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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容妾随之·知雄 ...

  •   彼时,玄汉时空之下,长安刚刚经过樊崇之乱。

      时任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樊崇,本为青州赤眉军首领,于地皇三年率十万大军归服玄汉,却在玄汉初定之后,复又勾结郡式候刘盆子密谋叛乱。玄帝似乎早已预见到这一结局,以京畿苏氏、金陵王氏、颍川郦氏的府军为饵,将其诱杀于长安东郊的霸陵,又以雷霆手腕清剿朝野上下的樊崇余党,并于青州、徐州、兖州、豫州刮起腥风血雨。一时京中局势风云诡谲,九阙宫内人心惶惶。而正在此际,玄帝数次密诏于西南边陲平蜀的惠王,以及镇守西北的梁王进京。不知这位绝地天通的玄汉开国之帝又在起怎样的棋局?

      凉州城外十里,西北军营大帐中。

      刘景熠看着手中的舆图,深深地皱起眉来。

      “臣下看过了,这份京畿布防图确实不假,不仅标明了皇城郊野的坞堡,京畿八府的要塞,还有几处也追查不到的密道。可问题是——”侍立在梁王右侧的武陵候魏忠摸着胡子也不解地道,“这图为何会落入主君手中?”

      一旁的浚河散人庄师公也沉吟道,“某也比较好奇,这图是谁人递交到君上手上的,送图之人揣着的究竟是阳谋还是阴谋?”

      在一干凉州客卿的清谈中,梁王对京畿苏家的态度确乎因着京畿布防图而有了些许变化。此刻他虽然觉得苏五姑娘的举止耐人寻味,却并不把她当作一个值得费心去思考的人。这颗苏家掷过来的棋子究竟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有些固有的看法的。一个女人的格局最多不过在后宅,她没有上阵肉搏的体格,没有统御大军的威望,她哪怕再机敏,再长袖善舞,操纵情报的手段也不外乎后宅的那一套。

      因此,梁王在获得京畿布防图后,并没有费心思考关于苏青禾的具体问题。他反而更在意其父苏家家主苏泓渊,于是先派了黑骑都尉往河内、河东、弘农、京兆尹一带探查虚实,并在长安八水放下了关键的探子,秘密地往长安去走了一遭。

      是以苏青禾为自己谋得了一个柔水推磨的机会。

      苏五姑娘取一个耳坠,为梁王画第一幅京畿舆图的时候,她向凉州府衙讨得了一些炭火和一石粮食。苏五姑娘取另一个耳坠,为梁王画另一幅京畿舆图时,她又多赚了一匹绢帛和十多箱物资,有火烤过的粟米,也有新出的谷子,竹笋,菜芽,鱼苗……

      这些之于梁王无关痛痒的事,凉州府衙没有克扣的道理,而苏青禾也极知分寸地为自己争取了足够的资源。待到这位西北骁王忙完开春的戍边之事,又应付完京中的狼虎之局重回凉州府,竟发现无人问津的苏家姑子还好端端地活在凉州府衙的偏院中!

      她还真是让人惊讶呢!

      梁王再次踏入苏青禾所在的小院,就见她慵懒地靠在五月的枣树上,似乎是在晒太阳。那身姿虽然消瘦了,神情却很是惬意,白净的肌肤在明媚的春光里显得晶莹剔透。

      梁王踱步到她跟前,忍不住凝视了好一会儿,而她,只是扶着树干,盈盈地笑了一笑,算是问安了。

      “你怎么还在?”梁王望着她那明媚如春华绽放的笑颜,问得很直截了当。

      苏青禾哑然,“妾若不待在这院子里,还能飞天遁地不成?况且——”她笑道,“这院子待着舒服。”

      梁王玩味了一下她的话,又环顾了一下她的院子,发现不知何时,这屋前的空地上居然辟出了两块菜畦,两侧墙根处栽着的竹节已攀至一墙高,而屋后干涸的石林也在这春季涌出几道细流,汇聚在这院子的西北角形成一个巴掌大的蓄水池,池底以卵石与细沙铺成,池内竟有鱼虾游动。这苏五姑娘的生存意志还真是强大呢!

      “看来,你在这凉州府也不错,饿不死,也冻不死了。”

      “君上说笑了,妾岂可轻言生死,这凉州实乃福地!”

