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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炼药 ...

  •   狼牙营地靠近未被拿下的陕州、却刻意深深嵌在山中不叫人发现,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人起疑,但无论如何有心理准备,花无间同秦月之一道进入后营校场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有少说二三十个牢笼遍布校场,大都关着名门正派的侠士,细雨朦胧,任谁踏进这地方就能猛觉出一股掺杂在死寂中的绝望。
      见他们被押着来,笼中或打坐或半躺的人没有一个说话,像是司空见惯那般仅仅瞅了一眼,只有少数看着他入内、投来悲戚的目光。
      花无间见着这情景便暗道不妙,惊骇之余,两人已被扔进空着的笼子相邻关着,只能从栅栏间隔空相望。
      “月之,这里应该是试验地。”花无间等人走了,才靠向他那边、轻声道,“你一定要离开这里,凭你的轻功、武功,要走应是不难。”
      秦月之见他十分凝重的神色,静默片刻,缓缓摇头:“不行。”
      “月之,这次你务必听我的,成么?”花无间有些着急,他最早踏上西昆仑的时候没少见着拷问和当药试的人,还是后来东西昆仑握手言和,叶岚才放了那些人走,再早一点的时候,这些人的下场便只有死路一条或更惨。
      “巴陵我已得了教训,这次绝对不行。”秦月之言辞坚定,说完眼观鼻、鼻观心地打起了坐。
      “你……”花无间瞅着他恬静又无所畏惧的侧脸,有些气结,确认秦月之是打定主意不理他,这才泄气地盘腿坐下。
      笔和剑毫不例外被搜走,袖子里的零碎也被扔地所剩无几,花无间正想着对策,背后关着的人却开口叫他:
      “前面花谷的施主,可是寻同门而来?”
      “正是。”花无间背脊一直,忙回头,见一少林弟子结印而坐、挂着伤的脸暗沉而疲乏,不禁问道,“大师可是见到了?”
      “我们昨天才被抓来,见过一个万花被带去军医的营帐,后来便不曾见到了。”回答他的是大师边上关着的七秀、眉目温柔却蘸着愁,“听说被带走的人不是试药便是给逼问药方,想来那孩子凶多吉少。”
      花无间神色一凛,猜测与先前的病例吻合,顿时心情沉重,环顾四周,又问道:“这位秀坊姐姐,门派弟子不比寻常士兵,合众人之力未必不能一搏,为何都这般甘愿困着?”
      “这里的谁不是追查同门的失踪与疯癫而来?咱们也想走啊,可是一来就给下了退功散啦。”七秀苦笑,面上是露骨的绝望,“他们也不知研究什么毒药,破皮沾血就会染上,太容易中招,就算逃走也会毒发身亡。”
      “退功散倒是不难,挨个几日就可自行消退。”花无间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袖子,这才有些为难地垂下手,“至少拼力出去报个信。”
      “阿弥陀佛。”大师闭上眼,喧了句佛号,“曾听先前的侠士所言,他们所研制的毒,习武之人越是运功越是迸发迅速。来此处的人无人不想逃脱,可往往过上几招就……如今我们是要折在这儿了。”
      花无间沉默,但凡抓进来的恐怕真的没有活着出去的,至于那些逃回去的,无一例外是中途就挣脱、被药所麻痹,根本不知这狼牙营一事,何况战乱以来遍地狼牙兵,来个偶遇损伤,谁都不会往炼药地这方向去想。
      他心沉谷底,估摸着自己还有多少时辰能动,又问:“如此这般,他们什么时候下退功散?”
