建立良好关系,但这种事情就是很难做到,她总能使所有人都避开她,越是展示自己擅长的越是如此,她不晓得自己的问题所在,只能一味埋头书本,从中获得心灵的愉悦与甘美。
在阅读过一些名人传记书籍后就更加坚信她是一个在人际交往上毫无建树的女孩,但苦心研究学问倒是可以获益良多,许多艺术家、哲学家、科学家终身不婚,他们把自己的生涯投入到有益的事情上去,而幸福的婚姻家庭生活无疑会大大转移这种重心。玛丽在内心深处无比确信,她即使加入修道院也可获得幸福,那非是婚姻家庭地位上的幸福,而是真正的来自内心的满足。
假使有人知道这个姑娘的想法,那他们一定会认为她已经疯了,如果这是一个男人,那么他们大概会认为这是一名离群索居的高尚修士,若‘他’洁身自好又在研究经典上有所建树,那么也许入主罗马可未可知,但玛丽是个女人,而宗教虽宣扬男女平等,但基督又说是夏娃引诱亚当吃了罪恶的苹果,因此女人是罪的源头,从根源上便是邪恶的。她们不具天生向上的情操,而是需要鞭挞、惩罚、引导或者训斥才能获得此等高尚的情操,因此她们不能也绝不可能进入教廷获得荣誉,从古至从没有,以后的千百年也不会有,因此宗教的大门永远对女人关闭,她们不可能成为教皇,连获得一个资格都没有。
玛丽的脑海中的幻想如此的天真,她还不知道真实的修道院远没有她想象的自由。在她多天如此的表现后,班纳特先生终于架不住太太的要求,将玛丽叫到了书房中,这是一个极具意义的行为,班纳特先生通常将自己的书房视为圣地,旁人进入就是对他的冒犯,非常十分严肃的大事否则他不会宣召女儿们进书房谈谈。
班纳特先生坐在椅子后面表情严肃,他开口道:“玛丽,你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过吗?”平时他几乎很是关注这个女儿,他只希望她不要辱没了班纳特家的名誉,为自己几个出嫁的女儿带来麻烦,使她们成为笑柄。
玛丽战战兢兢的站在班纳特先生面前,她似乎在班纳特先生面前就秉承着一直以来的胆小和懦弱,这是多年习惯使然。她犹豫了一番说到:“父亲,我并没有打算结婚。假如您是指这个的话。”她从不像伊丽莎白一样亲昵的称呼班纳特先生为爸爸,她这种拘谨不讨人喜欢,这恰恰是因为玛丽小心翼翼不想使人反感所致,她渴望得到父亲的关注可是却觉得叫爸爸这样的亲昵称呼会使双方都不自在,她确切的知道她和伊丽莎白是不同的,亲生子女间这种亲厚和疏远是存在的,而孩子们虽然不会刻意去排挤玛丽,但在中间得不到父母关爱的玛丽已经感受到了这种差距,并在成长后延续这种距离,免得得不到回应更添痛苦。
班纳特先生似乎松了一口气,他的手指轻轻搁在桌面上敲了几下,仿佛在斟酌用词,然后开口说:“你的母亲劝我不要放弃任何一个可能,但我想任何一个超越阶级的婚姻都无法被接受,除非是女方向上。然而你的状况我们都很清楚,在同阶层寻找几乎没有合适的对象。”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察觉到玛丽紧咬的嘴唇和强忍泪水的眼眸,他完全不清楚这个女儿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用词是否刺到她。只能调整词汇说:“所以,我会为你尽最大的可能,但你应该很清楚,一桩体面的婚事会使我们都感到愉快。但如果没有,在我活着的时候当然可以供你衣食无忧,但你知道我已经老了,我不希望这一天到来时你们流落街头。当然,我相信你的姐妹必不会吝啬的,但旁人会否接纳一个未婚的女性住在姐夫家中就很难说了,哪怕住在外面接受他们的资助都会惹人非议,流言蜚语足以致命。”
“父亲,我可以独立,我可以出去工作……”玛丽犹豫万分的说出这句,但她马上就后悔了,当今社会独身女性十分危险,哪怕与老母同住也是要受到嗤笑,何况父亲能留给她的实在有限,而接受姐夫们的资助就在所难免,日久天长姐妹们不在意旁人难道会不在意吗?而出去工作成为工人,降低自己的社会地位,这是班纳特家绝不能接受的。
“这种不切实际的话就不要在说下去了。”班纳特先生认为自己真是高估了自己的女儿,她读了许多书还是天真可笑。“玛丽,尽管作为父亲我并不尽善尽美,未能给你留下丰厚财富,但我想我会为你找到最好的修道院,当然,这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还是希望你能做些改变,不使自己落到如此窘境。”
父女俩的对话几乎可以说是令人难堪的,班纳特先生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个女儿表达关爱,只能用这种近乎威胁的话语劝诫玛丽,让她考虑一下将来。而玛丽从头到尾都是十分失望的,她虽然已经做好了去修道院的准备,但从父亲口中听到这种打算时却如遭雷击,她感觉自己痛苦无比,比那些陌生人的嘲笑更加可怕。这种屈辱是旁人无法理解的,沉淀多年无法得到的关爱的痛苦萦绕着她,她在内心劝慰自己太过敏感,这不过是谈论未来的对话,没有什么,可是内心却不可抑制的感到愤怒与委屈,难道没有美貌就要受到如此羞辱,连亲人都对自己不抱希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