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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缺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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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间在见到厨房的冷灶和杂物堆积如山的别间后,完全打消了动手再腾一间房的念头,风尘仆仆又累又饿,他无暇多顾,干脆踏进漆黑的客房,扔了外裳,找床便躺。
“花无间,既然这里不方便,不如我先寻住处、改日再登门?” 秦月之瞧着那一室一床,攥着叶墨给的地址,盘算着这个时辰出门借宿应该还来得及,谁知话才说了一半,迎面有一物砸了过来,他伸手一接发现是个纸包。
“那疯少爷就知道打架,何况还是情场失意、糊涂醉酒的,离他远点。”花无间在黑暗中警告,语气有点咬牙切齿也有点不屑。
听这语气,秦月之有些愣神,顺手打开纸包,却见一小捆荷叶包着糯米,还微微有点热度。
“从尚水云那里顺来的糯米鸡,这个点外头酒楼都关门了,你就随便吃点罢。我是给师姐扔饱了不饿。”花无间翻了个身,磨磨蹭蹭点亮了油灯,边苦恼地揉着头上的痛处,忽明忽暗中抓散的头发倾泻而下,少了点平时的光鲜多了点不知名的郁结。
秦月之看向他,又低头看看手中,如是三次,手心捧着的荷叶竟烫了心坎。
花无间瞥了眼站成木头的秦月之,累极了似的重新躺了回去,顺便招手:“既然师姐闭了门,将就一晚再说。她可不好惹,忍。”
秦月之乖乖地将包裹卸下,紧走几步只在床沿坐下,手上还捧着那团荷叶,动也不敢动。
气氛正因秦月之的犹豫不决变得怪异,花无间倒无所觉,懒散地转了个身,突然想起什么,朝他道:“对了,尚水云是你们纯阳宫出来的,你认识他么?”
秦月之给问得神经紧绷,顿时挺直了背:“纯阳宫弟子众多又大都清修,尚道长想必下山早,我并无缘结交。”
“说来也是,他被师叔引荐来万花谷作客的时候,我也才入谷几年。现在想来,尚水云那时年轻的很,也比现在顺眼些,今天见了我差点都认不出来。”花无间哼了声,不知是苦笑还是欣喜,自顾自道,“他那时可不是省油的灯在花海赶鹿,在泉水钓鱼,敢喝醉了爬上三星望月数星星,还曾炸了师叔的机甲。”
花无间说着,声音都带上了笑意:“他怂恿我逃课,还带着我偷了师伯的酒埋在树下,说第二年会开出酒香的花,用花酿的酒可一饮忘忧,我还信以为真照办了。那时候年少无知,我跟着他疯的狠,也自然被师父罚的不轻。”
花无间感叹自己不经意间流逝的岁月,秦月之却被他口中的春光糊了一脸,越听越觉得没由来的失落。
“只怕从那以后他就没再回纯阳了,算起来你应该是不熟。时间也够磨人,今时不同往日,我师姐原来还算温柔,出谷才两年就凶成这样,啧啧。”花无间叹了口气,突然抬手拍了拍秦月之的肩,“算我多问了,填饱肚子快睡,就算挤着不舒服也好过被师姐扫地出门。保不定明早师姐来指派事,一准你后悔。”
秦月之回头,花无间已滚了半圈让开一半床铺,背对着他再也没有说话,独留秦月之瞪着昏黄的灯下、床铺空出的那一个身位,心跳如擂。
第二天一早,花无间被黎若强行叫醒的时候正咬着被角、浑浑噩噩地做梦,畏于黎若的目光,只得揉着脑袋凄惨兮兮的与她对视:“师姐哎,这天才亮鸟才叫,谷里早课都没这么早啊。”
“呵,我怎么会亏待你这个同门的小师弟,不过……”黎若早就梳洗妥帖,一手拎了花无间,一手扔过叠好的墨色外裳,“别人纯阳宫的道长是客,这么早就起床干活,你这好意思睡懒觉?”