      “什么,你还没被下?”七秀吃惊不小,同大师互看一眼,又惊讶地看着花无间道,“这里所有人,都是一进校场就给药蒙了的。”
      花无间尚未作答,就有两队粗壮的狼牙兵过来,点名让他去军医帐中。
      秦月之方才听了许久都默不作声,见他被带走这才慌忙睁开眼,双手立刻运了掌力在握,尚未起身,却见花无间转身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下泛白的双唇作语,远远传了两字过来:
      “信我。”

      万花无论是否杏林弟子多少都会习点医,逼问有用的药方、怎么都比直接试药来得有价值的多,花无间深知这一点是筹码,但还是参不透为何自己和秦月之没有被下退功散。
      谁知门帘掀开,一个高瘦的人出现在眼前,声音透过脸上的黄铜面具闷闷地传来:“许先生,别来无恙。”
      一阵寒凉霎时沿着脊背上窜,花无间双眸圆睁、瞪着眼前人半晌,便有微弱又断断续续的声音叫他:
      “师兄……师兄救我……”
      他扭头望过去,只见同门的师弟被困在木架子上、衣衫绽裂浑身鞭痕,血水顺着肩头一直浸湿到裤子,长发下枯竭的眼神在触到他目光时亮了下、又稍纵即逝。
      “许先生屈尊到我这里,林某有失远迎。”有人缓而高地出声,花无间便感一道凌厉的视线投来。
      看向正座,那军医分明是个汉人,单薄的身体套上宽大的胡服,正捻着胡茬下削尖的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反应,看略白的皮肤怎么都不像是军营里混出来的。
      见花无间面色阴沉,姓林的军医便站起来,朝他拱手:“真是对不住,本来我们是想包抄蒲州的万花医馆接下先生,没想到先生自己来了,也省了我的人手,不过害的先生如此狼狈,多有招待不周啊。”
      他佯装道歉,却瞅着他半湿的衣衫肆无忌惮地笑,花无间忽然便明白过来,那些在山间的狼牙兵是意欲何为,倘若他们不来,说不定蒲州的医馆会因此遭袭。
      “看来我的行踪是有人惦记上了,可惜我贪生怕死、藏在太原这么久才出来,有什么要取的,林大人不如开门见山?”纷繁轰鸣着的思绪乱成一团,手在半干的袖中握紧,花无间勉力定了定神,靠近师弟替他搭脉,语气竭力放轻松:“或者是擒了我,能去跟叛军换个一官半职?”
      “许先生不要紧张,你这条命不如你的方子有价值。”林军医自怀中掏出一枚纸包,摊开给他看,“听说这‘毒翎散’是许先生发明的,西昆仑还有诸如‘阴魂散’的极品毒药,只要许先生交出方子,林某立刻就放你走。”
      花无间见那纸包的粉末正是自己留下的,脸色一白,倏地扭头看着那面具人,咬牙冷笑:“凛风堡的叛徒,当真有本事。”
      “许先生过奖,您上西昆仑就让叶岚弃了我这呆了十数年的药师,岂不是更狠毒?”面具人十分干脆地承认,指着自己的脸道,“我主动请辞,却给叶岚扣了个叛谷的罪名,这张脸就是拜许先生留下的毒所赐,许先生那时早下了昆仑,当然是不知此事。不过既然如此,我不如一叛到底,许先生以为如何?”
      花无间眸色一敛,彼时他心神颓丧,叶岚吩咐什么他便照办,西昆仑人员众多,具体是谁、怎么回事,他压根就没印象,但为者无心、受者有意,这恩怨的原因竟是这般。
      “不怎么样,叶岚为人足够有见地,我想你这些药粉的来路并不光彩,你离开西昆仑事实如何,你自己心里有数。”他压下心底的惊怒,摇头:“你们在背阴处种的草药虽毒,碾成粉末却难保存与使用,提前抹在兵器上压根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混合成的药最多对伤口有影响。长安有同门与纯阳弟子介入,你们仅靠那几个废物自然未得手。如此大费周章候了一年,便是想让我交出毒方?”
      他举起原来受过伤的掌心,同面具后的人针锋对视。
      “许先生当真聪明,可惜上头要收效,我们等不了那么久,只能往里头掺了点别的毒。没想到就那么点点尸毒瘴毒,收效甚好。”林大人朝眼前身姿颀长、有着摄人气魄的万花眯了眯眼,笑得有些瘆人,“许先生只要帮我们解决药粉保存不久的问题,我就立刻放了你师弟,你在这里,他已经没用了。”
      “师兄,不可以!”气息奄奄的万花师弟猛然抬起脸、焦急地看着花无间,乞求,“师兄,他们反复试验是要将毒投到战场上去、专门对付帮着唐军的门派中人的,万万不可啊师兄!”
      花无间听见他揭底,搭着他脉搏的手一紧,想着着中毒者那心口的毒纹和可怖的死状,竟是毒性极强、毁人心智的尸毒与瘴毒所致,觉着呼吸都要停滞了。
      “校场的人,我们也可放了。”面具人追加了条件。
      “放?”花无间听此,冷眼斜看,“你们如此大意,未对我下退功散,只要我动动手指,你们还能活着走出这里?”
