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狐三日]青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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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这乃是命运的安排，它将你引至最美好的方向。）
夏季的风平和地吹着，蝉鸣声在紧闭的窗外织成一片，忽高忽低地吟唱。三日月用勺子搅动杯子里的咖啡，偏过头去看窗外青色的天空与连绵的白云。阳光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低下头揉揉自己酸涩的眼睛，挂在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动着。
他忽然闻到一股焦味儿，急急忙忙踢开凳子朝厨房跑去。一看果然是没关火，掀开煮着玉米的锅的盖子，热腾腾的蒸汽争着向上扑了他一脸。锅的底部早就黑成一片，玉米看上去倒还是诱人的黄色。三日月叹了口气旋动开关，用筷子拨动玉米。他感到玉米的下面已经和锅底黏在一块儿了，好不容易把玉米翻过来，理所当然地看到焦黑的一片。
三日月撇撇嘴，沉痛地盖上盖子，走回房间的时候顺手打开了刚才因为觉得冷而关掉的空调。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几个图标上来回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手机扔到了一旁。过了一会儿光就灭了，像深夜中燃尽的烛光。
敲门声适时地响起，三日月走到门口。小狐丸进门的时候就像把外头艳丽的色彩带进来，注入了三日月灰暗的室内世界似的。他冲着三日月笑了一下，递给他一袋子泡芙。风铃叮叮咚咚地唱起来，三日月随手拿起一个吃着，挤出的奶油粘到了嘴唇上，很快就被舔掉了。
三日月不太会和别人一起玩闹，唯一玩耍的途径就是电脑和手机。于是他走去父母的房间开电脑。小狐丸进到三日月房间放包的时候瞥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录取通知书，转身出去的时候也顺便抓了一个泡芙在手里，往嘴里塞着。
在这期间三日月又跑去客厅里拿了一把椅子。走过一些狭窄的地方时需要把椅子举起来。他吃力地把椅子高高举起，一边躲避着狭小房间内的障碍物。小狐丸从他身后走过来，一伸手从他手里接过椅子，看上去游刃有余的样子，走了几步却撞上了一旁的柜子，踉跄了一下。
三日月笑着眯起了眼睛，跟着小狐丸走了几步，之后就蹦到了前面，迅速地抽出了本来就在电脑桌前的另一把椅子。
等到小狐丸把椅子慢慢放到三日月身边的时候，三日月早已用优雅的姿势行云流水般地打开了——
——4399小游戏。
小狐丸觉得自己的脸抽了一下，他伸出手，到半路拐了个弯儿，最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长长的发丝儿全都绞成了一块儿，拉也拉不开。
夏天啊。
他抬头直愣愣地盯着擦得不太干净的窗户。外头的鸟扑腾着翅膀，忽然就停到窗外的衣架上，左右不连贯地摇着头。过了一会儿在极细的绳索上蹦哒了几下，又展开翅膀向着天飞去了。
空调外机在外头热哄哄的环境里低沉地说着闲言碎语，蝉鸣和鸟叫起伏成一片。
哎哟，真是静谧。
电脑的风扇转动起来，小狐丸在低头之前最后盯着窗外看了一眼。蓝天白云的真是不错，就是这窗玻璃忒脏，得好好擦擦。
而后他低下头，看认真地握着鼠标敲着键盘的三日月的侧脸。然后他看到了被打开的游戏。
森林冰火人。
好一个双人单机虐狗小游戏。
他听着屏幕上的角色跳起时的语音以及死亡时那声撕心裂肺第一遍听是恐怖电影第二遍听就是搞笑视频的“啊——”，认命地按起了wsad。
一路听着三日月和游戏音效相映成趣的惊呼，最后他们还是没有成功全A通关。三日月厌弃地推开键盘，趴在电脑桌上无聊地哼哼。
