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狐三日]都付笑谈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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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亮起来了，我的眼睛和背一样酸痛无比，躺在旅馆的床上，却怎样都无法安眠。窗外雨滴滴答答地落个没完没了，鸟鸣声又逐渐响了起来，扰得人更加烦躁。我的猫竖起了耳朵，踮着脚尖跑去了窗口。
我跃起来披上袍子打开房门，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旅馆的老板看上去是个年轻的人，现在已经在外头了。他坐在一个桌子旁边，戴着眼镜，浏览着手中的书籍。
“早上好，您起得真早。现在像您这样喜爱看书的年轻人可不多啦。”
“哈哈哈，你起得也不晚呐。要些什么吗？”
“哪里是起得不晚，是根本没有睡着呀！唉，这些天总是睡得不好。请给我来些酒吧。”
“年轻人总有这样子的烦恼。请稍稍等一下吧。”
老板说着摘下眼镜起身走了，过了一会儿才拿着几瓶酒回来。他笑眯眯地将酒递给了我，看着我打开瓶盖儿。
“诶，这样的旅馆里，没想到竟然有洋酒。”
“哈哈哈，虽然小是小了些，东西可不少呐。”
我一边喝着酒，一边上下打量着老板。老板确实是个年轻的人，眼睛里像藏着新月似的，充满着年轻人才有的朝气。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像对未来有着无限期待一般。真好呐。我一边在心里感叹着，一边招呼老板。
“老板，您也请喝一些吧。不过，这里实在是偏僻得很，只是偶尔才会有远行的旅鼠和雁什么的来这边儿住吧。您怎么会在这边开店呢。”
老板看了我几眼，拿起一瓶酒，答非所问地说：“我从以前就一直住在这儿，这家店已经开了很久了。”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了，像是追忆什么似的：“我刚来这边的时候才十岁，那时候整天闹性子，弄得那家伙头痛得不得了。可能因为这个吧，那家伙后来把我扔到个人类的村子里去啦。不过后来我自己又摸回来了，可惜没过多久，倒是那家伙抛下我又走了。喏，这边本来有紫藤啊之类的，现在都没了。唉，我看着这些树从小苗长成现在这样，也不知道一晃过去多久了。”
从树苗长出巨树，恐怕年头不少了。我才意识到老板并不就像看上去的那样。当然啦，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也只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年轻老板变成了一个萍水相逢的爷爷辈老板而已。不过，老板好像来了兴致的样子，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偏着头问我：“年轻人，想听听爷爷讲故事吗？”
“那么我便洗耳恭听了。”
“我十岁那年家乡发生了饥荒。唉，父母都在那场饥荒中丧生了。我一个人在路上走，小孩子要靠什么活下去呢？我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就只是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
“然后呢，我就碰到那家伙啦。很大的一只，堵在路中间——”
“很大的一只，堵在路中间？”我难以置信地重复老板的话，“难道是什么猛兽之类的吗？不，应该是怪力乱神之类的吧？就像我的猫——”本来在窗口专注地看着飞鸟的我的猫冲过来挠了我一把，气呼呼地把屁股对着我。
“好，那我继续说咯？”老板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把猫拽回来，晃了晃酒瓶继续说道，“总之，看上去是只不得了的狐狸，白色的皮毛，眼睛是暗红色的，大概这么大。”——他抬起手比了个大概的轮廓——“然后，被他捡回去啦。
“结果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那家伙是个神明呀。一开始的时候，我也很不满。明明是神明，却对人民的苦难视而不见。那时常常发些孩子气的脾气。不过，还是受了他很多照顾。我初到他的居所的时候，晚上总是做些噩梦，有时夜不能寐，那家伙就变成原型把我裹在中间，在我旁边讲些什么古早的故事——哈，那些我的母亲早和我说了很多遍了——啊，他的皮毛真的很温暖。夜色凉如水，寒夜里多亏了他了。
“有时候他去人类的集市，常常带些新奇的玩意儿回来给我瞧，买些点心回来给我尝。后来长得大了一些，他有时候也拖着我去集市。路上买些团子啊、糖葫芦之类的给我吃。我那时还不怎么吃这类食物，结果居然吃上瘾了。哈哈哈，那时我也怀疑他的钱是从哪来的，不过想来是供奉所得吧。不过，他时不时会给我摸摸他的耳朵，手感真好啊。那家伙，虽然是个神明，但不正经起来，也和二十多岁的青年没有什么区别呢。
