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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寒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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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春五十三年,帝有诏天下,凡商耕行旅者,皆严禁精铁利器傍身。除官法度外,普天之下,无人带刀,王土之内,莫有剑行,概有违反,格杀勿论,以为禁刀御令。
何寻用五个铜板换来的占卜道,今日诸事不宜,霜厄有之。
之后他结了在客栈积了多日的房钱,和他的病人一起上了路。
走之前,何寻处理掉所有可能暴露行踪的身外之物,甚至钱。他们最后的盘缠找城墙根下的乞丐散去些许,余下不多,寥寥数十文,最后实在百无聊赖便找算命瞎子占了一卦。结果看来不甚可信。
此地是国之极北,终年覆雪,何处无霜?
叶安受了严重的毒伤,唯一能救他们的人隐居在向北百里开外的深山腹地里,那是连当地最老练的猎手都不会进入的荒凉之地。
叶安的情形每况愈下,延请断诊的大夫皆说此人气数无几,命将休矣。何寻知是他尚在苦撑,只是心底也做好了几分准备,此番进入那深山无人处,除了必要的行头,其余无用的物什不必留着拖累。
此行一去,没有太多余地。
何寻收好自己的刀,镇子过了晌午就陷入一片死寂。他牵着马,马背上是半昏不迷的叶安;二人沿着打听来的路向北而行。出了城,身后的小镇便成了最后一处人间烟火。
早有人说那年将是一个严冬。
通向山里的官道因少有人径而破败不堪,道路两侧枯草丛生,野兽胫走。他们循着官道一直走,纷飞疏落的雪尘是唯一的布景。
何寻不时回首察看马背上的人,叶安半睡半醒,更多的时候是陷入昏沉;他的漫长跋涉掺杂着叶安断续细碎的咳嗽,偶尔清醒时他们对话。
“路还有多远?”
“快了。”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没了路,荒凉古道断绝在无人造访的林海中,厚重积雪埋没膝端。他面前是一片有如寒天极境的北国雪岭,仿佛踏上便没有回路的白色荒原。
人皆说那人性格孤僻,素来只独居在这茫茫无垠的雪原之上。他如同鬼魅,彼时风起云涌时知道他的人就寥寥无几,如今禁刀令下江湖倾覆,朝廷麾下的金翎卫每天都在对逆鳞进行血腥清洗,就更不曾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雪越下越大,山林间只听得见簌簌落羽,不断有积雪从被压弯的枯枝上掉下,密不透风的雪障逼得人寸步也难行,何寻在雪原之中艰难开着路,整个胸腔都灌满了锋利而冰冷的空气,甚至能体尝到喉咙口泛上的淡淡甜腥。
突然他手中的缰绳无端落空,驮行的马前腿跪在雪地里,匍匐着再不肯前行。
“它走不动了。”叶安虚弱的声音从毛毡底下传出来。
何寻走过去,动物鼻底潮湿炽热的呼吸落在掌心里就瞬间失却了温度,那是跟了他多年的老马,如今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耗尽了生命。
“放它走吧,”叶安说,“我有力气,能和你一起走。”
“放了也与死无异,”何寻道,“这地方这么大,它走不出去的。”
叶安不再作声,有些徒劳地闭上眼。何寻从行李中取出他的刀,解了缠布,刀口出鞘的声音在风雪之中显得异常萧索。
何寻摸了摸老马的头,看着温驯沉默的兽眸之中自己的投映,挥刀时叶安忍不住皱起眉头。
而再睁眼,何寻站在不远处,正在擦着刀刃上的血。
他的刀法利落,疲惫不堪的老马只颤动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和何寻的干净果断不同,叶安总是比较心软的那一个。
也正是他一时的心软,才将他们逼向了这般退无可退的绝境。
“你有力气杀这畜生,却不想当日你若是能够杀了我,也不会有如今的境地。”
何寻没有回答。
他收拾好了剩下的东西,把所有的行李背到背上,自己做起了负重的马。他把叶安从地上扶起,用粗绳将他二人从腰部栓在一道。叶安被他半拖半搂着,坚决而沉默地继续向雪山深处艰难前进。
四下的朔风步步紧逼,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在这猛烈的寒浪里相依的身体仿佛虚弱的炭火,他像是力竭的马,背负着所有不堪的重负蹒跚而行,何寻用力地裹紧叶安,生怕何时寒风就会将那个人熄灭。
万顷的雪原,沉沉的毫无一丝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