小狐丸坐在旁边，同样无聊地听着窗外知了的叫声，脑子里想的是炸蝉蛹。当然这不意味着他是要吃这种食物的，于是他对着面前的空气蹙起了眉。
三日月突然嘿嘿笑了两下，倏地站起身，椅子被毫无防备地往后一推，椅脚在地上摩擦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他像站军姿一样啪的一声立得笔挺，然后转身用矫健的动作绕过椅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又跑了回来，怀里揣着个盆，盆里放着棒子，不是亚洲大陆上的那种，是玉米棒子，完好的那面朝上。在小狐丸眼里这当然是诱人的，你看这颜色像那夜空中皎洁的明月，是清晨穿过田间的飘渺的日光。他信手拿起一个，习惯性地将这玉米翻了一圈。
这是什么？
一半是焦炭，一半是玉米。三日月特产，烟熏口味的哟。
好嘛。小狐丸把完好一面的朝上，紧紧地攥在手里，三日月几乎要怀疑他是想用玉米糊自己脑袋。当然一向温柔礼貌的小狐丸还是没有做出这种事。他低下头去，近乎虔诚地在这完好的部分上啃了一口。
他又慢慢抬起头，一边嚼一边朝三日月扯了个笑。三日月看着小狐丸，认真地看他认真地看自己。他好像能从小狐丸的眼里依稀辨认出自己的影子，傻愣愣地抱着个盆站着。小狐丸转过来的身子逆着光，三日月看着他身边漂浮的尘埃，想到了清晨或黄昏的空荡的教堂。光从外头照进来，映着彩绘的马赛克玻璃，教堂里立着像、立着十字，神父跪在地上。唱诗班的歌声融在了日光里，天使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移开目光，透过窗看去。云在青空中飘荡，偶有鸟雀振翅飞翔。他呆呆地站了会儿，也拿了个玉米啃了口。差点咬到焦了的地方，幸而及时避开了。
有点焦味儿，其他一切都很好。
正当盛夏，太阳还不急着下山。三日月关了电脑，转身就抄起了手机。小狐丸走过来拍了拍他，好说歹说拉着他出了门。
出门干什么？三日月套着件汗衫穿着条短裤，拿了罐饮料，嘴里还塞着根吸管转着眼珠想。他使劲地又吸了吸饮料，确定不剩一点儿之后，意犹未尽地咬了咬吸管，顺手把盒子扔进了垃圾箱。
小区后面的马路是条死路。一边是另一个小区的入口，一边是不知所谓的一个巷子，不出几步就是灰色的墙。这里向来没什么人和车，连早高峰和晚高峰的时候都没有，倒是夜晚会有不少锻炼的人。三日月一直觉得这其中除了一些人外大部分都是闲的蛋疼。单论那几个跑的比走的还慢、学自行车一个礼拜还不会的人，他就想保持沉默。顺着路过几个路口有座桥，四通八达，那边可就是另一片天地了。
三日月觉得大太阳底下的自己可能是被晒晕了。这条路上两边都是树，枝叶繁茂，遮风挡雨，连着地上一个个叠在一起的光斑都能被物理老师拿来讲课。但这不妨碍自己被蒸晕，气温这么高，他觉得自己不是三日月，而是清蒸三日月，并且已经快熟了，摆个盘就能上餐桌。
他不和旁边的小狐丸说话，小狐丸也不同他讲，这使得小狐丸现在的存在感简直比旁边树上的知了还低。燥热的空气里只剩下两个人起伏的呼吸声。
三日月抬头望望天，当然没有月亮在笑。他的脑袋被暑气包围着，里头走马灯似的在跑。他想到门前柜子上的那袋泡芙，香甜的奶油的气味萦绕在小狐丸的指尖，缓缓地传递到他的手上。那盆半焦的玉米还放在电脑桌前，大概已经没有热气了。还有什么？放在书桌上的那张录取通知书。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人，为什么就栽了呢。
有一口气郁结在胸口，他吐不掉也咽不下。就好像当年为了体育课的跑步练了一个暑假，天天晚上在这路上挥洒汗水，被蚊虫叮咬，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也还是没能及得了格。一气之下就找了个借口开了张证明免修了，顺带着把高中三年的体育课也一起全部免掉了，开开心心地坐在无人的教室里享受一个人做作业的时光。然而体育课后看到满教室的通红的脸，无法感同身受的他并不会觉得多么快乐。
他听多了老师对他人的赞誉，也会为自己得到的夸奖沾沾自喜。感受到挫败的时候他安慰自己人品守恒，老师同学也这么说他。他心有不安，也只是仍旧得过且过地过着。