      不想,林军医听罢不惊不怒反笑,甚至笑得有些得意洋洋:“哎呀,许君睿,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万花谷的花无间?在巴陵一事你还记得?后来碍着霄云和天策府,同僚他们才没再对你动手,你功夫废的差不多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你觉得我们还需要对你下退功散?哈哈哈。”
      “你若动手,门外的狼牙兵士立刻就会对校场发难,你可想清楚。”面具人补了句话,语气似踌躇满志,“陪着你的那个纯阳再厉害,也挡不住这狼牙营的千人。”
      花无间面色煞白,牙齿咬了又咬,目光锐利地扫向林军医:“你们皆是大唐子民,却助纣为虐、认贼为君,用此卑劣手段戕害武林人士,日后尔等战败,必遭千刀万剐。”
      “大唐?大唐除了压榨我们这些小官,做过什么好事?要是不抱着安家的脚,我等可早就被官场倾轧给碾死了。”林军医说着便坐下了,甩了肥大的袖子,嗤之以鼻,“你还不知道吧?围了十个月的睢阳城,前几天终于破了,江淮既然落入我们囊中,还怕打不赢?”
      “睢阳?”花无间终于掩饰不住面上的震惊之色,“睢阳破了?”
      “睢阳破了,你们也不会如愿的!我们定当死守江淮!”反倒是师弟喊出一句,又立刻剧烈地咳嗽、咯出一口血来。
      花无间这才回过神,忙在他穴道上点了几下,师弟又咳了几声,方才昏昏沉沉地垂下头。
      “死守有什么用?你看看那睢阳城,弹尽粮绝都没人叛逃,都指望着能守下来。最后还不是孤立无援、被屠了个干净?何况在生死面前,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骨气,许先生要是不信,我大可拿校场的人试验给你看。”林军医一点都不生气,相反他早试验死够多的人、此刻有的是铁石耐心,“许先生不妨考虑个几天?”
      “不必了!你们爱杀不杀。”花无间断然拒绝,墨袍一甩转身就要出帐。
      “许先生,我劝你还是考虑下。”面具人阴魂不散地拦住他去路,就算隔着面具似乎还是能透出令人发怵的阴冷表情,“你别忘了,我们再怎么做药,第一个用那药草入毒的人是你,研制毒翎散的也是你,最后要算账,你也有份。只要传出去,你花无间就会从人人青睐的万花弟子成为人人唾骂的贼子,看看那些以名门正派自居的人,会不会放过你?”
      瞳孔倏地收紧,花无间强隐在袖子里的杀招先于反应、狠狠甩了出去,即便经络大损,偶尔催动也能使出半成凌厉。
      掌风沿途器皿崩裂,面具人头一偏,却是迅速地闪到万花师弟身边、反手一扣就架在他脖子上,继续用不温不火的语调对花无间道:“许先生还是好好想想,你师弟和校场那么多人的性命,可全凭先生一句话了。”
      比经脉之痛更为凸显的、是心中滔天怒意带来的闷疼,花无间堪堪收了手,目光不停地在面具人和林军医身上来回、阴沉骇人地要将所见吞噬。
      一时间,帐中谁都不敢动。
      “我考虑几日。”花无间一番对峙后终于开口,垂下眼睑,“放我师弟下来,这几日不可对任何人动手。”

      此处狼牙营虽靠着白水江边,到了晚上却因树木群山遮掩而极为隐蔽,即便巡逻不断,从外看去也不见火光。
      花无间被“请”到另一处营帐,待遇似客却被紧密地看管着,才被救下来的师弟也给扔了过来,花无间几遍针下去,师弟吐了点血水好了些,迷迷糊糊和花无间说话。
      “师兄,你不用管我。他们试药从来手段毒辣,你要是给了方子,一定会加害你……师兄趁着能动,快走吧……”
      花无间不置可否,长发遮了半边脸、神色莫辨,往他额头上帖了方药剂才徐徐坐下:“你也听到了,我一走,那么多命就会断送,‘自虑吉凶、护惜身命’便是犯了入门大忌。”
      “可是……”师弟心里急,气也喘得紧,“他们要是真的传言,说你供了方子给狼牙军,师兄若没机会自辩,如何是好?”
