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day/炸贱]absurdity》坂田巴菲

2、下

　　展正希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宛如闷热的梅雨季节一样，心情糟糕透了。学校操场里的树木成荫，又赶上连绵大雨下个不停，树叶窸窣作响，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上面，静静听下去倒有几分催眠的味道。但连带的，走廊上，教室后面晾着的雨伞永远都干不了似得。

　　天空是阴霾的，乌压压地积攒着一大片乌云，仿佛随时都能下上一场大暴雨。
　　而梅雨季节里，天气预报通常很少能够准确预测出来。

　　展正希给自行车罩上一大块塑料布，妹妹也有自己的雨衣。如果上下学时下了雨，妹妹就负责举着伞给他挡挡雨。

　　因为雨季，那只米黄色的猫出现的频率相对较少，但是展正希还是每天都带着吃食去找它。

　　他趴在课桌上，现在是下课时间，有几分钟可供他无聊的发闷。

　　这已经是高中开学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开学第一个月结束时，班上选出了班长和形形色色的委员。

　　由于是选举，展正希莫名其妙的当上了学习委员。

　　他只好担当起了学习委员的任务，说实话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当选，但是班主任使劲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让他好好干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了。

　　就像是妹妹出生之后，父母对着他露出期许的眼神，用温柔的语气说，要做个好哥哥啊，正希。

　　他没法拒绝。

　　说白了，学习委员不过就是帮老师搬搬作业，擦擦黑板之类的工作，也没什么。

　　倒是会占用点放学时间，跟妹妹一说之后她反倒觉得当了就要做好，自己多等一刻也没什么。

　　于是展正希逗猫的时间更多了。

　　周日的时候照旧在家摆弄自己的电子游戏设备，过关，升级，打boss，刷装备。

　　他一玩就是一天。

　　然后傍晚的时候，他会觉得乏累，倒在沙发上，休息起来。
　　闭上双眼，他又见到了那个人。

　　始终看不清面貌，又始终如同鬼魅一般跟随在他身边。
　　展正希完全没有让他离开自己身边的想法，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权利去默许。

　　他的双腿放在那个人腿上，而那个人的头正枕着他的腹部。
　　有些扭曲的姿势，可见那个人身体的柔韧。

　　展正希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惊讶于那触感正是自己无意识中定性的柔软。
　　而且颜色很相近，跟那只米黄色的猫。

　　展正希收回手，叹了口气，手臂压在双眼上，长时间对着屏幕而突出一些的眼球上传来了压迫感，异常舒适。

　　他想，他恐怕是爱上了这个人。

　　这个幻影，这个自己想想象中构成的男孩，一直在他身边，陪伴着他。

　　他想。

　　如果自己这辈子有什么主动过的，想要保护别人的想法。

　　那一定是他。

　　他想着，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他在笑。

　　温柔的，像是热恋中对情人的包容，又有几分无奈，宠溺的笑容。

　　鬼使神差的，想要继续刚刚的行为。他小心翼翼的，小心翼翼地伸手，不敢睁开眼睛。

　　想要触摸他。

　　……
　　叹了口气。

　　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没碰到。

　　果然，还是幻想吗？

　　大脑一阵钝痛，疼的他做着使劲按揉太阳穴也无济于事的缓解。

　　痛苦使他在沙发上弓起身子，咬紧牙关也不断呻吟出声。

　　模糊的一切，他看见了一个年幼的男孩向他笑，信任又温暖。

　　“谢谢你，陪着我…”

　　他看见一个穿着初中校服的男孩冲他笑，有几分傻气，伸出的拳头直面停留在身前，准备着做碰拳的姿势。

　　“我们！是最好的兄弟了！不是吗？”

　　他看见他发红的双眼，明明想哭还拼命忍耐，铂金色的双眼紧紧注视着他，他无端的觉得在这痛苦的感受之中，他的心脏在不断加速。

　　“让我抱一下。”

　　温暖，温暖的躯体紧紧相贴。

　　“阿希。”

　　他终于听到了，那个人呼唤他的是什么。

　　“阿希。”

　　似水流动般的声线，缓缓流动进他的心底。

　　痛苦还没继续，大脑像是要裂开一样，他攥紧了沙发上的东西，双眼一片漆黑，冷汗直冒。

　　什么画面都没有了。

　　而他脑海里还不断回荡着，回荡着，不停回荡着，有如魔咒一样束缚着他。
　　“展正希，展大希，展小希，展反希……”
　　“还是说……”
　　“希？”

　　“阿希…好好……活下去，求求你。”

　　“阿希……”
　　“阿希…”