他以为自己是尚未长成的猛兽，然而或许不过是心高气傲的草食动物。
小狐丸拉着他七拐八拐跑进了一家面馆，回头招呼老板。三日月在心里估摸着这大概是小狐丸一直在他面前念叨真的很好吃的那家店，闻着充斥在店里的香气也有点期待了。店里惟有空调工作的响声，冷与热交织在一起。天花板上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一下下地遮住灯光又移开。门口来来回回地走着人，日光有点偏了，拉了老长的影子。
三日月又有点犯困了，他每到临近傍晚的时候就困得不能自已。小狐丸和老板说完话就转过头来用手撑着头看他，朝他眨眨眼睛。三日月报以一个大大的哈欠。去年这个时候他和小狐丸像赶场子似的在外头转着上课，每个礼拜就有这么三四天浪费在了酷暑的日头下和冻得人发抖的教室里，茫然却充实。
三日月吃不惯盒饭，小狐丸也嫌弃那里的伙食。他们中午基本在肯德基解决伙食问题，互相从对方嘴里抢鸡翅吃，握着一把薯条往对方嘴里塞。吃完再在肯德基霸着位子不走，掏出作业来安安静静地写。头上的风扇往往被开到最大，哗啦啦地吹起一桌的纸和小狐丸的头发。三日月总有点怕这风扇转着转着就啪唧掉下来，但是小狐丸用自身过硬的物理修养说服了他，成功地让他安了心。
晚上他们有两节课，中间休息只有十五分钟，三日月实在是没有心情为了饱腹而在外头奔来奔去，通常他选择拉着小狐丸一起不吃饭。小狐丸坐在三日月后面，总是像变戏法似的掏出各种零食和饼干面包一类的东西喂他。他也不太好意思，还以各种各样的糕点。课间短短的一刻钟硬是变成点心大会，坐在他们旁边的吃完盒饭或是拎着外卖的学生回来的时候，总是一脸悲愤地看着铺满桌子的食物。
到八点半的时候就应该下课了，但是博学多才的能同时教数学英语历史地理化学生物的物理老师总是会再拖一刻钟。三个小时的课总能让胃袋里的点心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肚子咕噜噜地叫，三日月的头也晕得厉害。
下课的时候他总慢吞吞地理包，小狐丸在门口等他。他们两个一起乘着电梯下楼，楼梯里挤着其他学生，你挤我我挤你。相熟的天南地北地聊天，黑老师黑同学。但他们两个通常沉默着，挤在电梯的一个小角落，一起面对着电梯门，直到它打开的那一刻。
出门之后热气扑面而来，肚子也一起再响起来。三日月和小狐丸就一边慢慢走着一边看街边一家家店，日光灯晕开乳白的光。街边的灯亦投下黯淡的黄光，人们的身影在地上长长地拉出几个斜影，与脚底灰暗的路融为一体。
他们有时拐进街边某家店里，喊一份炸鸡之类的拎在手上，或者在奶茶铺子前磨磨唧唧地挑选好久后捧两杯饮料在手里，晃着走向地铁。夜晚的地铁和白昼里的没有什么区别，人流往来，独自等车的人手里拿着手机，结伴而行的人咬着耳朵细声交谈。
三日月以前会在地铁里咬着吸管喝奶茶，吸溜里面的珍珠或者布丁，又或是扒着鸡排慢慢地吃。地铁里禁止吃东西后他就收敛多了，只是拎着东西背着包靠着车厢里的栏杆看窗外。地铁极速地略过五光十色的广告牌，然后进入漆黑的隧道，再倾斜地向上，直到离地面两三层楼高的距离才又恢复水平——虽然叫地铁，但其实他坐的这一号线也算是轻轨——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无论是地面下还是地面上都是黑色的一片。然而细看之下三日月仍能看到天空中漂浮的云，明亮的月，两边的建筑透着绚丽的光。列车在轨道上行驶的轰鸣声充斥在车厢内，萦绕在耳边。地铁里不算昏暗也不算明亮，小狐丸一手握着栏杆撑在他身边，沉默不语。
到站后他们相依而行。穿过昏暗的站台，一格一格地走下不长不短的阶梯，刷了卡走出关口，再走出地铁站。凉风习习，街上的人却还是不少，跑步的聊天的在路边嗑瓜子的，一应俱全，嘈杂又宁静，而他们就缓缓地走到小狐丸停车的地方，三日月站在一边双手插兜很忧郁地仰头45度角望天，小狐丸蹲下来乒乒乓乓开始开锁。
小狐丸满十六周岁后就效仿学校学长弄了辆电瓶车，理由是不用像自行车那样自己踩踏板，速度也快，唯一的缺点就是会在冬天的寒风里冻成块儿，从车上僵硬地下来走进校门实在不是什么好形象。但夏天正好用来当短途交通工具，自在轻松，方便快捷。并且还能顺便多载个人，这也间接导致三日月到现在都不会骑自行车。