“啊?”花无间正纳闷谁给收拾的衣服包裹,一推门,和着冷冽空气扑面的还有秦月之束着袖子的身影,平日里那把宝贝紧的剑正被用来砍柴,剑气所指木片翻飞。
没等花无间的下巴落地,秦月之已擦了双手收剑而来:“早。”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个包金边的木牌递到花无间跟前,“昨天落在地上的,兴许是你外套里的,怕再丢就给收着。”
花无间看看他又看看木牌,放光的双眼比看到尚水云还有过之,双手小心地接过来,有些郑重地躬身:“谢谢……”
“看到没,人纯阳宫的弟子就是懂规矩,一大早都帮了我一圈忙了。我自己门下的师弟居然还在睡觉,好意思啊你!”黎若靠在门旁,一脸嫌弃的看着花无间。
“师姐,哪有帮别派说话的?纯阳宫规矩严,早起练剑常有的事,你倒是踩了个早早的时辰顺手使唤他。”花无间抗议得毫无分量,边收着木牌边躲闪着师姐的目光,又忽然瞪着黎若,“师姐,这位道长大病初愈,你就让他干活,谁不够意思?”
“什么?病?”黎若惊呆,立刻将气色颇好的秦月之上下打量,怪道,“什么病?”
“中毒运气,经脉略受损,伤风受寒,有过热症。”花无间简短的阐述,顺手拉过不知所措的秦月之、把腕翻给黎若看。
“哎呀,真是罪过。”黎若懊恼极了,忙搭脉,“师弟你有给治没有?”
“有啊,先金针上了一遍,再汤药灌了半个月,辅以金石。”
“嗯……”黎若点头,紧接着对花无间怒目而视,“先上金针?没有先安神缓解、麻痹经络么?”
“经脉之损本就疼痛,安神缓解那点时间针都扎完了。”花无间侧目,回答的不痛不痒。
“你——!”黎若顿时气得咬牙切齿,“金针虽快,初始那几下可不疼死?!你疯了不成?!”
“我都给点了穴,疼也乱动不了,再说就一眨眼的事,至于么?”这回,花无间就差从鼻子里冷哼出来。
“花无间!你……别忘了这次出谷是干什么来了!”黎若气得结结巴巴,按着秦月之脉搏的手指也跟着颤起来。
“哪里不对?”花无间挑眉。
“哪里都不对!”黎若放了秦月之,横眉以对。
“脉有问题?”花无间边问边想去搭秦月之的脉,却被黎若打开。
“没有问题,是你的态度,态度有问题!你不知道什么叫推己及人么?你就该去学天工而不是医!”黎若骂完自己也是一愣,忽然长长的舒一口气,紧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花无间却霎时变了脸色,抿紧双唇默不作声,再没反驳一句。
诡异地死寂,秦月之一会儿看看冒火的黎若,一会儿看看底气十足的花无间,完全插不上嘴,等冷战方始,他还没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吵起来,只得忐忑开口:“那个……黎前辈,我还好,没有怎么疼,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黎若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秦月之,目光多了许多点怜悯,再次叹息着道:“跟我去前厅。”
秦月之虽有疑惑,却被黎若一把拽着不得不挪步,回头,花无间不知何时已闷声不响地笼着袖子跟在后头,那神情,像是给人用浓墨在脸上写了大大的“不快”二字。
“秦道长,我万花谷医人自是负责,你平白多受罪,我开些补气的药方给你,虽已无大碍也让我落个安心。”黎若跨进前厅,拂开桌上的杂物,抄起笔就写。
秦月之见花无间识相的闭着嘴,恐又引起争端,忙乖顺地点头。
黎若开完方子,又写了另一张扬到花无间面前:“师弟,我这医馆许久没有开张了,平时出急诊都快坐吃山空,回头去照方子补些药材,医馆的这些烂账也麻烦你收拾下。”说完转身去药柜量药。
黎若气完便清醒些、后悔自己话说重了,此番一语本意缓和方才的紧张,可花无间才接过药方看了两眼,又见到黎若手上的药材,立刻双眉深锁。
“敢问师姐,这几味药材在扬州倒是不缺货?”花无间用指尖点着药方上的几行,又道,“那龙涎香呢?可有?”
