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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离家 ...

  •   正如花无间所言,日子过得太平坦,人便会甘于安逸且心大,直到猝不及防的变数到来前,都全然不自知。
      北风一过,扬州的晴空忽然阴沉下来,花无间更懒于动作,大部分闲暇时光都窝在居室内查阅草药典籍,偶尔抱着暖炉抬一抬头,看看阴云密布的天际,问是不是要下雪了。
      秦月之瞧着他越发懒散且无趣的模样,同他说华山终年覆雪,雪似铺盖、漫山遍野,扬州落雪他虽未曾见,想必江淮的雪地是别有一番灵动的。
      万花四季如春,最冷的时候也不过是树木换一身黄叶、在欲落不落的时候又绿起来,雪在花无间的印象里只有懵懂年岁时的一片白冷、再无其他,听他这么说来,倒也有些好奇。
      秦月之便说,落了雪,扬州应是多少会结冰,从前南下的同门回来都说冷,不如趁结冰前多出门采买、备下粮油。
      花无间变了脸色,叮嘱秦月之不要乱跑,最好不要遇上纯阳宫的人、让人以为他们是一道,如此竟说了有三回。
      秦月之尚烦恼该如何回绝叶墨,对花无间忽然紧盯的态度未加琢磨,而花无间口中、那些来扬州探查的纯阳弟子们终在江淮冰天冻地前、追着线索朝南去了。
      一日,叶墨站在墙上邀他出来比剑,他忙从偏门出去劝阻,还没说上几句,就从大堂礼传来器物碎裂的声音。
      秦月之一惊,急忙撇下叶墨冲了进去。
      病人散去的大堂里,黎若挽着袖子、气呼呼的拍着桌子,而花无间绷着脸捏着笔站在柜台另一头,面色微白且透着前所未有的肃杀,嘴角噙着的那点点微笑怎么看都像是冰凉的冷笑。
      “师弟我警告你!你再用这种手段,我立刻修书一封回谷告你的状!”黎若气近乎喊似的对着花无间说教,双目圆睁指着他的鼻尖。
      “师姐,我本来就离谷学医,你告发顶多落得个我不得回谷,于眼下并无差别。”花无间唇边的笑意更甚,脸色却更为阴郁,“再说,是那何员外自己说漏的嘴,我不过用了点失魂散骗他说多一点罢了。”
      “内个……师父……”妍妍探出脑袋,有点犹豫的拉了拉黎若的衣角,“那个人自己赚了黑心钱还洋洋得意,师叔也是……顺便小惩大诫嘛……哎哟……”话没说完头顶就挨了黎若的一记毛栗子。
      黎若咬牙瞪着花无间,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花无间,你明知道这药用多几次就会犯傻,别人可以,你为医者,就绝、对、不、可、以!”
      不料,花无间却冷笑一声,这一次收了所有的笑容,讥讽道:“从一开始,师姐你就打算置身事外,也想让我置身事外对么?既然师姐你只想管着我、不打算真的帮忙,还管我‘可以不可以’做什么?”
      “就凭你是我师弟!”黎若嚷嚷着,拍桌声再起。
      花无间斜睨了黎若一眼,缓缓的从柜台后走出:“师姐,这药铺看病带抓药的,抢了多少医馆生意,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花无间你说清楚!”
      “呵。”花无间走到门口,看到傻站着旁观的秦月之,眸色忽然暗了暗,沉声道,“师姐若是有当年教习太素九针的曲风师兄一半的耐心,我这药铺就呆的安心些了。”说完绕过秦月之跨门而出。
      “唉你等等……”秦月之才反应过来,伸手一捞,却只捞到了花无间墨色的衣袖,后者轻轻抽手就挣脱了去,长发擦过他指尖,颓然滑去。
      “哎呀,师父,多大点事嘛。”妍妍人小鬼大的嘟起了嘴,朝黎若埋怨道。
      黎若完全没料到花无间会一走了之,既尴尬又不愿下台,只生着气胡乱地在柜台前一遍遍的理花无间扔下的书。
      秦月之虽有些犹豫,回头花无间早已不见踪影,忙向黎若问道:“黎姐,是因为缺药一事么?无间他……”
      “你知不知道,他半夜练的是啥?”黎若不理会他,劈头反问。
      秦月之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用针的不是医术么?”
