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浪子的居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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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旭良独自坐在客厅里面，角落里亮着的一盏落地灯很暗，连他的脸都不足以照亮。窗户开着，早秋的天气已经很冷了，现在屋子里面灌得全是冰凉的夜风。但张旭良就像感觉不到一样，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得抽着烟，辛辣的烟草味就算在通风的屋子里都难以散去。
门“塔卡”一响，李想推门进了家内。她一迈进来就被冻得一哆嗦，随即便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连头都没回的张旭良。
李想握着门把顿了下，然后进屋关门脱下衣服，坐到张旭良身边后伸手拿过了他的烟说：“先别抽了。”
张旭良没反驳，任她拿走了烟后只是说了句：“你别脱衣服，屋里冷。”
“那怎么不关窗户。”李想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听他的话又穿上了外套，“全是冷风。”
张旭良没回答，他的沉默坚硬而抑郁，像夜色中的磐石。
良久后，他问：“我刚才在阳台上看见你从车里下来，是谁送你的？”
“是陈特助。”李想说，“我刚才——在医院碰到了他，他好像也是陪一个朋友去看病，然后就凑巧送我回来。”
张旭良“嗯”了声，然后便又缄口不言了。
李想静静等了大概有一分钟，左右斟酌后还是慢慢开口说：“旭良，今天下午在医院——”
张旭良猛地站起来。他个头很高，这么一起身整个人的阴影全落在了李想身上，而她就算拼命仰起脸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此时就听他说：“今天都累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请假，我带你去医院复查。”
李想心中一紧，也跟着站起来柔声说：“我今天已经去做过B超了，是真的——”
“没怀孕？”张旭良接着她的话说了出来。此时他们都站着，李想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年轻男人的眼睛和陈久那细长的狐狸眼完全不同，浑圆明亮带着蓬勃的朝气，此时直直得看着她时没有半分闪避试探，坦然却又咄咄逼人。
李想看着他，“你不相信？我还能说谎？”
张旭良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勉强算是笑得表情，“好，我信你。不过我一直想问你——”他眼里最后的一点光忽然也沉了下去，玻璃球般的眼睛变成了哑光的纯黑，“——李想，为什么你知道自己是假孕后，连半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风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半晌，李想张了张嘴，她发出的声音有些干哑，“……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你去医院前已经接受怀孕的事实了么？”张旭良紧盯着她，“你不是说你去医院，就是为了去做B超确认下，然后就准备安胎了么？可是为什么医生告诉你是假孕后，你不仅没有伤心，连半点失望都没有？！你等于失去了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李想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连半点感情都没有！！”
他最后一句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声波震在墙壁上到处反弹，李想两只耳朵连带着整个脑袋都嗡嗡直响。她迷茫得看着张旭良，不懂他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他的火气好像不止是因为她在怀孕这事儿上骗了他，好像是因为……
“你是气我没有什么反应么？”她问他，“所以你想我哭给你看么。”
张旭良露出了个难看的笑，“是。你哭给我看吧，我会抱着你一起哭。我第一次当爸爸却连孩子的面都没见了，我有一晚上的泪水要流。你哭吧，咱们一起哭。”
然而却又是死一般的寂静。李想只是沉默得看着他，整个人僵硬得站在逆光里。
张旭良等了好久，最后终于放弃般的耸了耸肩膀，“我猜也是。”他弯腰从桌上拿起烟灰缸，最后看了眼李想，“有时候我也很奇怪，你的感情都去哪儿了？你没给你爸妈，没给我，没给任何朋友。谁都有难过有开心，可是你没有。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不过他并没等回答，便转身进了书房，将李想一人留在冰冷的客厅里。
书房里也没开灯，不过张旭良也没打算开。他径直走到桌前，将烟灰缸“咣当”仍在桌上，然后一把抽开抽屉从里面掏出烟点上。随着火苗擦过烟草那轻微的一声“滋啦”后，他沉沉得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往后一仰闭上了眼睛。
有时候他也会想，为什么就一定要和李想结婚呢？为什么就一定是他呢？这个女人比自己大两岁，家世虽然清白人也长得不错，不过凭着他的条件也一定能找到更好、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子。再说他身边的哪个兄弟 ，不是等到三十多岁了才定下来？在那之前，又有哪个不是三天两头的换女朋友？
倒也真的不是他痴情。在碰上李想前，他在国外留学也有过很疯狂的一段。yp他从来不做，身体上虽然也算洁身自好，但是在感情方面却游荡的很。今天和这个女孩子好了，过没两天却又爱上了其他的，换来换去居无定所。人怎么可能守着一个人过几十年呢？他有时候也会想，两个人绝对会生厌。如果生厌了该怎么办，难道忍着么？那还不如干脆不要在一起。
没错，他总有一天也要结婚的。人不可能不结婚。但是如果自己聪明一点，他偷偷想，就算外面有人了老婆也不会发现吧……所以过日子的不能太聪明。