“扬州药材没听说过缺的。”黎若称着分量,随后瞟了他一眼,“不过这儿可不是谷里,龙涎香这种稀罕货自是少,要等海上的商船来了,千方百计能弄上一点。”
“是嘛。”花无间打开一本册子,却是不知何时顺手从房里带上的那本账本,展开给黎若看,“上回我替这位秦道长开药方,碰巧发现包括龙涎香在内的贸易药材所剩无几,有几味药也缺了,连夜翻了药炉也没找到多余库存。”他看了眼蒙在鼓里的秦月之,轻咳了一声。
“什么?花谷缺药?”黎若又给说懵,忙抢过账本仔仔细细的核对,眼睛越张越大,“我的天,花谷缺药?!不可能啊!这些药上个月还一车车看着运走呢!”
秦月之照例说不上话,但总算弄明白所谓的“趁夜练字”根本就是逐客和搪塞,这便有些失落,想起那时自己莽撞、希望他问鼎的造次话语,又有些微赧。
“看账本应该是外头出了岔子,三五个月没有补充了,谷里用药又是不计成本,怎么好怎么来,这些稀罕药很快见了底。”花无间看了他一眼便挪开目光、没打算同他解释,继续对着黎若道,“师父说这些货都在扬州登岸再运往内陆,再者是从西域商道的另一头运来少许,扬州这头怕是有点问题,正好我要出谷就给‘顺道’塞来扬州查查了。”
“怎么说,有眉目没啊?”黎若还在查看账本,从前翻到后,有从后翻到前,眼珠子都快掉进去了。
“没有,师叔说尚水云道长碰巧在扬州几年了,让我接个头,说不定能让他帮上忙。可惜他让我少管,我看,这八成就有问题……”
花无间还没说完,只听着黎若“啪”得一声合上账本,目露凶光:“当然有问题!尚水云本来就是个问题!他嘴里没一句实话不说,还和李越那帮来路不正的人厮混,神经兮兮装神弄鬼,你以后少和那骗子来往!”
花无间和秦月之被黎若突如其来的态度大变弄得面面相觑,还未有人接话,只听一个甜甜脆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嘻嘻,师父你真记仇,尚道长说你命里没红线,你别当真不就好了嘛。”
穿着淡粉衣裙、约莫十岁的小姑娘自柜台后探出脑袋,梳着小小的马尾辫,面颊白白嫩嫩,笑容像调了蜜糖。
黎若早就被说的黑了脸,把账本拍在桌上,冲小姑娘凶道:“没大没小!快叫人!”
“哦……”小女孩的笑收敛不少,磨磨蹭蹭的到了花无间跟前,“师叔好。”没等花无间应声,便冲秦月之眨眨眼,“道长哥哥好,我叫妍妍,来这里当学徒呢。”
“好。”秦月之连连点头,也对着她笑。
花无间只点了一下头,微微蹙眉,斜眼看着黎若:“什么时候收的徒弟?怎么又是个小不点还鬼大的?”
“几个月前呗,回头带她回万花谷认个祖师爷,才算正式入门,现在先跟着我学,你也有空教教她。”黎若说着,像故意要转移方才的话题,又抄起账本点了花无间的鼻子,“再说一遍,离尚水云远一点!他上回去咱们花谷就没干过好事,何况在扬州混这么久,就差成市井流氓了!”