往往小狐丸乒呤乓啷弄了一阵后就招呼三日月过去。等到三日月坐稳了，就慢慢发动车子上路。三日月坐在后面无所事事，东张西望，看两边的街道飞速向后移去。他的头发在风里被吹乱，而小狐丸的长发总能糊他一脸。他隔着小狐丸糊在自己脸上的发丝仰头看天，心里想着一定要问自己的母亲要几根发绳，到时给小狐丸绑大麻花，再在最下头给他绑个蝴蝶结。
“现在城市里还是能看到星星诶，你看啊。也不知道那些星星实际上毁灭了没。”
“开车呢。”
他总在路上和小狐丸插科打诨地说话，小狐丸总干巴巴地说自己开车呢要专心，结果还是认真地回他的话。他们两个的家实在是相距不远，只隔了两条马路，从小学开始一向是一起回家的。以前一起在站台吃辣条等公交，现在是用一辆电瓶车，小狐丸载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的，和自家哥哥一样。三日月总恨不得把买车一半的钱硬塞到小狐丸手里去，但小狐丸总说你这钱不该给我，该给我爸，三日月也就撇撇嘴就此作罢了。
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头顶的月亮亘古不变，机动车道上汽车飞驰而过，小小的电瓶车高速地开，却好像总也开不到头似的。三日月总有种错觉，这辆车会载着他和小狐丸一直一直开下去，时间是凝固的，现在即是未来。
他听到面碗撞在桌子上的声音，这才撤下撑着下巴的胳膊平放到桌子上。桌对面小狐丸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四根筷子，递给他一双。三日月接过来，碗中升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视野。
他夹起一些面，在筷子上绕了几圈，吹了吹，这才小心地把它们送入口中。面的香气四溢开来，扑满整个店铺。三日月把一些他不要吃的菜夹起来扔到小狐丸碗里，小狐丸自然而然地收下了，也搅了搅自己的碗，夹了点鱼丸虾球之类的东西和几块鹅肉扔到三日月碗里。三日月用调羹舀了一点汤，慢慢地喝着。这家店确实味道不错，三日月坐在桌子这边，透过若有若无的白色雾气看桌子那边的小狐丸，一如过往的每一个中午，他们两个坐在食堂的椅子上，把碗或餐盘放在白色的桌子上，用筷子搅动着，端起碗喝不多的一点汤，任凭“二十余种香料”织成的奇异的鲜味在味蕾上绽放。
他们慢吞吞地吃，慢吞吞地结账，掏出一些皱巴巴的纸币和几个钢镚放在不算油腻的桌子上。结完账三日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走出门的时候蝉声再次在耳边轰鸣起来。
小狐丸又拉着他晃回了刚刚的马路，三日月晃了晃头。他的心口有一道疤，瘙痒着疼痛着。他在理想与现实的落差中摔了个措手不及，夏日的热气包裹着他，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习惯这一切了，但是仍然时不时地感到低落，然而也仅仅只是低落。他拨不开迷雾，看不到未来，也无法预知未来的路途。只是抱有希望，并为之振奋。
他又毫无意义地仰头，夏日的天没这么容易黑，但现在也已经暗沉下来了。月亮很亮，遥远的不知是否还存在的恒星微弱地闪着光，小狐丸在他旁边穿着运动鞋走着，地球还在绕着太阳转啊转，没有外星生命向地球打招呼，宇宙还在向外扩散，一切都很好。
三日月朝前方吐了口气，伸手挠了挠自己被蚊虫叮咬了的手臂。
他和小狐丸站在几乎没有车经过但他们会停下来等待红绿灯的路口，看着倒数的数字一点点减少。
小狐丸抬起手。他终于成功让三日月的发丝穿过自己的指缝，好像弥补了自今日下午以来一直的遗憾。他反复地摸了摸，最后收回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泡芙吃不完要放冰箱哦。玉米焦成那样就不要吃啦，给你爸吧。”
“……能不要伤害我爸吗。”