所以李想这这样的，从来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无论是恋爱还是结婚。
张旭良又狠狠抽了口烟。尼古丁顺着嗓子、鼻子一直上升到脑袋，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眯着眼睛看眼前的黑暗被烟雾变成白灰色，待烟雾散去，便又变为黑色。
当然也不是说和李想在一起后就没动过歪心思。男人么，出去应酬什么的总有点一一二二的。可是他别说身体做什么了，就算是脑子想想，都会有强烈的负罪感。
……这难道是爱么？张旭良躺着，模模糊糊得想，却被自己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快三十的人了，还是个男人，提他妈什么爱不爱的真是娘们儿唧唧。
而且回想他们从认识到现在，好像也没什么怦然心动、一见钟情的瞬间。
两年前，他和李想正式是在公司认识的。当时他刚刚留学回来，自己觉得自己牛逼到家，非要不靠父亲帮助自己应聘到别的公司工作。那时他刚进公司还是个小职员，而李想已经工作了有两年半，是副组长了。
虽然他只是个小职员，可是现在公司的年轻女孩子们眼睛多刁啊，你就算故意穿着动物园淘来的二十块钱的衬衫她们也能一眼看破你有钱没钱，更何况张旭良那些个衣服皮包手表没一个便宜的。他人长得还不错，工作努力，对女孩子们又很有一套，很快就有很多明里暗里的暧昧了。
那么多年轻水嫩的姑娘们，他当然不会注意到李想。只不过有次开会，列席的中高层里只有一个女人，他不由的多看了两眼。结果看了两眼，觉得还挺顺眼的。人长得清丽秀美，更重要的是气质好，穿衣打扮也很有品味。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不该说话的时候就静静得等着，她等的样子很娴静。张旭良瞬间觉得公司里其他的小姑娘都又土又幼稚，掉价得要命。
后来他有意无意得打听过李想。果然，公司里有很多追求者，老的少的都有，不过李想似乎都没怎么搭理，对那些追求者们不远不近得微笑着，偶尔还拜托人家点事儿。
很会嘛。张旭良心里有点棋逢对手的感觉。
不过后来和哥们儿聊起来，那人建议他别下手。
“你自己分析分析，”他哥们儿说，“如果你要找她恋爱，你图她什么？长得也就那样吧，还比你大两岁，你恋爱找比你大的这算怎么回事儿？要是天仙也就算了，关键不是啊！如果你找她结婚，就她那个手腕肯定过去不简单，你敢找啊？再说了这女人事业这么拼，一看就不是居家型的，又聪明的要命，不能往家里娶。”
他一想有道理，很快那点儿痒痒的心思就没了。
后来又过了半年，才有了转机。
有天晚上他被几个人约出去吃饭，然后一起去了酒吧。那些人叫了几个外围，一进屋就闹腾开了，后来有个女的也缠着腻着要他微信联系方式。他当时有在谈女朋友，不过加个微信又无伤大雅，便半推半就得加了。
后来那些个人要去续摊儿，张旭良第二天还有工作，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就走了。当时他一个人从酒吧里出来，一出大门就看见路上堵的水泄不通的，一辆救护车一辆警车赫然停在马路中间，乌拉乌拉得还扯着警笛，周边儿围着一大群人。这周边全都是歌厅酒吧，经常容易闹事儿。张旭良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正好酒劲儿有点上头，就也凑了过去站在外面随便找了个人问是怎么回事儿。
“对面儿的宾馆里闹人命了。”那人说，“具体不知道为啥，警察都来了。妈的在宾馆里闹人命……”后面是两声颇为猥琐的笑。
张旭良也觉得好玩儿，跟着笑了两声就站在那看，没走开。
然后他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李想。
她显然也是刚从什么热闹的地方出来，脸上化着和工作时完全不一样的妆，很浓却很好看。她虽然也站在人群里，不过显然不是在看热闹的，因为她脸色实在可怕得紧。惨白惨白的，脸色也失魂落魄的，似乎被吓到了。
张旭良寻思了一下，还是从人群里挤过去，从后面拍了拍她，“喂。”
李想整个人一惊，猛地回过头，动作之猛把张旭良都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怔住了，因为她这个角度——可真好看……尤其是那双受惊的眼睛，溜圆溜圆的，整个夜晚的星光和夜总会的灯火都映在里面变成了碎光。那毫无防备，毫无抵抗的，接受着一切光的眼睛。他呆呆的看着她，世界背景都虚化了，只有她在聚焦点的中心。
如果真有心动，可能就是那一瞬间。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正常的笑着打招呼，“组长你怎么也在这儿看热闹，不像你啊。”
“……碰巧。”
她还是那副受惊了的表情，像个兔子，他看起来觉得格外有意思。
“一会儿警察该赶人了，咱们还是走吧？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家？不如我送你回家吧？车就在那边。”
其实他就是顺口提一句，根本没指望她能同意，可没想到她几乎连犹豫都没犹豫，就直接答应了。当时他实在受宠若惊，竟然还脸红了。
对了，他妈的他当时还脸红了……
从那以后就顺其自然的，他没事儿找她吃饭、看电影，包括最后提出交往、同居甚至结婚，她从来没有说出过“不”这个字。而他仿佛也被带进了什么怪圈一般，居然就这么乖乖得定了下来，才二十八岁就认真计划着要结婚了。
他订婚的时候告诉了当时给他出过主意那哥们儿，那人听了立刻大呼不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当时不都给你分析过了吗？这种女人，你也敢娶？”
“你懂个屁。”他反呛回去，“你他妈毛都没长齐呢，一天到晚和女人在一起就图个大胸，还能不能有点儿高层次的追求了？”
“你他妈有层次，那你和我说你图那女的什么？”
现在张旭良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当时也觉得自己怎么回答都不重要。可是现在想想，在这个抽着香烟的深夜里想想，自己到底喜欢李想什么呢？成熟？漂亮？理智？有气质？
究竟是哪个，张旭良自己也都并不明白。他甚至没有问过，当时在那么多追求者中，李想为什么偏偏选了他。
两人似乎只是达成了某种默认一般，就这么走到了今天。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浪子的居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