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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漩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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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像是无法挣脱的漩涡,在意识尽头的密室之中一再重复,没有尽头。
何寻一身冷汗地从旧梦之中醒来,梦中的呓语在清醒的瞬间就消散。
他人坐在床上,隐隐的有些冷。屋内的烛火晦暗不明,炉上正以文火慢熬着几方中药,炉子内的火十分孱弱,有些已黯沉下去。
身陷杀局之中的青年如今在炉火边浅眠,腹部的伤口缠上了厚厚的绷带。何寻不知道他是如何收拾后来的残局,轮椅上的人手上甚至还沾着处理伤口时的血,他仿佛是不堪疲惫而睡去,厚重的狐裘遮掩着他空无一物的躯体。
何寻试着活动自己,立时就感觉到来自腹腔内的阵阵裂痛,一番激战教他至少裂了三根肋骨。他在迟钝的痛楚中停滞了片刻,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碎玉飞屑般的霜雪在朔风中叩动着窗棂,白雪悄无声息落满窗外的荒野,盖去了所有的痕迹。
何寻甫开口,声音枯涩如老枝。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无垠的雪原寂静无声,透过窗外,那座万丈高的山陵在风雪之中沉默如迷,矗立在宛如人间尽头的寒境,凝视着万物众生的生灭与轮回。
在此之前,何寻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他对于冬境最凛冽的记忆停留在大漠。在那里驻军三年间,亲眼见风雪像是长满沙砾的手,粗糙而狂滥地抚过所有可以被摧毁的一切。
而比起寸草不生的大漠,这里的景象,更宛如世界终结的尽头。
“七国时期,此地是一处古战场。”
沈怀心不知何时被扰醒,他看着窗边的人,视线随之投望向雪夜里绵延无尽的覆雪山脊,年轻的大夫的眼里隐有难以描摹的阴霾。
“后来天下齐一,帝立咸阳之时,此地连年风雪吹拂数年,雪终日不化,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轮椅辗转,沈怀心上前来,端着药,把一碗泛着草腥气的药端到他面前。
“喝了吧。”
“叶安呢?”何寻实在不太能接受手里尚冒着绿泡泡的草药,转口问道。
“他在里屋,”沈怀心移开桌上的灯罩,将灯芯上的火挑明了一些。
“你不停在胡言乱语。”
何寻放下了药,他步履蹒跚地朝里屋走,枯涩木轮的声音随在身后,
屋子里温着炭火,叶安躺在那里,像是陷入深沉的梦。
他只觉得二人之前所经历的一切漫长得难以消解,他们像是被困在时间的迷宫里,而如今叶安找到了一个方向,只空留他在这里。
何寻凝视他沉静的眉眼良久,一时竟不能回神。
“他每这样昏睡,我竟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说。
“总见多了他人生死,如今轮到他,才觉得活着不过是种侥幸。”
轮椅上的青年注视着身边这个疏冷而多疑的男人,他的神情如同覆雪的霜石,凝视过往甚至比当下更为温柔。
“他中的是七日散,”沈怀心道,“又伤在心脉,理说撑不了这么久。”
“叶安几次发病,都但求一死。”何寻道。
“人说此毒凡初次毒发皆生死不如,但煎熬过后又有开阔,逃过首劫,也许就能逃过一死。”
对面的大夫没有说话,七日散毒发之时十分煎熬,中毒者犹如滚油煎熬,肺腑裂痛只想但求一死。他甚至见过有人为了缓解这般剧痛用手生生将自己的胸前抠出了一个血窟窿,最后痛苦不堪血流而死。
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熬过去的。
何寻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沉默了片刻只是道:
“先生,这世间可有你解不了的毒?”
“世间的毒,冷僻奇异,皆有其解药。”沈怀心道,青年神情坦率,却有一丝莫测。
“那可有你救不了的人”
没有回答,一室寂静里,沈怀心不语,烛光在他脸上明灭。
一时再没有人说话,烛火倒映着沈怀心晦暗不明的神情,细瘦如枯枝的手掌之下,是被狐裘掩盖的不复存在的躯体。
何寻的视线触及裘皮掩盖之处,复又轻轻移开。
若非走投无路,他才终而吐露肺腑:
“叶安是何某一生不能辜负之人。”他说。
“何某别无他愿,但请先生能够一尽人事。”
沈怀心看着他,眼底依稀有他所熟悉的神情。良久他转过头,复又将视线投向窗外雪原和覆雪的山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