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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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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身上的衣服是血红色的。
脖子被戴上了一个混合皮革与金属材质的项圈。
腰带不仅是同样材质的,而且下面还挂着金属锁链。
这是一身看上去极不舒服也谈不上任何美观的衣物。
但是穿在这个男人身上,却丝毫也无损于他清艳的容颜。
男人从昏迷中醒来,不知身在何处。
脑中依然昏沉而不甚清醒,却看到眼前的女子。
她身上的衣服也是血红色的。
和男人一样装饰着项圈和金属锁链。
一张看上去甜美可爱的圆脸,眼睛也因为有些圆而显得越发可爱。
是男人迷恋的样子。
男人因为搞不清楚状况而略带疑惑地叫出她的名字。
“……雪雪?”
“海煦。”
女子坐在他身旁,魅惑地笑着,俯过身来,贴在他身上,抚触着他的脸。
“你喜欢我吗?”
男人道:“很喜欢。”
女子闻言满意地笑着:“那么,从现在起,”她直起身,抓住了男人腰带下的锁链,“你就是我的奴隶。”
夭海煦眼神迷蒙,似乎没有理解女子所言的含义。
又或者并没有将那言语当真。
他只是问道:“这是哪儿?”
女子的眼中露出一种奇特的光芒。
既冰冷,又狂热。
前者是对世人的冰冷。
后者是对血红色的狂热。
“荻花宫。”
她冷冷地答道。
“圣教的行宫。”
“圣教……?”
夭海煦眯起眼睛,努力地回忆着。
女子这身打扮很眼熟。
再加上她口中所谓的“圣教”。
夭海煦终于从昏沉中反应了过来。
神智有一瞬间的清明,让他说出了“红衣教”这三个字的正确答案。
女子听到这三个字,愉悦地笑起来。
手中捏着一只原本一直被夭海煦随身佩戴的香囊。
她的手下替夭海煦更衣时,解下来交给了她。
芳香袭人,难以抗拒。
香囊里装的,并非什么家传秘制的怡神辟邪的香料。
而是圣教秘制的高级迷幻剂,能随着时日的推移,潜移默化地惑乱佩戴之人的神智,令对方为她神魂颠倒,千依百顺。
而当对像是本就为她着迷的夭海煦来说,要成功达到目的,更是易如反掌。
再加上她在茶铺的饭食里下的麻药。
就这样把人弄回了荻花宫。
原本她想得到的,是那个天策章钧冉。
只可惜章钧冉不上她的钩。
那么这个七秀弟子也不错。
比章钧冉年轻,比章钧冉听话,所以既很容易控制,又很有培养的价值。
以实力来说,或许目前是章钧冉更胜一筹。
但也足以达到圣教的要求,为圣教所用了。
更何况,还只是目前而已。
说不定她就会因此立下功劳,而离长老之位更近一步。
“我是红衣教的人,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单雪雪用夭海煦曾经夸赞过、现在也依然觉得动听的声音,楚楚可怜地柔声问道。
答案正如她所预料的。
夭海煦因为迷幻剂和麻药的双重作用而有些无力地摇着头。
轻声道:“雪雪,我无法不喜欢你。”
就算——
夭海煦看到了地面上画着的红色六芒星图案。
宛如地狱的印记与召唤。
——就算要让他下地狱,他也不会回头。
黄子翾的父亲和母亲是万花谷的第一批弟子。
夫妻双双入谷之时,黄子翾方满九岁。
那时候甚至连棋圣王积薪都尚未入谷。
直到七圣先后都入谷之后,黄子翾的父亲才被追认为棋圣门下弟子,有了“星弈”这个字号。
而那时,他已经去世好几年。
那大约是在十一年之前。
黄子翾的父母带着儿子拜入万花谷的次年,黄子翾未满十岁,便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母亲后来被划归花圣宇晴门下,字号“芳主”。
父亲和母亲的名字,还有黄子翾自己的,都白纸黑字地写在密密麻麻的弟子名录上。
但那两个名字,除了黄子翾,或许没有人会再注意到。
除了黄子翾,也没有人会记得十一年前在一个微不足道的万花弟子身上出过的事。
这些都不重要,没关系。
不重要,不重要。
个人身上的不幸遭遇,没必要把整个门派都拖下水。
至少从万花这一边看来是这样的。
然而长歌门却迥然不同。
因为击杀自己父亲的是长歌弟子,所以在黄子翾看来,长歌门被整个拖下了水。
很好笑,是的他自己也觉得很好笑。
这不合理,也不理性。
但是去他妈的鬼。
半醉半醒的时候,高昀蓠还在同他说话的。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家伙就好像不见了。
嗯,没关系。
反正他也要醉了。
应该是已经醉了吧。
因为黄子翾觉得有其他人靠近了自己。
除了高昀蓠以外的人。
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脉门。
从那只手的指端传来的感觉很好。
带着微温。
轻柔而稳定。
莫名地令人心安。
“子翾,子翾。”
躺在廊阶上的身体被扶了起来,叫他的人好像是高昀蓠。
“子翾,你醒醒。”
黄子翾迷蒙地半睁开眼睛。
目不视物。
“子翾。”身体被高昀蓠前后晃了晃。
“干嘛啊?”黄子翾不满地想要摆脱。
“乖,一会儿就好。”
高昀蓠这么说着,黄子翾因为醉了也只能任他摆布。
就算高昀蓠现在要把他吃下去,他也没办法。
不过黄子翾并不担心。
因为如果真的要吃的话,自己早就被吃得一干二净了。
嗯……,他在想什么……
好像有些奇怪。
然后他好像看到了孙师伯。
就是那个医术极高明、长相极慈祥的药圣孙师伯。
他一定是在做梦吧。
因为是做梦,所以也不会去想为什么会梦见孙师伯。
可是,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爹。
虽然以孙师伯的年纪,做自己的爷爷都绰绰有余。
可是,他们都是长辈。
“师伯……我爹……我爹还救得回来吗?”
