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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斯人有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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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正是三月时节,朱雀街两道上的桃花却都已争先恐后地开了。远远望去,整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不时飘过几张桃红色的幕,衬着一旁离水的碧色,美得如梦似幻。
按说莺飞草长,花红柳绿,正是出门踏青的好时候,桃花遍染的朱雀街也该是人流如潮才是。事实却正相反,路上行人寥寥无几,仅有的那么几个,不是老人就是幼童,青年男女竟是一个没有。
偶尔有过路商人想要穿街而过,刚到街头便被好心人拦了下来。领头的人无一例外,先都是十分恼怒,可听了拦路者一席话,又顺着对方的手遥遥望了几眼,便都听话地勒转了马头,指挥队伍绕路而行。
他们看的,是朱雀街南面路上临水而建的一座富丽非常的庭院。它处于街上桃花开得最旺的地方,墨绿栏杆,朱红门楣,上书三个红中透黑的遒劲字体:未央阁。门上的珠帘随风摇晃微微作响,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门内有丝竹之声悦耳,时不时还有女子唱歌的声音传来。
显然这就是城里人们避而远之的原因了。
忽然,长街尽头响起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街这头的人们正自担心着,马蹄声突地又没了。远远地,两个人影从漫天尘沙里浮了过来,走在前面的人脚步踉跄,仿佛宿醉未醒,另一个人紧跟着,只顾走自己的路,有时前面的人眼看就要跌倒,也没有伸手扶扶。
两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在众人眼前进了未央阁的大门。好半晌,才有个眼力好的人迟疑地开口:“那不是城里的说书人吗?”
人们这才回过神来,心里都觉得奇怪:那个说书人是城里出了名的嗜酒之徒,但对女色却一直不感什么兴趣,如今却在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进了未央阁,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那跟在后面的是谁?”又有人问。
“看样子,像是女人,瘦瘦弱弱的。”
“怎么可能?女子进青楼?一定是男人,我看见背上像是背着什么兵器。”立刻有人反驳。
谁呢?众人的目光又移了过去。
一阵风吹过,阁外的桃花簌簌而落,仿佛一层粉红的纱轻轻罩住了屋子,屋檐的风铃丁当作响,似在昭示着:里面,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顾朗抬了几次脚,终于在第五次好不容易地踏过了门槛,刚一进未央阁的大堂,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异样:平常这长安城第一青楼总是人满为患,多的是寻欢作乐的富家子弟,今日却冷冷清清,不闻一点人声。他晃晃脑袋,模模糊糊听到后堂有丝竹袅袅,这才记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此刻是不会有人招呼了,他也不叫人,自顾自便上了楼,轻车熟路地推开了最里间屋子的门。
房里一片漆黑,明明是白天,窗帘却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顾郎刚摸索着坐到了就近的一张椅子上,立刻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顾先生今天倒是有雅兴?”语气戏谑,只有他这样了解说话者的人才听得出其中的微微怒意。
“苏姑娘莫怪,”顾朗微微睁大了眼,依稀分辨出几步之外依窗而立的身影,“在下可是为姑娘才来的。”
“哦?”黑暗中的人像是笑了,尾音略微上扬。
“不知苏姑娘可听过雪山莲蕊?”他回头看看,很快又转了回来,问道。
“当然听过。”声音忽然一顿,停了半刻,似在仔细听着什么,“你还带了个人来?”
顾朗一笑:“苏姑娘果然厉害。”
擦的一声,似乎有谁打着了火石,房里突然亮了。一个身形窈窕的青衣女子背对着他,正将手上的灯盏轻轻放到桌上:“难道像你这样的酒鬼,身上会有香味?我的鼻子可不是你的脑子,它还是有点用的。”
空气里漂浮着一缕幽香,香气极淡。寻常人是绝对察觉不到的。
“门外的客人还是进来吧,可以的话请替我把门带上。” 不知何时,青衣女子已经坐到了顾朗右边的软椅上,左手支颌,低头把玩着桌上放着的白瓷杯。
她一身青色的宽袍,似是家居所穿,朱红镂金的腰带松松地系着,半个白皙的肩膀将露未露。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身着白衫的人才从门外慢慢踱了进来,当然,没有忘记将门轻轻掩上。
青衣女子原本一直半侧着头,这时抬起头,默默打量起在顾朗身边刚刚站定的人。她的五官精致不似尘世之人,双眼迷离,嘴角天然地翘起,给人一种时时微笑的错觉。
慵懒的眼光淡淡扫过面前的人苍白宁静的面容,在手上停了下来。
那不算是一双很漂亮的手,虽然很白,却有不少的伤痕,尤其是右手中指。
“姑娘是用弓箭的?”
白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看她,只是游离在屋里的摆设上。
青衣丽人也不生气,低头对顾朗妩媚一笑:“|好了,说吧,顾才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样的圣贤之人在这样的日子跑到我这烟花之地,到底为的是什么?别忘了,你可还欠我不少酒钱呀!”她捋捋耳边的头发,又加上一句,“最好有好借口啊,我今天的心情——可禁不起人打扰。”
顾朗傻笑着打了个酒嗝,喷出一口酒气:“顾某当然记得,这不是来还了吗?”说着指指身后的人。
“她?即使有无水之酿,至多也就是抵了你的酒钱——想请我做什么,可是远远不够哦!”
青衣丽人姿势优雅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饮起来,等着对方继续解释。
顾朗却不介意青衣丽人的不以为然,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做了个敬酒的姿势。“未央姑娘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编出好舞了吧?
苏未央停止了喝茶,抬眼看向他。
顾朗笑着看她,一字一句道:“她叫白马,是个有故事的人——非常精彩的故事。”他端着杯子却不喝茶,好整以暇地盯着青衣丽人,眼神诡异,好像等待猎物落入陷阱的猎人。
未央直视着面前诡笑的男子,又抬头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衣女子,稍稍沉思了一下。
白马。这个名字她似乎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毕竟她记忆里的人已经太多了,遗忘一两个也不奇怪。
何况,无论这个女子是谁,对她又有什么区别呢。重要的是,她身上能又让自己满足的东西。
她微微一笑:“是么?自从北斗死后,我还真没听到过好故事了,你可别让我失望。”
“那——”顾朗刚要开口就被未央打断了。她竖起食指轻轻摇了摇:“任何事情,都得等我听完故事再说。”
“好吧,就等你检查完。”他第一次转身对着身后的女子说话,仿佛刚刚发现她一样:“不要离开这个地方。她会帮你。”,一说完话,男子立刻就失去了刚刚冷静的样子,仰头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水,趴在桌上不动了。
白马不发一言,像进来时一样,又轻轻地走了出去。
苏未央的目光一直跟着白衣女子,直到她消失才转回了闷头大睡的男人身上,双眉一扬,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男人的身体便到了门外,在走廊上翻了个身,蜷成一团。
门重新合上,黯淡无光的屋子里,有人轻轻说话,又像是幽幽叹息。
“终于又有故事了——可是这个故事和下个故事之间,我又要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