（哈哈哈，他们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是不是哪一年的高考题？）
——“明天见。”（你相信这乃是命运的安排，它将你引至最美好的方向。）
夏季的风平和地吹着，蝉鸣声在紧闭的窗外织成一片，忽高忽低地吟唱。三日月用勺子搅动杯子里的咖啡，偏过头去看窗外青色的天空与连绵的白云。阳光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低下头揉揉自己酸涩的眼睛，挂在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动着。
他忽然闻到一股焦味儿，急急忙忙踢开凳子朝厨房跑去。一看果然是没关火，掀开煮着玉米的锅的盖子，热腾腾的蒸汽争着向上扑了他一脸。锅的底部早就黑成一片，玉米看上去倒还是诱人的黄色。三日月叹了口气旋动开关，用筷子拨动玉米。他感到玉米的下面已经和锅底黏在一块儿了，好不容易把玉米翻过来，理所当然地看到焦黑的一片。
三日月撇撇嘴，沉痛地盖上盖子，走回房间的时候顺手打开了刚才因为觉得冷而关掉的空调。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几个图标上来回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手机扔到了一旁。过了一会儿光就灭了，像深夜中燃尽的烛光。
敲门声适时地响起，三日月走到门口。小狐丸进门的时候就像把外头艳丽的色彩带进来，注入了三日月灰暗的室内世界似的。他冲着三日月笑了一下，递给他一袋子泡芙。风铃叮叮咚咚地唱起来，三日月随手拿起一个吃着，挤出的奶油粘到了嘴唇上，很快就被舔掉了。
三日月不太会和别人一起玩闹，唯一玩耍的途径就是电脑和手机。于是他走去父母的房间开电脑。小狐丸进到三日月房间放包的时候瞥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录取通知书，转身出去的时候也顺便抓了一个泡芙在手里，往嘴里塞着。
在这期间三日月又跑去客厅里拿了一把椅子。走过一些狭窄的地方时需要把椅子举起来。他吃力地把椅子高高举起，一边躲避着狭小房间内的障碍物。小狐丸从他身后走过来，一伸手从他手里接过椅子，看上去游刃有余的样子，走了几步却撞上了一旁的柜子，踉跄了一下。
三日月笑着眯起了眼睛，跟着小狐丸走了几步，之后就蹦到了前面，迅速地抽出了本来就在电脑桌前的另一把椅子。
等到小狐丸把椅子慢慢放到三日月身边的时候，三日月早已用优雅的姿势行云流水般地打开了——
——4399小游戏。
小狐丸觉得自己的脸抽了一下，他伸出手，到半路拐了个弯儿，最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长长的发丝儿全都绞成了一块儿，拉也拉不开。
夏天啊。
他抬头直愣愣地盯着擦得不太干净的窗户。外头的鸟扑腾着翅膀，忽然就停到窗外的衣架上，左右不连贯地摇着头。过了一会儿在极细的绳索上蹦哒了几下，又展开翅膀向着天飞去了。
空调外机在外头热哄哄的环境里低沉地说着闲言碎语，蝉鸣和鸟叫起伏成一片。
哎哟，真是静谧。
电脑的风扇转动起来，小狐丸在低头之前最后盯着窗外看了一眼。蓝天白云的真是不错，就是这窗玻璃忒脏，得好好擦擦。
而后他低下头，看认真地握着鼠标敲着键盘的三日月的侧脸。然后他看到了被打开的游戏。
森林冰火人。
好一个双人单机虐狗小游戏。
他听着屏幕上的角色跳起时的语音以及死亡时那声撕心裂肺第一遍听是恐怖电影第二遍听就是搞笑视频的“啊——”，认命地按起了wsad。
一路听着三日月和游戏音效相映成趣的惊呼，最后他们还是没有成功全A通关。三日月厌弃地推开键盘，趴在电脑桌上无聊地哼哼。
小狐丸坐在旁边，同样无聊地听着窗外知了的叫声，脑子里想的是炸蝉蛹。当然这不意味着他是要吃这种食物的，于是他对着面前的空气蹙起了眉。
