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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检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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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工作日的医院也格外繁忙。靠墙的椅子上都坐满了人,还有父母抱着孩子蹲在墙角,脸上都带着满满惫态。医护人员也都来去匆匆,基本没时间搭理站着或坐着的病号们,这儿的人无论是得了小感冒还是绝症在医生眼里也都没有什么区别。
李想已经到挂号大厅半个多小时了,可还只是站在牌子底下没去排队。一排五个窗口,她来的时候也不过是五六个人而已,还没一会儿人就快排到大厅外面去了,看样子要是再不抓紧时间今天就看不成了。
一个大妈手里拉着个三四岁的小孩想从李想旁边挤过去,可人实在太多了不由得就抱怨了一句,“不排队别站在这儿碍事啊。”
李想一惊,默默给她让了个路。
和她差不多时间来的人这时候已经挂完号回来了,有好心人路过她的时候多看了一眼,伸手拍拍她肩膀,“姑娘,你得去那边排队挂号才能看病呢。队尾在那儿。”
李想勉强冲那好心人笑笑,低声道了谢后默默去站到了队尾。
在人挤人的大厅了排了四十多分钟,轮到李想的时候她却又晃神儿了。窗口里的挂号人员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应,最后那人狠狠敲了敲窗户大声对着话筒问:“我说姑娘你还挂不挂号了?后面一堆人等着呢!”
后面排队的也在连声抱怨。
李想晃过来,赶紧掏钱包低声说:“挂挂,不好意思……”
挂号人员没好气坐回去,“挂什么?”
李想拿着钱包犹豫了片刻,眼看着窗口里的人又要不耐烦了她才说:“那、那个,尿检怎么做……?”
“尿检?”挂号人员看了她一眼,“检疫科就能做。不过你要查什么?”
李想张开嘴,她嘴唇似乎轻轻发出了两个音节,不过谁也没听到。
“说什么呢大点声儿!”里面的人敲了敲喇叭,“对着这儿说!”
“……妇科,普通号就行。”她最终还是说出那两个字了。不过看脸色却似乎更差了一些,整个人都靠在柜台上,几乎马上就要站不稳了。
挂号人员狐疑地看了李想一眼,接过塞过来的钱草草给她挂了号。不过她见过的病号多了去了,疑神疑鬼的、心惊胆战的、神经兮兮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就算李想现在一头栽倒在柜台上了她也不会奇怪。
李想手里攥着崭新的病历本和挂号单默默从队伍前方离开。挂完号的人全都来去匆匆,一转眼就分散到各个楼层的科室去,毕竟在各科室门口还得等好久呢。不过李想却又站住了,她楞楞地看着挂号大厅的大门,竟然又发起了呆。
这时候正是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从大门外射进来,所以就算厅里面亮着24小时的灯也依旧显得昏暗。不断有人从医院内匆匆越过那扇大门走到外面的阳光里,有的提着药,有的空着手,有的携家带口一脸愁容,有的孑然一身却步履轻松。她站在原地,看那些人从阴暗充满了各式各样药味和人味的大厅里快速走出去,很快消失在明白色的日光里。
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李想的肩膀。
她下意识抖了一下,不过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缓缓转身往后看。看惯了强光的眼睛经过短暂的昏花后,看清了一个正低头看她的高大男人。
李想又花了好几秒才认出来他是谁,“……陈特助,你怎么在这儿?”
陈久现在中午离开的时候已经换了衣服,这时候不是西装革履,而是换了件长羊绒大衣,脸色在这昏暗的背景里也显得有些苍白。
“看来你上午的确是不舒服,现在来看病了?”陈久双手插在兜里,温声说,“怎么自己站在这儿?”
“嗯……”李想抓紧了手里的单子,“……我已经看完了,现在要走了……”
陈久嗤笑了声。他那么中庸的人无论是说什么话对什么笑都不会带任何个人态度的,不过李想刚才很明显,从他声音里听出了谐戏的意思。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陈久已经微微弯腰从她手里拿过了挂号单。
“我看见你刚刚排队出来。”他短暂的解释,然后匆匆扫了一眼挂号单,“妇科在五楼,我陪你上去。”
李想有点呆,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多管闲事,等反应过来后顿时有些羞恼,伸手从他手里抢回挂号单僵硬地道:“不用了,谢谢。”
陈久笑笑没说话,只是低头看她。他看她的这个角度,和低头看打火机点烟时的角度一样,眼珠子黑黑的却被垂下的上眼睑遮住了一半,那目光显得深沉而静默。
他忽然说:“我刚才如果不叫你,你是不是要跑了?”
逆光里李想绷紧了身子,下眼睑还微微抽搐了下,“……什么?”
“你刚才看那门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把腿跑了。”陈久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那副了然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撒谎的小孩子,“就那么害怕看病?”