　　“展希希。”

　　稚嫩的童音响彻在他耳畔，奇迹一样他的疼痛都消除了，他睁开眼。

　　他手里紧紧抓着的是沙发上的抱枕，包裹棉花的布料受不了那蛮力而裂开，洁白的棉絮暴露在空气里。已经坏了。

　　展正希爬起来，冲出家门，他跑在街上，狂奔一样向着初中跑去。

　　不理睬妹妹的惊呼。

　　他疯狂的跑着，双腿的肌肉因为高速运动有些发痛，可他还是没有停下。

　　内心却很平静。

　　说是幻想…真的是幻想吗？

　　前几天下的雨，积攒在坑洼路面上的，他什么都没有看，任自己的步伐踩进雨水里，溅起的水花打在自己身上。

　　冰冷的，潮湿的。

　　终于到了。

　　因为是周六日，初中的大门封锁着，他使劲推开了铁栏杆之间不能过人的缝隙，冲了进去。

　　在学校像是寻找什么一样，他左顾右盼，去了篮球场。

　　此时已经下了大雨，细密的雨点拍打在他脸上，身上的衣服吸了水，变得越来越重。

　　阴霾的天色和雨滴把篮球场衬得像是没有人来过一样，他扫视着场地中央，又看了看可供休息的地方。

　　他没有停下，转身跑进了教学楼，向着自己初一到初三的所有教室跑过去。

　　一年级，是右边。

　　他坐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紧紧盯着右边的位置。

　　二年级，是前面。

　　视野所及之处，空空荡荡的。

　　好像听见是谁说。

　　“喂，跟我换一下位置嘛。”

　　他下意识回答。
　　“为什么？”

　　“唔…你看你身后那个女孩是不是很正啊？我想跟她多亲近亲近啊，嘿嘿。”

　　“你小子，行啊，随你。”

　　明明座位换完之后就没听见过他们说过话，还是像之前一样，没事戳戳自己没事找话。

　　只是，以后都是他回头了。

　　他有些颓废，抱着头在自己曾经的座位上，紧皱着眉。

　　这真的是幻影吗？

　　是他没有朋友之余的幻想吗？

　　为什么是幻觉，还这么真实……

　　他踉跄着走出教室，一路外部走廊上，盯着某根柱子看了很久，伸出手来抚摸着柱子的表面。

　　他想，如果不小心撞到上面，一定很痛吧。

　　他闭上眼。

　　好像看见那个男孩子脱线般的举动，大喊着他的名字，向他跑来时一头撞上柱子。

　　虽然他面上没什么表示，但心里还是心疼的不行，走过去把他扶起来。

　　看见他脸上一条红印，还有两条鼻血刺目地挂在鼻子下面。

　　他听见，他心里带着宠溺味道地骂了他一句，白痴。

　　然后背对他蹲下，说你快点上来，我送你去医务室。

　　男孩子有点发愣，他也没催，刚觉得他动作慢他就扑上来，闹闹腾腾的。

　　展正希笑出了声。

　　他睁开眼。

　　他大声地叫喊着，胸腔内积攒已久的东西都被喊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咆哮什么。

　　在意识消散前的那一刻。

　　他听见自己喊出了谁的名字。

　　然后昏昏沉沉，匍匐倒地。

　　当妹妹找到他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夏夜的晚上，天空中缀满了洗净的星星，明亮耀眼。

　　蝉声不止，她跑进初中，焦急地喊着。

　　“哥哥！哥哥！哥哥你在哪啊？”

　　马尾辫随着动作一甩一甩。

　　然后她看见有什么白色的影子晃动了一下，哥哥临走时穿的是白色的体恤衫，她迟疑了一下，追上去。

　　“哥哥！哥哥，是你吗？”

　　她追过去，那个人又留给她一抹淡淡的影子，明明那么长的路，他是在走，怎么会那么快……

　　可是，哥哥他……

　　咬了咬牙，她还是跟了上去。

　　“哥哥，你要去哪啊？你不要吓我…！”

　　又一个拐角，她看见哥哥倒在地上，然后……那抹白色的，是，那个人。

　　是见一。

　　她吓得后退了一步，但是哥哥还在那里，她强忍住没有转身逃跑或者大喊出声，而是交涉般地询问他。

　　“你！你是人是鬼…你…你对我哥哥做了什么？我哥哥他怎么样了？”

　　见一没有说话，他跪坐下来，像是日本女人的坐姿，他把展正希的脑袋轻轻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捂住他的额头。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妹妹扬起嘴角，笑了笑。