      “我制‘毒翎散’不假,昆仑无殇殿的‘阴魂散’也和我脱不了干系,我有什么好解释的?”花无间回答地不痛不痒、无悲无喜,“从巴陵的事他们就可见一斑,我不过是个见好就收、贪生怕死之辈。”他说着,在袖子里再次握紧了拳。
      “师兄……”师弟才说了声就再次剧咳,清秀的脸上回暖的一丝血色又没了。
      花无间给他顺着气,借机凑近,用十分轻的声音运内力送到他耳内:“眼下既然彼此留了后路,事情便有转机。我方才趁夜色放了只小木甲鸟出去,木甲鸟有些失灵,虽不能飞越山川,去到就近有磁力、制木甲的人那里却是可以。”
      师弟听着,灰蒙蒙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能不能拖到人来我不知道,可这几天我要弄清楚他们是怎么出手的。”花无间同他说话,双眼却时不时观察周围,声音又压轻了些,“毒草不是问题,一把火烧了便是。但他们研制的药就算易挥发,也到底想了法子用出手了,不仅袭击商队、物资队,还击杀了传令兵、伤了中途逃离的花谷弟子,定有乾坤。”
      “师兄,茶。”师弟猛咳了几声,清了清喉咙,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悄悄蘸了茶水在床沿写了字,随后抹去。
      花无间点头,忽然松了内力、提高嗓音:“师弟你可知道,为何他们的毒见效快却不如尸毒有用?”
      师弟点头,又摇头。
      “但凡药方,唯复方最难配制,毒也是一样的道理。越是几种凶狠的毒凑一起,越有可能互相冲抵药性,他们起初大约想如苗疆练尸人那般控制人、为己所用,无奈相差太远,退而求其次改为令其智昏、丧命即可。尸毒在中原提炼太难,剂量不可能大,所以绝不能放弃那毒性极强、蔓延迅速的毒草,如何稳定便成了当务之急。”
      花无间说得缓慢又足够清晰,末了拍拍师弟的肩:“你好好休息,他们胆敢对你不利,我也决计不会交出方子。”
      师弟明白他故意这么说,干涸的眼眸沁出点泪来,听罢只得点头:“好。”

      秦月之坐等右等不见花无间,大师和七秀直言,但凡被拷问的万花弟子和被试药的侠士,就没出去了还回来过的。
      秦月之听着便胆战心惊,虽被夺了剑却未中退功散,几次想要拆了笼子出去,可一想到花无间的留言便不得不暂时忍耐、始终打着坐。
      直到后半夜,校场连守卫都开始打盹,四周的火盏欲灭不灭,默念的经书已在脑海中徘徊了不知道多少遍,他便见着花无间墨衣披发、缓缓来到他跟前站定,像是有什么重重心事那般神色黯淡、眼神悲切地看着他。
      “无间!”秦月之惊起,隔着栅栏朝他伸出手。
      花无间顺势握住,半跪在他面前,借着微弱的火光将他上下看着,最后看进他透出焦急的眼眸中:“月之。”
      “在。”秦月之回答、未曾怠慢片刻。
      “月之。”花无间又唤了他一次,将他的手捧起来、十分轻柔地吻了下他的指尖,这才神色缓和些,朝他轻声道,“我没什么把握,只能尽力。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变,你先回去,成么?”
      “不成。”秦月之斩钉截铁地拒绝,定定地看着他悲痛快要溢出的双眸,良久才道,“无间,我只想如星伴月、愿君皎洁,君入黄泉,我必同往,你不必劝我了。”
      听见他故意补了句,花无间沉默,旋即叹息一声,嘴角噙笑,瞧他的目光既无奈又惆怅:“月之啊,可是我不舍得你,怎么办才好?”
      秦月之被他温柔如水的美眸瞧得发晕,默默给他攥着手指揉、揉着啄上一口,心底便化成温热的一片,莫说在敌营,就算此刻是地狱也觉着是暖的。
      花无间瞅了他半晌,忽然若有所思地抬袖掩口,勾过尚在发愣、毫无防备的秦月之的下颔,隔着栅栏印上他的双唇、继而侵入一个深吻。
      秦月之来不及惊讶,就觉出他的舌尖推着什么卷入自己嘴里,他瞬间双眸大张,给他扣着又动弹不得、被迫将那触感柔软的丸子咽了下去。
      花无间捧着他的脸,又吻了好一会儿,末了在他唇上一点,略微放开他,眨了眨眼:“给你下个毒,免得你要忘了我。”
      无味的药团滑入喉咙许久也无任何不适,他自然不信他是在下毒,正如在巴陵他骗他下错针那样,既拙劣又一本正经,可秦月之看着他挨得这么近的脸,就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叹息着摇头:“你说什么,我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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