三日月突然嘿嘿笑了两下，倏地站起身，椅子被毫无防备地往后一推，椅脚在地上摩擦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他像站军姿一样啪的一声立得笔挺，然后转身用矫健的动作绕过椅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又跑了回来，怀里揣着个盆，盆里放着棒子，不是亚洲大陆上的那种，是玉米棒子，完好的那面朝上。在小狐丸眼里这当然是诱人的，你看这颜色像那夜空中皎洁的明月，是清晨穿过田间的飘渺的日光。他信手拿起一个，习惯性地将这玉米翻了一圈。
这是什么？
一半是焦炭，一半是玉米。三日月特产，烟熏口味的哟。
好嘛。小狐丸把完好一面的朝上，紧紧地攥在手里，三日月几乎要怀疑他是想用玉米糊自己脑袋。当然一向温柔礼貌的小狐丸还是没有做出这种事。他低下头去，近乎虔诚地在这完好的部分上啃了一口。
他又慢慢抬起头，一边嚼一边朝三日月扯了个笑。三日月看着小狐丸，认真地看他认真地看自己。他好像能从小狐丸的眼里依稀辨认出自己的影子，傻愣愣地抱着个盆站着。小狐丸转过来的身子逆着光，三日月看着他身边漂浮的尘埃，想到了清晨或黄昏的空荡的教堂。光从外头照进来，映着彩绘的马赛克玻璃，教堂里立着像、立着十字，神父跪在地上。唱诗班的歌声融在了日光里，天使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移开目光，透过窗看去。云在青空中飘荡，偶有鸟雀振翅飞翔。他呆呆地站了会儿，也拿了个玉米啃了口。差点咬到焦了的地方，幸而及时避开了。
有点焦味儿，其他一切都很好。
正当盛夏，太阳还不急着下山。三日月关了电脑，转身就抄起了手机。小狐丸走过来拍了拍他，好说歹说拉着他出了门。
出门干什么？三日月套着件汗衫穿着条短裤，拿了罐饮料，嘴里还塞着根吸管转着眼珠想。他使劲地又吸了吸饮料，确定不剩一点儿之后，意犹未尽地咬了咬吸管，顺手把盒子扔进了垃圾箱。
小区后面的马路是条死路。一边是另一个小区的入口，一边是不知所谓的一个巷子，不出几步就是灰色的墙。这里向来没什么人和车，连早高峰和晚高峰的时候都没有，倒是夜晚会有不少锻炼的人。三日月一直觉得这其中除了一些人外大部分都是闲的蛋疼。单论那几个跑的比走的还慢、学自行车一个礼拜还不会的人，他就想保持沉默。顺着路过几个路口有座桥，四通八达，那边可就是另一片天地了。
三日月觉得大太阳底下的自己可能是被晒晕了。这条路上两边都是树，枝叶繁茂，遮风挡雨，连着地上一个个叠在一起的光斑都能被物理老师拿来讲课。但这不妨碍自己被蒸晕，气温这么高，他觉得自己不是三日月，而是清蒸三日月，并且已经快熟了，摆个盘就能上餐桌。
他不和旁边的小狐丸说话，小狐丸也不同他讲，这使得小狐丸现在的存在感简直比旁边树上的知了还低。燥热的空气里只剩下两个人起伏的呼吸声。
三日月抬头望望天，当然没有月亮在笑。他的脑袋被暑气包围着，里头走马灯似的在跑。他想到门前柜子上的那袋泡芙，香甜的奶油的气味萦绕在小狐丸的指尖，缓缓地传递到他的手上。那盆半焦的玉米还放在电脑桌前，大概已经没有热气了。还有什么？放在书桌上的那张录取通知书。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人，为什么就栽了呢。
有一口气郁结在胸口，他吐不掉也咽不下。就好像当年为了体育课的跑步练了一个暑假，天天晚上在这路上挥洒汗水，被蚊虫叮咬，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也还是没能及得了格。一气之下就找了个借口开了张证明免修了，顺带着把高中三年的体育课也一起全部免掉了，开开心心地坐在无人的教室里享受一个人做作业的时光。然而体育课后看到满教室的通红的脸，无法感同身受的他并不会觉得多么快乐。
他听多了老师对他人的赞誉，也会为自己得到的夸奖沾沾自喜。感受到挫败的时候他安慰自己人品守恒，老师同学也这么说他。他心有不安，也只是仍旧得过且过地过着。
他以为自己是尚未长成的猛兽，然而或许不过是心高气傲的草食动物。
小狐丸拉着他七拐八拐跑进了一家面馆，回头招呼老板。三日月在心里估摸着这大概是小狐丸一直在他面前念叨真的很好吃的那家店，闻着充斥在店里的香气也有点期待了。店里惟有空调工作的响声，冷与热交织在一起。天花板上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一下下地遮住灯光又移开。门口来来回回地走着人，日光有点偏了，拉了老长的影子。