      “你见过医术飞针的啊?那是点穴截脉!我只当他是练练工夫,很好,现在来这么一出,我看他是练了功夫备着能打架。”黎若的声音又高高扬起,忧心忡忡,“不瞒你说,万花入谷都要从医治花海仙鹿学起,你猜师弟当初是怎么说的,嗯?”
      “医鹿很难吗,师父?”妍妍作为未正式入门的弟子,顿时起了好奇。
      “他说,鹿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救那几头啊?他就不懂那都是命!是命好吗!我也不懂,不懂为什么孙爷爷会点了他入杏林啊!没有慈悲心的约束,天知道一个不留神,他会变成什么样!尤其是这江湖,他看得透么?!”黎若一股脑儿的吐苦水,说完猛地坐下,渐渐泄了气。
      秦月之始终半张着嘴,几次想开口都不知说什么好,看着黎若烦恼的模样,再三理了理思绪,终于开口道:“那么,这次的事,是有危险?”
      黎若猛地抬头,惊讶的看着眼前年轻的道长正人畜无害的投来求证的目光,顿时有些心虚,目光闪烁着挪开:“其实,其实也不是……就是……就是扬州城也有不少□□白道,有行会也有商会,还有镖行与杀手帮。虽说他们城内不敢闹事,但城郊时有争斗,有的帮会经常接危险的任务、通达江湖之事,明的暗的,谁知道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害人的?我就是因为害怕,才从来不掺和……所以……”
      秦月之听着黎若支支吾吾,顿时变了脸色:“无间他是不是已经查出什么了?”说着扭头去看妍妍。
      妍妍包子似的脸顿时摇了起来:“我什么都没听到,那时候师叔叫我去倒茶啦。”
      “我也没有,只见了师弟用解药……”黎若沉吟,忽然拍案而起,“天呐!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才故意和我犟的啊!那,那现在……”
      黎若还没说完,秦月之转身就冲出门。

      月明星稀,冬日的晴夜既冷又干爽。
      尚水云早就收摊回家,吃饱喝足惬意地烤着火,莲花冠被随意的扔在桌边,让原本就随意的居室显得更乱。他披着头发,哼着小曲,不觉酒香飘飘,肚里的酒虫被勾起了大半,好不容易积攒的睡意也跟着一点不剩。
      “尚水云,你闻着味道还能闭门不出,敢情好酒是不想要了?我砸门怎么样?”
      门外威胁的声音才起,尚水云便扑过去开了门,花无间还是那身初来扬州时的墨色衣衫,束了一半的发在后,手上提了个酒壶,冲他笑得死冷。
      尚水云准确的“接过”那满屋生香的酒壶:“哎哟,花无间,你这是心情不好啊?说话这么冲?”还笑得这么僵,他在心里补了一句,忙将他迎进来。
      “在你这儿借住段时日,没问题吧?”花无间看着乱糟糟、物件随意乱扔的内舍,有些后悔问出口。
      尚水云一愣,满口答应:“当然没问题!怎么,你不和你师姐住了?”
      “你消息倒是准确。”
      “这……我这也是听叶墨说的。”尚水云泛起了尴尬,把酒壶抱得紧紧的。
      花无间扫开杂物,在椅子上坐下来,斜睨一眼:“放心,酒不会少了你的。”
      “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来了扬州竟这般生分。”尚水云说归说,手里到底没有放下。
      “是么?”花无间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明亮且温和,竟无半点方才的阴霾,“正巧我师姐那儿太挤,我与水云兄多年未见,趁机来叙叙旧,可是招你嫌了?”
      “哪有的事。”尚水云盯着他的面容看了半天,方才松了口气,叹息出声,“我当时就说嘛,你这张脸,长大了肯定是拈花惹草的相,花花世界这么有吸引力,你何苦蹲在花谷提前养老。”说着伸手拍上他的肩,“放心我这儿逍遥得很。”
      花无间倒没回答,而是揭去了壶盖:“金风玉露,不亏吧?”
      “哎呀呀,你是哪儿弄来的?”尚水云使劲儿嗅着酒香,瞪眼珠子都要掉壶里了,“春山酒坊还是外边弄的?”