“托他的福，我也好好地长大了。哦，那家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明，顶多也就是八百万神明中不起眼的一个吧。他庇护着某个村庄的收成，就像是土地神那一类的存在吧。
“后来被他丢到那个村庄里去啦。嗯，本来应该到这里结束了，平平凡凡娶妻生子之类的。”
老板说到这里又举起酒瓶喝了口酒，外头的光线穿过窗户投射到旅馆内的地上。我的猫躺在我的脚边，在阳光底下翻过肚皮，呼噜呼噜地响着。
“既然您这么说了，那后来……”
“后来啊，那个村子里爆发了瘟疫。”
“啊啊……
”“陆陆续续地有人离世了，后来也有人离开村子不再回来了。接济过我的那家人——他们家的幺儿以前常跟在我身后叫我哥哥——也离开了。唉，村子里渐渐地没什么人了。剩下的大多也是些不肯走的老人和走不得的人。天天有人喘着喘着就没有声息了，地也全荒了。我那时候也病得厉害，一天到晚待在自己的破屋子里，满脑子只想着快点解脱就好了。”
“但您挨过来了。”
“怎么能不挨过来呢？唉，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几百年前的？”
老板听了我的话又在脸上扯出一个笑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又缓缓地走回来，把酒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又重新拿起一瓶新的酒来，“啪”的一声弄去了瓶盖。
“我那时候身体实在是很难受，但是心里却不怎么难受。谁不是冲着死去的呢？我的父母，早在我童年就离我而去。我那时想着，我如果走了，也好早日和父母见个面，然后转世投胎了。只是可惜这一辈子，什么劲也没活出来，一事无成。
“我是看得开，可是那家伙不。”老板说着皱了皱眉头，手指不断地敲击着桌面，“那个时候，信奉着他的人本来就不多了。他已经不像我刚遇到他时那样强大了——你明白吧？
“可是他还是跑来照顾我。端着水给我擦脸，天天给我寻药什么的。诶呀，明明是个神明呢，却心甘情愿来照顾一个当初只是因为一时兴起而收养了的怨恨他的人。
“我那时觉得他做的根本没用。什么药能救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哈，谁能想到他这么有本事呢，居然真的给他找到了。”
老板又露出了一开始的微笑，他瞥了我一眼，伸出手捋了捋额上的碎发。夏日的气息在室内浮动着，远处的蝉鸣愈加壮阔起来。
“啊……是蓬莱药？”
老板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低头看了看桌上散乱的酒瓶：“结果我活下来啦。会笑着关心我的长辈们都走了，到后来跟在我身后叫我哥哥的人也走了。哦，那时唯一不走的就是那家伙了。哼，后来得亏着我自己摸回去啦。那家伙，就算我长大了还把我当他养的小娃娃呢。”
“那位神明……？”
“那个村庄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啦。村子散得七零八落的，谁会记住一个小小的神明呢？”
这下子旅馆陷入了寂静，只有老板平和的呼吸声。我的猫在尴尬的气氛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带出了“喵”的尾音，尾巴一甩一甩地打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真想再见一次啊。”
“我的、那只狐狸。”
“他最后还是把生命抵押给你了。”
我的猫一边对着阳光像以往做过无数次的那样露出自己的肚皮，一边对我说。
“是呀，与其漫无目的地生活，不如怀抱着祈愿迎接终点吧？”
“我哪懂你们人说的那些大道理。”我的猫对我打了个不屑的哈欠，“那个老板这么说，现在你也这么说。你也活了这么久了，干嘛现在才说这种话。”
“现在彻悟了，不行吗？”
“唬谁呢，我要吃虾，快去准备喵。”
“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幸福地死去吧。”
我在一个晴朗的夜晚向老板道别了。老板照旧笑眯眯的，在柜台后面朝我摆手。
“哎呀，”他笑着说，“这次不知道又有多久才会有下一个客人来了呢。
“贮藏着生命的瓶子，可要好好保管哦。”
“知道啦，请您放心。”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我的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差点没再醒过来，好不容易醒过来之后又断断续续地长了好几条尾巴。
某个日光晴朗的下午，我正拿着一筐红莓试图做些果子酒时，瓶子碎了。
“不是我干的。”我的猫一边满不在乎地摇着头，一边晃着他的很多条尾巴，啪啪地砸在地上。
再后来，有个披着斗篷的人在一个大雨瓢泼的晚上来找我。
昏暗的房间中，我只看到他暗红色的眼睛。
“请问，这里能抵押生命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小狐三日]都付笑谈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