三日月又有点犯困了，他每到临近傍晚的时候就困得不能自已。小狐丸和老板说完话就转过头来用手撑着头看他，朝他眨眨眼睛。三日月报以一个大大的哈欠。去年这个时候他和小狐丸像赶场子似的在外头转着上课，每个礼拜就有这么三四天浪费在了酷暑的日头下和冻得人发抖的教室里，茫然却充实。
三日月吃不惯盒饭，小狐丸也嫌弃那里的伙食。他们中午基本在肯德基解决伙食问题，互相从对方嘴里抢鸡翅吃，握着一把薯条往对方嘴里塞。吃完再在肯德基霸着位子不走，掏出作业来安安静静地写。头上的风扇往往被开到最大，哗啦啦地吹起一桌的纸和小狐丸的头发。三日月总有点怕这风扇转着转着就啪唧掉下来，但是小狐丸用自身过硬的物理修养说服了他，成功地让他安了心。
晚上他们有两节课，中间休息只有十五分钟，三日月实在是没有心情为了饱腹而在外头奔来奔去，通常他选择拉着小狐丸一起不吃饭。小狐丸坐在三日月后面，总是像变戏法似的掏出各种零食和饼干面包一类的东西喂他。他也不太好意思，还以各种各样的糕点。课间短短的一刻钟硬是变成点心大会，坐在他们旁边的吃完盒饭或是拎着外卖的学生回来的时候，总是一脸悲愤地看着铺满桌子的食物。
到八点半的时候就应该下课了，但是博学多才的能同时教数学英语历史地理化学生物的物理老师总是会再拖一刻钟。三个小时的课总能让胃袋里的点心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肚子咕噜噜地叫，三日月的头也晕得厉害。
下课的时候他总慢吞吞地理包，小狐丸在门口等他。他们两个一起乘着电梯下楼，楼梯里挤着其他学生，你挤我我挤你。相熟的天南地北地聊天，黑老师黑同学。但他们两个通常沉默着，挤在电梯的一个小角落，一起面对着电梯门，直到它打开的那一刻。
出门之后热气扑面而来，肚子也一起再响起来。三日月和小狐丸就一边慢慢走着一边看街边一家家店，日光灯晕开乳白的光。街边的灯亦投下黯淡的黄光，人们的身影在地上长长地拉出几个斜影，与脚底灰暗的路融为一体。
他们有时拐进街边某家店里，喊一份炸鸡之类的拎在手上，或者在奶茶铺子前磨磨唧唧地挑选好久后捧两杯饮料在手里，晃着走向地铁。夜晚的地铁和白昼里的没有什么区别，人流往来，独自等车的人手里拿着手机，结伴而行的人咬着耳朵细声交谈。
三日月以前会在地铁里咬着吸管喝奶茶，吸溜里面的珍珠或者布丁，又或是扒着鸡排慢慢地吃。地铁里禁止吃东西后他就收敛多了，只是拎着东西背着包靠着车厢里的栏杆看窗外。地铁极速地略过五光十色的广告牌，然后进入漆黑的隧道，再倾斜地向上，直到离地面两三层楼高的距离才又恢复水平——虽然叫地铁，但其实他坐的这一号线也算是轻轨——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无论是地面下还是地面上都是黑色的一片。然而细看之下三日月仍能看到天空中漂浮的云，明亮的月，两边的建筑透着绚丽的光。列车在轨道上行驶的轰鸣声充斥在车厢内，萦绕在耳边。地铁里不算昏暗也不算明亮，小狐丸一手握着栏杆撑在他身边，沉默不语。
到站后他们相依而行。穿过昏暗的站台，一格一格地走下不长不短的阶梯，刷了卡走出关口，再走出地铁站。凉风习习，街上的人却还是不少，跑步的聊天的在路边嗑瓜子的，一应俱全，嘈杂又宁静，而他们就缓缓地走到小狐丸停车的地方，三日月站在一边双手插兜很忧郁地仰头45度角望天，小狐丸蹲下来乒乒乓乓开始开锁。
小狐丸满十六周岁后就效仿学校学长弄了辆电瓶车，理由是不用像自行车那样自己踩踏板，速度也快，唯一的缺点就是会在冬天的寒风里冻成块儿，从车上僵硬地下来走进校门实在不是什么好形象。但夏天正好用来当短途交通工具，自在轻松，方便快捷。并且还能顺便多载个人，这也间接导致三日月到现在都不会骑自行车。
往往小狐丸乒呤乓啷弄了一阵后就招呼三日月过去。等到三日月坐稳了，就慢慢发动车子上路。三日月坐在后面无所事事，东张西望，看两边的街道飞速向后移去。他的头发在风里被吹乱，而小狐丸的长发总能糊他一脸。他隔着小狐丸糊在自己脸上的发丝仰头看天，心里想着一定要问自己的母亲要几根发绳，到时给小狐丸绑大麻花，再在最下头给他绑个蝴蝶结。