      花无间轻笑了声,眉目舒展,眼神似带了半分酒意般朦胧飘远:“花树之酿,一饮忘忧。”

      他住下的隔日开始变天,纷纷扬扬的雪一连下了整整几日才收住。
      与秦月之的关切不同,大大咧咧又年长的尚水云对他离开药铺半个字都没多问,花无间也闭口不谈自己的事,与因下雪闲赋的尚水云经常对弈聊天、举杯酩酊,杂乱却自由的尚宅仿佛早就为他设了地方般让他十分自在,却又有哪里不对。
      花无间思忖着,定是因为落雪太冷的缘故。
      尚水云喝高了喜爱把空酒壶当靶子,挥袖拍出个两仪,顺带震碎新买不久的桌椅,花无间在旁喝着茶淡淡看,总算明白这么乱的屋子是怎么来的,唏嘘之余,不经意间开始怀念在黎若家平和静美的岁月流年,还有被收拾的一尘不染、简单却贴心的卧房。
      雪停后仍不见晴,花无间裹着披风坐在满布低垂枝桠的屋顶发呆,看着扬州城炊烟袅袅、人来人往,有身着道袍的熟悉身影前来叩门,不久便被尚水云打发而去。
      大门开合,秦月之恬静的面庞略带焦躁得朝他这里环顾张望,呼吸之间腾起暖雾、模糊了面庞,不多时便失望地转身,步履匆匆,衣角沾了飞雪映撒出一抹水光。
      花无间托腮,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仍不见添衣的单薄身姿。
      他不是不知道秦月之在找他,光尚宅他就来了几次,每次他都是第一时间发现那身影来,又盯着那身影消失在巷尾,躲在树枝后安安静静的看,从不作任何反应,目光还锁在空无一物的那里,尚水云要叫上几次才能反应过来。
      只是这回,秦月之走后又有人匆匆而来,叶墨背着那一人高的大剑,气喘吁吁的敲门,声音大的愣谁都能听见。
      尚水云慌了神,忙压低声音同他交涉:“知道了知道了,小声点。我这次去还不成么?我先说好啊叶墨,我只管办事收钱,别的别找我。”
      “砰”地将门关上,尚水云靠在门后喘气,才擦了把汗,脖子上却多了个软软的东西,定睛一看是一支紫狼毫,笔尖正对着咽喉戳得发痒,拿笔的万花目光锐利的要将他戳穿。
      尚水云试着挪动步子,笔尖却跟着他的人一起动,他躲无可躲,抬眉不解:“花……花无间你这是作什么?”
      “作什么?你不是说你和叶墨他们只是朋友么?”花无间完全没了前几天称兄道弟的样子,也根本不打算把笔放下来,“既然你都参与运货了,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李越他们的货到底是什么。”
      尚水云神色一凛,紧接着大大松了口气:“我当什么事,他们运的不是布料就是染料,还有器具什么的,顶多偷偷夹点油啊之类的……”笔尖贴上喉结,尚水云眼睛一闭,“还有海上走私的工艺品,珍珠,赚钱着呢。你也知道我手头紧,偶尔嘛,偶尔……”
      “实话?你就没干别的?”花无间将信将疑,挑眉复问,“或者药材什么的?”