　　说：他在发烧，你要好好照顾他哦。
　　晚风吹拂他的铂金色的短发，原本就白的像女孩的肤色现在泛着微微的荧光。温和的笑意始终挂在他脸上。和头发一个颜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哥哥，像是在守护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句话宛如叮嘱，又带着几分幽怨的气息。

　　“你…你，你是见一吗？”

　　“我哥哥他……”

　　“你…你是不是…鬼……啊？”

　　她试探着，一步一步向前面挪着步子。

　　“我该走了。”

　　见一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好好照顾他。”

　　话音刚落，蝉鸣又起，她眨了眨眼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寂静的周围，还躺在地上的哥哥，她也没有多想，过去查看哥哥的情况。

　　哥哥的额头很烫，她扶起展正希，瘦小的身体支撑着他往外走。

　　她听见哥哥在呢喃，细细小小的声音，一声一声。

　　“哥哥，你是不是渴了，你坚持一下……我们到了门口我就给妈妈打电话，你坚持一下……”

　　“见……”

　　“哥哥？哥哥你醒了？”

　　“见一……”

　　他睁开眼，看着面前橙黄色的灯光如此恍惚摇曳，没有任何意识地推开了妹妹，自己向前踉踉跄跄走了两步。

　　“见一…见一……”

　　实在是体力不支，他又倒在地上。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妹妹推搡着，没有反应，她只好翻出了手机，给医院和家里打了电话。

　　梦里。

　　他梦见他为了保护见一跟人打了架，最后一眼看见了见一与平时不同的神情。

　　他很担心。

　　醒来之后，母亲在削苹果，没有责怪，反而宽慰了他几句，妹妹的担心让他决心下次更加小心或者别再那么冲动。

　　从母亲嘴里得知见一没事的消息之后，他还是很担心。

　　主动给见一打了电话。

　　见一的语气还是让他很担心。

　　故作镇定，强颜欢笑。

　　于是展正希听见自己说。

　　见一，我想见你。

　　对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只用了十五分钟，气喘吁吁地推开病房的门，累坏了一样趴在床上。

　　画面一转。

　　他看见门外的见一朝他笑，做出一副开心到闪亮的样子，他有些惊讶，打开了门让他进屋来。

　　外面下了雨，阴冷的天气和雨水让他发了烧。

　　本来体质就不好，还这么作。

　　他听见自己说。

　　“我最不喜欢照顾人了。”

　　所以赶紧好起来，白痴。

　　眼前的画面突然翻转，他看见见一突然扑到自己面前，双手撑在自己两侧。

　　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的，见一抱着他的脑袋，吻了上去。

　　然后他给了见一一拳。

　　他始终没看清见一的表情，只听见他用生硬的语气说，只是个玩笑，你生什么气。

　　然后跑了出去。

　　他追了上去。

　　就在要追上见一的时候，他的腿部传来痉挛的疼痛。

　　他没法再往前追，他喊着，见一，见一！！

　　身后一白色的炽光灯打来，他转过头，一辆车马上就要向他冲过来。

　　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突然感觉到被谁抱了个满怀。

　　再睁开眼睛。

　　一半是黑暗，一半是鲜红。

　　他听见见一在他耳畔小声的喃喃着。

　　“阿希，你要好好活下去…求求你……”

　　“展希希……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
　　……
　　“见一！！！”

　　他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

　　妹妹扑进他怀里，哭着说哥哥你终于醒了，我担心死了。

　　父母也在旁边，用欣慰的眼光看着他。

　　“见一呢？！”他没心思去管别的，大声地喊出来，像是质问。

　　“正…正希，你想起来了？见一那孩子……”

　　说着，展母哭了起来。

　　“见一…见一他，他死了吗？”

　　“我们都知道你没办法接受，毕竟他是你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正好你那次车祸失忆，什么都记得，就是想不起来他。我们就都瞒着，没告诉你…”

　　“见一他，死了啊……”

　　他颓然一叹。

　　万事休矣。

　　他听不见了。

　　听不见周围的关心，周围的辩解，周围的话语。

　　他闭上眼睛。

　　他看见自己后座带着见一，骑着自行车飞驰过山川大河。

　　看见猫咪只亲近自己时他有些嫉妒的样子。

　　看见他在笑，看见他在哭，看见手足无措的表情。

　　看见他认真的表情，看见他紧张的神色。

　　看见他吻来时的认真。

　　什么都……没有了。

　　连我差点都……连这份回忆，都没有了。

　　他不顾输液的手背，举起手，用掌心捂住自己的双眼。

　　无声地哭泣起来。

　　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