      “哦?”

      梁王在她用干草铺就的“软榻”上坐下,接过她递过来的一盏果子茶,静待下文。

      却见她束起衣袖,俯身在她的小菜圃里一阵忙活,一声不响地挖出一个宝贝来。那是一串小巧的红萝卜,萝卜上还带着湿漉漉的黄色泥土。她用清水洗净,用竹签刨去了两头,然后用石臼捣散,用果子腌渍了,装在金碟子里,推至他的跟前。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直直地从树丫间漏了下来,照着院子的炊烟与菜圃,照着面前的碗碟与菜蔬,显得整个画面生趣盎然,似乎昨日战场上的黄沙漫天、尸骨如山都与这刻的宁静闲适全无关系了。

      苏青禾清缓而低柔的声音道: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妾自汴京西下前,时而听父兄尊长喟叹,说西北战荒无收,刁民肆虐,为凄冷不毛之地。妾也确曾担忧过。但在这院中幽居以来,每每饥寒之间,总有天霖沛降,并寻得土中肥甘。曾经风闻的事,妾自躬身于此,只觉得这黄土是福,这融雪的水流是福,这春日的阳光也是福。现已播下菽米、荞麦、胡豆,料得过不多久又有一番收成。承蒙君上宽宥,妾拨土不易,却也日渐丰足,这凉州难道不是一个福地么?”

      梁王此刻望着面前的萝卜盏,品着她的果子茶,也确乎被她的言论所触动。

      社稷即为农桑,农事兴则兵强。屯田戍边的策略其实在前朝武帝时就已在河西一带推广,那时凉州并非不毛之地。玄汉因沿袭旧制,王田令之外的军事屯田遭到极其混沌的行政掣肘,致使边陲战事常常与中枢脱节,战荒无收成了西北的常态。若是想要兴农强兵,重置屯田令,这其中所涉及的不仅仅是军费、粮饷、赋税、漕措的问题,也与水利建设、农具锻造、人口迁徙、新民教化、胡汉贸易息息相关。这一切若是没与强兵策略相配合的典农部曲,没有朝野上下大司农于行政上的配合,就只能是纸上谈兵。这其中利害关节,又岂是一个妇人辟一个农田这么简单的呢?

      然而——

      梁王突然望向垂目敛眉坐在他面前的苏青禾!

      如果记得不错的话,前大司农治下的太仓令李彦、治粟都尉刘硕均与苏家交往甚密,可谓是苏泓渊的门生哪!难怪啊难怪!难怪苏家这姑子不显山不露水,不谈凉州被囚之耻,不论京畿八府之势,而是独叹农桑,难怪她拿这些话说给他听!

      他正寻思着如何借助京畿八府的力量替西北战局谋求军费、赋税、盐铁、水衡、编户等事上的诸多便宜,忽而发现,莫非这就是她孤身居于此处的意图?

      这一日,梁王在苏青禾的小院里待了一盏茶的时间,思索了一个新的可能。

      他问苏青禾,“倘若孤要在这西北黄土上垦出一个塞上江南,你有何建议?”

      苏青禾回答得极其巧妙,“君上自有主意,容妾随之即可。”

      梁王忽而抚掌大笑,好一个苏泓渊,好一个苏五姑娘!

      *

      梁王终究是留下了苏家这丫头。

      他仔细回味了一下与苏青禾的三次会晤。

      第一次是她带着十里红妆初入凉州府,他毫不怜惜地拔了她的爪牙,断了她的依恃,她却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默然不语;待到第二次见面,她以斗榫合缝的手段递给了他两幅京畿布防图,在他面前小示了一下牛刀,却不露任何意图;接下来第三次见面,她在一方菜畦之间给他摆了一道哑谜。这哑谜若放在其他地方还真是令人不易察觉,而在梁王这里却几乎是立刻心领神会。他这才惊觉苏青禾柔水推磨的功夫了得。

      这姑子聪明,识时务,懂得弱恰到好处的示弱,也懂得恰到好处的进取,简直像水一般!

      梁王如此形容,并不是出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感觉,而是乱世之中士人寻见一颗珠子的慨叹,这珠子用老聃的话来说,就是——

      “以天下之至柔,骋天下之至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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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容妾随之·知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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