      “没没没,绝对没!”尚水云的头和手一起摇了起来,费了半天功夫才戴整齐的冠帽歪到了一边,“除了这些,我真的不知道了。”
      “哈哈哈,尚水云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一声稚嫩又清脆到尖利的女声响起,门在这时被踹开,人影飞动捞去了尚水云的头冠、跃到矮墙上。
      只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坐在那里,眼睛瞪得大而晶亮,裹着的斗篷毛领里露出纤细的胳膊,大冬天内着少且薄,赤着脚就这么踩在雪上,手中的头冠被一下下的抛起又接住。
      “她是谁?”花无间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手上的笔依然点着尚水云。
      “她……她她她……是……是……”尚水云见到女孩开始便脸色煞白,此刻更是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女孩“扑哧”一笑,紧接着跳下围墙,站到花无间跟前:“我叫曲玲珑,是新来扬州的五毒弟子——霄云帮的现任当家,我来这儿呢……”她说着,手里的发冠抛出一个弧度便重新落到尚水云的脑袋上,“当然是问道长讨债了,道长赊了这一身衣裳,还骗了我两把好剑,拖了这几个月,只给了利钱,我想他是不想还了。”
      尚水云的脸更白了:“啊啊,曲当家,别这样!我平时有帮李越运货,打架还有分成,铁口直断人人称妙,隔壁姑娘总有示好,哪有不还的道理。”
      花无间见尚水云这么害怕、如此简单就招了个干净,惊觉这五毒弟子绝非小姑娘之辈,再一扭头,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两名男子,一个衣着靓丽同曲玲珑相仿、挂着无害的笑容,另一个衣着紧身暗蓝、戴着面具,两人似是五毒与唐门的人。
      “你啊,我是不指望你了,就凭你挥霍的酒钱,就算你算命摊子有了点起色也不够填窟窿。我本来就没想过要回去,只不过今天我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曲玲珑绕着花无间转了几圈,手上多了把虫笛转着,指着尚水云仰面冲花无间笑,“别说他没钱,就算出力他也不够格付,要就这么扔他去喂蛊,你有意见么?”
      花无间迎着她的目光,竟略感压迫,收了笔皱眉冷道:“多少钱?”
      “唉,别忙,钱我倒是不缺,但就给他这么赊了,我也下不了台。要不这样——”曲玲珑制止了他拿钱袋的动作,微微一笑,“我难得看到修花间的万花,遇上合适的宝贝都不知道分给谁,且我看你与看货船的人交过手、且身手不错,要不要来我们这里?”
      “你跟踪我?”花无间不为所动,照样伸手进衣襟:“说吧,多少钱?”
      “啧啧。”曲玲珑没好气地撇了撇嘴,“你在扬州城学医抓药早已人尽皆知,你不想出去走走看看、博览天下武学医书么?说不定这走一走,碰巧能知道你想知道的呢?”说完眨着眼瞧他,抿嘴笑得意犹未尽。
      “这么说,你认识李越他们?知道扬州的货都到哪里去了?”花无间终于松开手,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尤其是曲玲珑口中的绚丽世界,让他心头仿佛涌上多年前仰望凌云梯时的期待。
      “不知道,李越的货出了城就不归他管,但,你以后可以知道。你们中原人说的好,只手遮天就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江湖广阔,你能成一代宗师,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到时候你想学医还是拂穴,都是轻松的事。”曲玲珑点头,忽然面带严肃,再次凑近他,瞧他的神色像是端详一块可琢的玉,诚恳道:
      “我们霄云帮是名门正派,专门接取皇榜官文为大唐效力,其中不乏密令。我们南北都会去,什么人都要见,你想知道什么,日后自己去看去说,也可托帮众相助,如何?”说着,曲玲珑取了身上的印鉴下来,扬给他看。
      “不可以!摊上你们就是个麻烦!”尚水云挺身而出,俨然捡起了了方才丢得一点不剩的底气。
      花无间见曲玲珑与身材极度不符的神态语气,思忖片刻,欣然点头:“姑且一试,允我几件事即可。”
      他说完,站在门口的五毒男子竟笑出声来:“你倒胆子大,敢和当家的提条件。”
      “成交。”曲玲珑问也不问就咧嘴答应了。
      “你疯了?!不就是衣裳兵器和房子?我,我不要也罢!”尚水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对曲玲珑瞪了又瞪,抬手就去解外裳。
      “水云兄此言差矣,你既然夹在我与李越间为难,不逼你也罢,何况我在扬州,你们彼此照应、我也拆不穿,多没劲。”花无间说着,再次点出狼毫,这次瞄准了他的眉心、强迫他停下,“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别生生断了日后相逢饮酒的机会。”
      尚水云望着花无间的那一抹浅笑,呆若木鸡。
      “啊啦!有新兄弟啦!”曲玲珑终于像个小姑娘一般眉开眼笑起来,拉着花无间的袖子便拽,“走吧走吧,带你去我们那里瞧瞧。”
      花无间整了整衣衫,步履轻快,毫不犹豫地跨出了尚宅大门。
      尚水云眼睁睁看着,待人走的一干二净才动了动,环顾四周,远处那蹭将他杀的片甲不留的蜀魏棋还摆在石桌上,头冠顺着他的肩一路滑下、跌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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