黄子翾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也听不见孙思邈回答了些什么。
只是觉得大约是救不回来了吧。
然后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哭了起来。
胸口痛得像要裂开一样,所以他哭得伤心至极。
“孙老先生,怎么样?”
孙思邈冲高昀蓠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明天我会让药童送药汤过来。你要劝他好好喝下。”
高昀蓠扶着孙思邈应诺道:“好,晚辈一定。”
孙思邈又道:“好了,有药童在,我不妨事。你快照顾子翾这孩子吧。”
说着也不用药童搀扶,径自转身就向着三星望月回去。
小药童略行了行礼,便忙跟着孙思邈走了。
原本说是想个法子让黄子翾前去见孙思邈,没想到最后却劳动药圣亲自前来诊察。
虽然以孙思邈所说,此乃医者分内之事,高昀蓠依然觉得不胜惶恐而感激不尽。
“子翾。”
高昀蓠抬手拭去黄子翾颊边的泪水,黄子翾带醉看着他,无助地唤道:“昀蓠。”
薄薄的嘴唇像要贴上来似的。
虽然高昀蓠并不喜欢趁人之危,但每次都这样真的让他很崩溃。
吻还是不吻,这他妈是哪门子的试炼。
亏他始终如中原人所说克己复礼,不敢唐突造次。
问题是黄子翾对他越来越不防备。
有时候简直像在故意勾引他。
他不想任由欲望驱使,做出让黄子翾讨厌他的事。
事到如今,高昀蓠依然不确定黄子翾对自己的感觉。
就算在他喝醉的时候想起来问他:“你喜不喜欢我”,也毫无意义。
但是清醒的时候,黄子翾是不会流露出任何破绽的。
啊——。
真他妈的见鬼。
高昀蓠只能抱住他,轻轻地拍着黄子翾的背。
说道:“我在我在。”
然后黄子翾薄薄的嘴唇探索般突如其来地吻了上来。
高昀蓠整个就懵逼了。
非常非常柔软。
形状美好,甚至莫名地带着甜味。
高昀蓠调动一切所剩无几的理性,推开黄子翾,呼吸困难地喘着气,对面前的人道:“子翾,别闹。”
黄子翾舔了舔嘴唇,依旧喃喃地唤他:“昀蓠。”
醉眼如丝。
“白痴。”高昀蓠忍不住低声骂道。
他扣住黄子翾的双腕,俯视着重新躺回廊阶上的人。
“子翾,我是不是尽早把你吃了为好?”
高昀蓠自言自语道。
为了不让其他任何人有机会看到你现在这种样子。
黄子翾仰视着他,无辜而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完全不经意地。
可是人类,就是如此容易被俘获。
正如高昀蓠之于黄子翾。
竹伊季之于章钧冉。
夭海煦之于单雪雪。
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掌控你。
哪怕在你面前的,是两张全然相同、毫无差别的脸。
哪怕在你面前的,就是同一个人的同一张脸。
倘若他不曾令你心碎。
倘若他只是让你心痛。
即便他让你明白绝望。
你又有多少理智,愿意用来说服自己舍弃。
幸抑或不幸,连自己也无法说清。
倘若有一天他令你心碎。
幸抑或不幸,你依然无法说清。
情之一物,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幸与不幸,本就相伴相生。
一旦只有你自己才问心无愧于它的真伪浅深,便由不得你或你之外的任何人来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