“师姐,可是……”花无间还没来得及伸手,账本就落到了地上。
黎若视而不见,擦身就去开门营业,还递给妍妍一把比她人还高的扫帚。
秦月之帮着捡起账本,瞅见摊开的纸页,忽然有些奇怪道:“怎么缺的都是疗伤药?还有止血的、通经活脉的……”
一抬头,花无间已经开始收拾凌乱的柜台,算盘一响便着手处理起黎若留下的烂摊子,对其余充耳不闻。
秦月之瞧着花无间认真的像换了个人似的专注侧颜,欣慰地笑了笑,将账本搁在桌上,推到他近侧,继而看着他的侧脸出神。
“看不出来,秦道长对药也看得懂。”黎若掸了灰尘,同秦月之搭话,“平时常下山游历么?”
秦月之忙站正,答道:“惭愧,纯阳弟子虽游历颇多,我却下山少,只跟了师兄师父一道办过几次差。药材只在大夫问诊的时候听过、看过一些,故而只辨得出寻常的。花无间最近研读颇多,我也略有目染罢了。”
说是跟着师兄下山,他充其量也是跟在后头什么都不用做,花无间这儿他虽未被他拒绝,可到底也未获允许就陪他研习,秦月之越说越没底气,声音就这么渐渐小下去。
“哦,这样。”黎若对江湖不感兴趣,倒是把秦月之上下打量,“那你这次下山为何?领命帮花谷的师父看着我家师弟?”
“不不,你师弟很好,并未做什么需要看着。”秦月之给看得窘迫,有些心急道,“我不过是顺路……送,送送他。”
秦月之说着,目光又不自觉的落到花无间脸上,仿佛是看着绚烂的一树繁花那般,眼神惊艳且充满神往。
“挺好,我师弟医术不到家,总不能忧人所忧、感人所感,你可要帮衬着点。”黎若在诧异中落得个心里有数,托腮支在柜台上,言辞意有所指。
察觉到谈论自己,花无间忽然皱眉,秦月之见了忙摆手:“不,无间他医术很好,一路多亏了他才化险为夷,反倒是我,帮不上什么忙……”
“只是很好,不是出色,我明白,道长就不必替我粉饰了。” 听到自己在秦月之嘴里的称呼又变了,花无间冷不丁的从柜台后抬起头,说了句负气话。
秦月之没来得及接口,花无间又重新埋首,慢悠悠的道:“我是你,就去添件衣裳,否则师姐给你开再多的药也防不住风寒,回头又是我的错。”
秦月之一愣,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还挽着袖子、穿着单衣,张口就是个喷嚏。
黎若却笑出了声:“哎?这回是我错了,师弟还是有救的。”
话音落,妍妍举着用完的扫把递给黎若,朝秦月之瞪着好奇的双眼:“道长叔叔,你说那些药材都是止血治伤的?扬州药材很多呀,你们有打听到什么没有?多说些给我听罢?”
“啊?好。”秦月之收住脚,“我们来扬州时那武牢关就已不太平,我下山前就曾从师兄口中听闻些事端。不想花谷这般缺了药……”
“你是想再得一次热症?还不快去。”花无间又出声打断,这回还朝秦月之投来微冷的目光。
秦月之被他的眼刀慑住,忙点头,冲妍妍抱歉的笑笑,急忙去到后院。
“好端端的,你凶什么凶?”黎若冲着花无间责问,同他大眼瞪小眼,“你不怕人道长明天就收拾了走人?”
“我与他非亲非故,他要走难道我还拦着?”花无间抬眉,不为所动,“与人深交最为麻烦,你也知道师父师叔成天吵吵的,我若沾多了人情世故,指不定被拌得不得前行。”
“总往坏处想,万一是推你一把的呢?水能覆舟,大部分时候可都是载舟的。花谷里你那些同龄的师兄弟混子多,江湖之大有你慢慢看的。”黎若叹息着白了他一眼,“啧啧,你和谁都不亲,倒是赖着我,就是这点最不可爱。”
花无间充耳不闻,瞥了一眼趁机溜走避难的妍妍,再次埋首于账本之中,笔杆点了点下巴,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给自己听:
“十天,十天就能算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