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别时离情依》潮弦

2、愿望

　　夜。繁星满天。

　　小狗剩偷偷爬上易家的墙头，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咬了咬牙跳到了院子里离墙最近的那棵树上，再慢慢地爬了下去。

　　这个该死的老女人！居然让家丁看着大门不让他进来！他都好几天没和清游见面了——清游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呢？是不是又被那个老女人逼着读书习字了呢？唉！早知道那天就把那条蚯蚓送给他了！

　　小狗剩默默地想着，忽然听见了背后有人走动的声音。他连忙躲到树后面。

　　是陆春娣，她正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慢悠悠地走着。头上的珠钗随着脚步一晃一晃的。

　　这坏女人，又想干什么？

　　望着她走进清游的房间，小狗剩忽然一惊。

　　清游病了？

　　他可是最讨厌喝药的呀！

　　心里一阵急切，小狗剩连忙从树后钻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跑到窗台边上，用手指戳了个洞朝里看。

　　陆春娣把药碗放在了桌上，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躺在床上的清游。

　　“少爷，醒醒。喝药了！”

　　清游用被子遮着头，闷闷地说：“我不喝！药苦死了！”

　　“不喝病怎么会好呢？”她柔声说，“不按时喝的话，病情反而会加重呢！……看见少爷这么难受的样子，奶妈也心疼呀……”

　　啊！清游果然是病了！是伤寒么？那家伙身子向来不好……

　　清游却忽然把头伸出了被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声地问：“奶妈，昨天不是说好的么？我喝药，就带狗剩来见我。他人呢？为什么天这么黑了他还不来？……他是不是也病了？”

　　陆春娣作为难状：“是啊，奴婢找人去请过他了，他也病着哪！所以少爷才更应该好好养病，待身子好了再去找他呀！”

　　请？

　　她什么时候有找过他！拦着他不让他来倒是真的！

　　小狗剩一边难过，一边恨得牙痒痒。

　　可恶！这坏女人一定威胁过爹爹了，害得自己被爹得关了好几天，现在才知道原来清游是病了！——他还当清游是忘了他了呢！

　　“可是药都喝了这么多天了，病还没好……咳咳……奶妈，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狗剩呢？我好想他……”清游弱弱的声音听得人直心疼。

　　“乖，少爷听话。”陆春娣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眼神中不自主流露出了为人母的慈爱，“乖，现在就把药了喝了。”说着又把碗递了上来。

　　小清游努了努嘴，却又急切地想见狗剩，只好闭紧了眼睛，由奶妈喂着一口气喝下了药。

　　“咳咳……好苦……”

　　一阵咳嗽声，咳得陆春娣和小狗剩心疼不已。

　　这个荏弱的小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懂得照顾自己呢？总是这么不懂事……

　　服侍着清游重新睡下，陆春娣才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小狗剩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月光映照在他小小的脸上，竟现出了一阵与年龄不符的担忧。

　　“清游……清游……”小狗剩轻轻推了推他。

　　“奶妈……我已经把药喝了……真的好苦……我不想再喝药了……”小清游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

　　狗剩忽然愣了一下，手也不自主地放开了。

　　强迫自己喝药，是为了让病快些好起来。

　　清游也想快些见他。

　　正当他发愣的时候，病床上的小清游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一见是自己的小伙伴，他立刻高兴起来。

　　“啊，狗剩！你来了……你不是病了么？”他诧异地问。

　　小狗剩眨了眨眼睛，立刻把那一阵小小的难过抛到脑后：“我很乖地喝药了，所以病早就好啦！你也要乖乖的知不知道？早点好起来和我一起玩哦！”

　　“嗯……嗯！”小清游重重地点了点头。

　　狗剩满意地笑了笑，学着陆春娣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嘿，你这么乖，我给你点奖励好不好？”

　　“奖励？”小清游不解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小狗剩笑眯眯地拉开了清游的被子，见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眉头又不禁皱了起来。眼神在房间里搜索着，忽然眼睛一亮，他拿来一件大衣给清游披上，然后扶着他坐了起来。

　　“要出门么？”清游也有些兴奋。

　　“嗯，不远。这样你冷么？”

　　“……有点。”清游诚实地点了点头，认真的表情让人想狠狠捏捏他的脸。

　　小狗剩又皱了皱眉，但很快就又舒展了。

　　他把清游小小的身子抱进了怀里。身体接触的刹那感到清游的一阵颤抖，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安心地躺在他怀里。

