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著作》流年化语

2、未完成的著作，中

　　莫沉的父母快要黄昏的时候才起身离开了病房，程升不用看也能感受到那股依依不舍的深情。等到莫家二老走远了后，莫沉才对程升说了一句话：“升降机，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嗯......你说，我听着。”

　　“从前，有一对夫妇特别信养儿防老这一传统思想，就飞一般的速度产下了第一胎。真好！是个男孩，一个应该就够了，那就不要了。可一次不小心中，又得了第二胎，是个女孩。反正已经有了能撑起家族的顶梁柱，那就不介意再多要一个啦！但故事的结尾，这个男孩先是向夫妇出了柜，断了香火，夫妇满腹的火气刚被消防车消灭，尝试接受一切后，这个男孩却生了重病，不久就要与世长别了......你说这好不好笑，哈哈哈，笑死我了......”

　　程升的那句“这么老套讲自己故事的方法你竟然还用”被莫沉的笑声给吞回到了肚子里。莫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本子，以至于站在窗边的程升看不清莫沉此刻的表情。

　　难过还是嘲讽？

　　“程升，我真不敢看他们的脸，再多看一会儿......我就害怕我会舍不得走了，咳咳咳咳......”莫沉咳了好半天，才补全了一句不像下一句的下一句：“所以说......人活着，有时不能过得太认真了！我爸妈真是养儿防老失败的典例......”

　　时间还是那个死小孩的老德性，人们不需要它的时候它就故意过得慢慢的，人们需求它的时候它却故意过得飞快。莫沉在他仅存的人生道路上被时间推着架着走过了1/3，这时候莫沉的病忽然恶化了，速度快的让人措手不及。之前精神状态还极佳的莫沉最近开始意识模糊，此外气促愈加明显，呼吸不适感受常常出现，身体的疼痛逼得他彻夜难眠。程升用了各种方法也难以使莫沉安睡。

　　完完全全应了莫沉父亲的话，这病完全是铺天盖地而来，完全不让程升轻轻松松缓一口气。

　　这下子莫沉就不能自己执笔写作了，莫沉妹妹便决定每天下午抽出一个小时来帮哥哥记录在本子上。正好她写字的速度很快，一次下来能完成不少工作量。

　　为什么这时候你还是不打算使用我呢？我很愿意接你的差事啊。程升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可偏偏就是没有说出来的勇气。

　　他不想再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惹莫沉生气了，绝对不想。

　　“小莫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吗？那时候你开你那辆自己随意改装的摩托车不小心把我的车给划了一道，你下车说会赔钱的小熊样根本让人分不清是我的车被刮了还是我撞了你的车。

　　“这扯不扯蛋，一个攫驴就够能惹事了，还特倒霉两个倔驴碰在一起了。我那时气得头发快要竖起来了，压根不记得‘宽容’这二字是咋写得了，只知道要让这个酷霸拽的龟孙子尝尝拳头是什么味道的。那一战打得，我看我把一辈子的力气全耗尽了，两个人头一回享受二人世界是何种感觉，就在和现在一样的病房里，但没现在各种装置这么齐全......

　　“哈哈哈，我们真该感谢感谢那场惨战，你看，我们正式在一起后就再没出现什么浩大的战役了。我有挺多朋友都对我说，就咱们这对最恩爱，不打不吵的，天天跟度蜜月似的。

　　“我现在动不动会在思考，我是怎么跌倒在你这一个大坑之中的。我应该从来没说过......那时候打你的前一秒还在想：哇！这哥们穿得挺跟得上时代的嘛！这牛仔裤搭配的T恤衫，再穿上一件小外套，头上再套上个装帅的帽子。

　　“......我真的，真的特别喜欢看你穿牛仔裤的小混混形象，那样子特别帅。也真不明白你怎么能一穿上牛仔裤就整个人的气质迥乎不同了。难道是我对牛仔裤有独特喜好，就喜欢穿牛仔裤的人？

　　“小莫子，我认识的有一个人可搞笑了，一戴上帽子就跟鬼子没什么两样，大家一见到他戴帽子就会高喊：‘打鬼子！打鬼子啦！鬼子出城了！’......”

　　很多时间都是程升握住莫沉的手，一个人嘀嘀咕咕一整天。莫沉就默默听着程升的一言一语，时不时露出无邪温暖的微笑，一时不让程升判断不出来他是不是听进去了他说的话。

　　医生说，很快，不能再快了，莫沉要上路。为了使莫沉在走之前的情绪稳定下来，可以多跟他说些笑话或是曾经美好的记忆，要让他开开心心地上路走人，抛弃程升自己跑掉。

　　“小莫子，你现在想要什么啊？只要我能给，摘星星取月亮我都尽量满足你，你就告诉我吧，好不好？”程升的脸靠近了莫沉的脸，一字一字字正腔圆地说了出来，生怕莫沉听不清一个字。

　　莫沉只是看着程升眨了眨眼，随即又露出了灿烂的笑脸。这种笑脸程升当然见过，莫沉在跟一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不小心对视时，便会绽放出这种无害的微笑。

　　程升越想越害怕，他得出了一个他不敢相信的结论。

　　莫沉已经认不出他了。

　　深夜总是那么漫长，那么难熬，那么不安，程升又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莫沉的脸。这张脸又瘦了不少，有些棱角可以隐隐绰绰地看清楚了。今天又和前几天一样，莫沉又因为疼痛花了很长时间才睡熟，他睡觉时又微皱了点眉，又和之前......一样......

　　程升难过的快要落泪，他用手像鹅毛似的摸了摸莫沉的脸颊，又摸了摸。

　　触感真好，柔软如初次触摸的感觉，

　　这时，莫沉皱紧了眉头，用蚊子才能听到的声音默念着什么。程升一天没听见莫沉的声音，便悄悄靠近试着接受这微弱的信号。

　　拔纸......奔籽......本子？！

　　程升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他从未想过莫沉对文学创作的执念能有如此之强，连人都认不清的时候满脑子还想着写作，写作。但前两天这项活动就取消掉了，莫沉妹妹说莫沉已经不会再对她说出故事的内容了，她来得时候莫沉不是在发呆就是安静地看着本子。

　　莫沉最后一部作品注定得缺少结尾了。

　　莫沉妹妹把本子还是放在了莫沉的枕头底下，若哪一天莫沉来了精神说不定还能再写几行，说不定。

　　但莫沉这两天要不看着程升微笑要不就一个人发呆，可能吗？还可能吗？

　　程升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城市残忍地笑了，笑得很开心，开心到几乎就要落泪......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什么都可以忘记，就非得记着这个破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