李想没打算回答。
陈久轻笑了声没继续说下去,抬颌点了点门外,“我办完我的事儿了,要去门口抽根烟。妇科在五楼,我就不送你上去了。别因为一时冲动就落荒而逃。大部分冲动就是那一会儿劲,忍过去也就过去了,你还不知道么?”
说完,他拍拍李想的肩膀,往门口去了。
他刚才最后的那句话很奇怪,似乎根本不是在说她不想看病这件事,似乎另有所指。李想心里有点慌,不过脑子却清楚了很多,她没再往陈久离开的方向看而是匆匆往电梯的方向去了。
妇科门口也排了很长的队,等轮到李想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了。里面的医生也一脸疲惫不堪,眼下的眼袋都要垂下来了,还没等李想坐下来就问:“哪儿不舒服?”
“……我想做个B超确定是不是怀孕了。”
医生“嗯”了声,“自己测过了么?”
李想犹豫了下,还是撒了个小谎,“测过了,显示是怀了。”
“一般验孕棒什么的结果就是准确的,不过有时候也会有假孕现象出现,所以你想做个B超确认一下也是应该的。”医生给她打了个B超单子,“你现在赶紧去测应该还来得及,今天不知道还能不能出结果。”
李想拿着单子一路小跑去了B超室,做完后工作人员告诉她正好赶上今天最后一拨,应该一个小时后就可以出结果了,让她就在门外等着。李想出来后想拿手机看个时间,却发现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短信。
“一会儿一起回家?”是张旭良的,是半个小时前发来的。
李想犹豫了下,算算时间后还是回道:“有点工作,你先回去吧。晚上家里见。”
张旭良回短信一向很快,这次李想等了五分钟手机也没动静,估计他是看见了不过懒得回了。李想把手机放进包里,准备到医院对面的咖啡厅里买杯热饮喝再回来等。
这时候检疫室已经快下班了,整个楼层的人潮也散了下去,空荡荡的走廊大厅静了不少。李想往电梯的方向走,本来楼道里她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然而很快前方却隐隐传来人的交谈声,其中一个声音她似乎还有些熟悉。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李想的脚步顿住了。落山的夕阳将她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而从她的角度,也正好可以看见那站在另一头二人那细细长长的剪影。
然后她就听到抽烟的声音。一吸,一呼,她几乎能看到白色的烟雾从嘴唇或鼻孔里喷出,带着烟草气味消失在空气里。不过她能确定,这不是他在吸烟,不管是呼吸频率还是吸入烟草的深度还是什么的,反正应该不是他……
果然,她又听到了男人的声音,“把你的烟掐了,这是医院。”
短暂的沉默后,李想终于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是个女人,嗓音里还带着烟草留下的沙哑,懒懒地说:“人都没几天好活了,还管的那么多。”
这次两人都没说话。过了会儿,女人又说:“你怎么不说话了,不高兴了么。”
“你想多了,我只是提醒你,没有让你听我的意思。”男人说,“而且,你说的也有道理。”
女人哼笑了声,“你刚才问我有什么打算,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需要医药费、专家还是其他的,我都可以帮你。”
“算了吧。”那女人又吐了口烟,似乎吸的很舒服,“我早知道有这一天,已经准备好需要的钱了。你那份还是留给自己,万一有一天——是吧?不是咒你,不过咱们这样的十有八九不都是这样么,反正早晚有一天。”
男人这次没说话。不过就算看不到他,李想也能想象到他脸上那介于否认和默认的微笑,那个招牌式的、“与我无关”的中庸式的微笑。
果然那个笑激怒了女人,她的声音大了起来,“我跟你说陈久,别以为你自己是什么特殊人物还是怎么着。我见得多了,什么高级白领、名牌大学学生还有哪些特有钱的大佬,最后怎么样?不还是跟我一样?!别看你现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反正只要是在这条路上的我告诉你最后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更高得尖叫起来,“你还给我——”
“在医院里抽加料的,”男人的声音不高,嗓音也很淡,却轻易压过了她,“你是不是想直接被抓起来?”
“你管我呢?你他妈管我呢?”那女人的神经似乎很快被烘到一个高点,竟然又哭又笑起来,“你他妈算个屁!你牛逼个屁!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不会有这一天?啊呸!谁他妈都有这一天!我操你大爷你牛逼个屁——”
她的声音崩溃了,然后就是痛苦而压抑的哭声,那种像是从脑仁儿里嘣出来的哭声。男人一直没有说话,李想也看不到他,是否他脸上此时也就还是那个沉默的微笑?
夕阳落山时的阳光还很暖,也还没到一天里降温的时候,然而李想整个人却冷了下来。不过不是皮肤,她的侧脸和手臂还是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可是从她的指尖、从她的鼻头,她能感到有股阴凉的凉气渗了出来。她静静的站着,似乎被这股凉气冻住了。
在那女人一片崩溃的痛苦中,她又听到陈久的声音,“……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们先——”
然而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与此同时,李想放在包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