“现在城市里还是能看到星星诶，你看啊。也不知道那些星星实际上毁灭了没。”
“开车呢。”
他总在路上和小狐丸插科打诨地说话，小狐丸总干巴巴地说自己开车呢要专心，结果还是认真地回他的话。他们两个的家实在是相距不远，只隔了两条马路，从小学开始一向是一起回家的。以前一起在站台吃辣条等公交，现在是用一辆电瓶车，小狐丸载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的，和自家哥哥一样。三日月总恨不得把买车一半的钱硬塞到小狐丸手里去，但小狐丸总说你这钱不该给我，该给我爸，三日月也就撇撇嘴就此作罢了。
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头顶的月亮亘古不变，机动车道上汽车飞驰而过，小小的电瓶车高速地开，却好像总也开不到头似的。三日月总有种错觉，这辆车会载着他和小狐丸一直一直开下去，时间是凝固的，现在即是未来。
他听到面碗撞在桌子上的声音，这才撤下撑着下巴的胳膊平放到桌子上。桌对面小狐丸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四根筷子，递给他一双。三日月接过来，碗中升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视野。
他夹起一些面，在筷子上绕了几圈，吹了吹，这才小心地把它们送入口中。面的香气四溢开来，扑满整个店铺。三日月把一些他不要吃的菜夹起来扔到小狐丸碗里，小狐丸自然而然地收下了，也搅了搅自己的碗，夹了点鱼丸虾球之类的东西和几块鹅肉扔到三日月碗里。三日月用调羹舀了一点汤，慢慢地喝着。这家店确实味道不错，三日月坐在桌子这边，透过若有若无的白色雾气看桌子那边的小狐丸，一如过往的每一个中午，他们两个坐在食堂的椅子上，把碗或餐盘放在白色的桌子上，用筷子搅动着，端起碗喝不多的一点汤，任凭“二十余种香料”织成的奇异的鲜味在味蕾上绽放。
他们慢吞吞地吃，慢吞吞地结账，掏出一些皱巴巴的纸币和几个钢镚放在不算油腻的桌子上。结完账三日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走出门的时候蝉声再次在耳边轰鸣起来。
小狐丸又拉着他晃回了刚刚的马路，三日月晃了晃头。他的心口有一道疤，瘙痒着疼痛着。他在理想与现实的落差中摔了个措手不及，夏日的热气包裹着他，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习惯这一切了，但是仍然时不时地感到低落，然而也仅仅只是低落。他拨不开迷雾，看不到未来，也无法预知未来的路途。只是抱有希望，并为之振奋。
他又毫无意义地仰头，夏日的天没这么容易黑，但现在也已经暗沉下来了。月亮很亮，遥远的不知是否还存在的恒星微弱地闪着光，小狐丸在他旁边穿着运动鞋走着，地球还在绕着太阳转啊转，没有外星生命向地球打招呼，宇宙还在向外扩散，一切都很好。
三日月朝前方吐了口气，伸手挠了挠自己被蚊虫叮咬了的手臂。
他和小狐丸站在几乎没有车经过但他们会停下来等待红绿灯的路口，看着倒数的数字一点点减少。
小狐丸抬起手。他终于成功让三日月的发丝穿过自己的指缝，好像弥补了自今日下午以来一直的遗憾。他反复地摸了摸，最后收回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泡芙吃不完要放冰箱哦。玉米焦成那样就不要吃啦，给你爸吧。”
“……能不要伤害我爸吗。”
（哈哈哈，他们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是不是哪一年的高考题？）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小狐三日]青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