　　“那，就像这样，不冷了吧？”

　　“嗯……嗯……很暖和。呵呵。”小清游仰起头，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到底是去哪呢？”

　　小狗剩只笑不语，搂着清游走到了外面。

　　刚出房门的一刻，吹着了夜风，清游显然觉得冷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把狗剩抱得紧了些。

　　小狗剩就这么抱着他，扶着他爬上了树稍。

　　第一次爬这么高，清游不禁兴奋不已，小脸高兴得浮上两片可爱的红晕，仿佛病在一下子全好了。

　　树很高，坐在树梢仿佛腾在半空看着下面，有一种坐在云端的感觉。不时吹来的晚风也显得不那么冷了——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被狗剩抱着。总之有一种很奇怪的、脸红心惊的感觉。

　　小清游眼睛亮亮的，灿若星辰。

　　“喂……！奖励到底是什么啊？”

　　“嘿嘿！你看天上！”小狗剩坏坏地笑了笑，伸手一指夜空，“你看哦，现在我们离星星最近了，我们说的话，他们一定能听见哦！嗯，他们说的悄悄话我们也能听见呢！——我娘总是这么跟我说的……”

　　小清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大片繁星缀在深蓝色的夜幕上，仿佛是沉入水中的颗颗宝石，璀璨地闪耀着。一时间，他竟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狗剩的语气忽然特别温柔，温柔到清游几乎以为身边的人不是那个痞痞的小狗剩：“清游，我娘说，在离星星特别近的时候，许愿也很灵呢……我们许愿吧。”

　　清游忽然有些痴了。

　　身旁的人，表情坚定而执着，脸上虽带稚气，却有一种虔诚，一点都不像他平常嘻嘻哈哈的样子。但这种认真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忽然让清游的心跳慢了半拍。

　　很动人。狗剩的表情。

　　清游轻轻向狗剩怀里靠了靠，更多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片刻，他微微笑了出来。

　　他许了一个愿，向天上的星辰许了一个愿。

　　“你许的什么？”狗剩好奇地问。

　　“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哼，小气鬼！也不看看是谁抱你上来的！”

　　说到“抱”，清游的脸上忽然红了红——他是男孩子耶！居然被另一个男孩子抱着……真是太丢脸了啦！他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像女子那般倚靠在别人身上！

　　“那我……我坐远点好了！”

　　仿佛赌气一般，清游挣脱了狗剩的怀抱，当真挪了挪屁股，坐得远了些。

　　狗剩愣了一下，忽然坏坏地笑了笑，又过来搂住了他。

　　“别啊……清游抱着很舒服呢！又软，又香……”

　　哎呀呀，清游脸上更烫了。

　　“什么香啊！我可是男孩子，又不抹胭脂，身上怎么会香！”

　　“诶？那是为什么？”狗剩作好奇状，把嘴唇凑近他小巧可爱的耳垂，轻轻嗅了嗅，“似乎也不是胭脂呢……可明明是你身上发出来的，很香呢……”

　　暖暖的气息拂到清游脖子里，那里立刻飞起一阵可疑的嫣红。

　　“……喂！别……别离我这么近啊……”小清游缩了缩脑袋，不好意思地说。

　　小狗剩嘟了嘟嘴，不高兴地把脸缩了回去。

　　“不闻就不闻……小气！”

　　清游咬了咬嘴唇，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

　　怎么似乎……有点不舍得呢……

　　——天上的星星们，我们说的话你都能听见吧？

　　我们离你很近呢……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小清游抬头望向天空，身旁是狗剩平稳的、令人安心的呼吸。

　　他的心忽然也平静下来。

　　夜，如此静。风，如此轻。

　　如此温暖。

　　如此美好。

　　我希望……狗剩能实现他自己的愿望。

　　莫别离望着院子里的那棵树。

　　树身已被烧焦，再也没有青翠的枝叶，再也没有粗壮的树干。

　　只留下枯黑的尸体。

　　星星依旧待在老地方，看着这个老地方。

　　可是，那年夏天，那个夜晚，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留下了什么呢？……留下了什么，能让他在意的呢？

　　——剑出鞘。

　　电光火石。

　　——大树——倒下——

　　轰然倒塌的瞬间，地上扬起了尘土。

　　漫在别离眼前，只剩下入骨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