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巫云顶》水荼蘼

2、南国烟雨

　　央国素来为十六诸国中的大国，南边接壤青莲海，西边紧邻云上之山，风雨向来充足，自是一片富饶。

　　而这一国，却自开国以来就没有镇国的巫女。在十六诸国中，巫女对一国而言极为重要。有时国巫的地位甚至超越了一国之君，这也造成了有的国度两者之间的争权。

　　有时候，甚至会超过皇子之间的争斗。

　　不过，外界的国君与巫女闹得如何天翻地覆，都和央国无关。

　　这样想着，那赶回央国附近北丘之山的霏池宫的少女忍不住，嘴角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

　　“什么事那么高兴？”淡淡的声音响起。少女回头，眼睛一亮，即刻翻身下马。

　　“也没有什么，只不过在去千无宫的时候，听说泅国国巫和泅国之君现在还闹得不可开交。然后觉着，央国真是幸运，不用操这份子心。”少女说。她漆黑的发垂在耳畔，两鬓插着银白色的蝴蝶钗。一身淡青色的长裳，衬着皮肤莹白如雪。面孔清秀亮丽，望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把手中的几个卷轴交给了身后的年轻男子，少女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像是孩子在撒娇。

　　“见过泅国国巫了？”男子问。

　　“这倒没有，毕竟是一国之巫，哪是那么容易就见到的？”少女说着，看见面前的男子皱了皱眉，迟疑着展开其中一个尚未装裱的画轴。

　　这……

　　凑过去看的少女愣住。

　　好美的人。

　　这是少女看见那画中人的第一感觉。

　　男子立即将画合起，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进身后的霏池宫。

　　看到那男子的反应，少女娥眉微微蹙了起来。

　　画中的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

　　静坐白玉案前，黑发及地，额前有一块黑色绘着紫色莲花的抹额，鹅黄的长衫，衫下白底的裙满满绣着黑色的芷花。不见容貌，画中人静坐的侧影已能令人沉醉。令人惊艳的，是她黑发之下的容颜，宛如皎洁无暇的白玉般温婉明媚，其上还有一双紫色的眼眸。

　　那样一张面孔，让少女想起的，是她十年前随父亲一同游览的南方之国——荆国的漫天烟雨。

　　绵绵不绝江上雨，让人迷离其中。阁台之前的莲花淡淡地开在烟雨之中，美得令人不敢走近。

　　浅笑着摇摇头，虽然依然还是对那男子的反应感到奇怪，但少女还是脚步轻快地走进了霏池宫。

　　如有他人在此应是可以认出，那少女是夭国四大家之一的韩家独女韩伶芷，夭国国君的弟弟顾君郁的未婚妻。而那男子则是衣国长公主之子，被送往央国霏池宫作为两国交换人质的皇子——黎似欢。

　　…………

　　若是要说央国北丘之山附近的央国国都，除皇宫外，还有哪里在布置的时候算是用了心的府邸，怕也只有一片碧色柳中的雪影府了。今日，如画风景里的雪影府，一栋倚靠白沙水堤的竹楼之上，佳人独坐而惆怅。

　　“夫人，司棋琉璃已到。”小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那倚在竹楼边上看着满堤杨柳的璃琅夫人唤回神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璃琅夫人说，桃花般的眸子轻轻挑起一分迷惘的醉意。无酒自醉，却才是真正的心伤。

　　璃琅夫人尚且未过一个女子风华最盛的年纪，一身绣着金鸾的红衣衬得肌肤似雪，精致的五官在盛装之下，美艳而出尘。

　　司棋琉璃自竹楼的踏梯而上时，看到的就是璃琅夫人面容上的怅然，心中也微微一叹。

　　璃琅夫人听到声音回头，见到的美人面上带着淡淡的笑，长袖随清风纷飞。她走近璃琅夫人坐下，画着淡蓝色鸢旃花的指甲轻轻擦过朱红漆器的胎质。

　　“姐姐让我告诉夫人，她早已经巫力衰微，没有办法帮助夫人达成心愿。”司棋琉璃的声音，清脆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璃琅夫人开口。

　　“那夫人何必还特意请我来？”司棋琉璃不解。

　　“玄国国巫既无能为力了，那另寻个法子也是可以的，”璃琅夫人饮下一口茶，仿若桃花的眼睛虽然美若春色却是空的，“我只是心愿达成，便可。”

　　“夫人想要如何呢？”

　　“我想要你姐姐告诉我，引魂烛在什么地方？”璃琅夫人抬起了头。明明是如春色般魅惑的美的，却生生给人刺骨般的阴寒。

　　“告诉了你又能怎样，你又用不了，”司棋琉璃微微垂下画了淡淡青黛色的眉眼，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被沉没至何处，“姐姐早就猜想是这个结果，所以允诺可以告诉夫人你。自古以来‘引魂’确实是巫女的能力之一，但并不是每一个巫女都能做到。在十年前的那一代巫女之前，引魂烛已经有整整五百年未被点燃了。姐姐所知道的一定能够点燃引魂烛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谁？！”

　　朱红的漆器滚落，带下一番散着轻轻茶香的水韵。

　　“神巫阁毁灭之际，妖魔之君前往神巫阁要得到的人，”司棋琉璃细长的眸子中，摇曳出一分逶迤的清美，“亦是当时巫女之首——兰箬心。”

　　竹楼之上一切悄然安静了下来。

　　璃琅夫人倏尔笑了笑，转过了头：“送客。”

　　…………

　　“你刚刚说什么？”韩伶芷抱着还未绣完的茱萸纹枕巾，诧异地回头，看着自个儿贴身侍女盏灯。

　　“奴婢所言属实，”盏灯指天跺脚发誓，无比孩子气的样子，“璃琅夫人已经奏明了央国国君，想让黎似欢宫主娶玄国国巫的妹妹司棋琉璃。”

　　“江城给的消息？”韩伶芷放下枕巾。

　　“是。”盏灯点头。

　　“她还说了什么？”韩伶芷问。

　　“江城小姐说，虽然国君态度未名，但可能性有□□成。”盏灯回答。

　　“真麻烦。”韩伶芷抓了抓头发。

　　如果央国国君真的同意黎似欢和司棋琉璃的婚事，那不就意味着央国要和玄国交好么？但玄国和衣国一向不和，央国国君还想让原本是衣国人的黎似欢娶司棋琉璃，站在中间的夭国立场也会很尴尬。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我在千无宫里头一点消息都没听到？”韩伶芷咬了咬手指，问。

　　“奴婢不知。”盏灯的头埋得更低。

　　“郁江城还说了什么？”韩伶芷又问。

　　韩伶芷倒不会无聊到去怀疑郁江城，真有那么一天，她就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郁江城本为夭国郁家之女，郁家和韩家同是夭国四家之一。韩伶芷自小就认识郁江城，关系在外人眼里像是不咸不淡的，实则却是可以为对方自插两刀的类型。韩伶芷到央国霏池宫厮混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郁江城到央国却是因为央国太子。

　　央国太子苏夜曾游夭国，在郁家见到郁江城的侧影而为之倾心。

　　待回央国，苏夜便向郁家下聘，要迎娶郁江城为正妃。请巫祝所算，将于明年神乐二十四年初春时节完婚。

　　待到央国国君去了，郁江城自会是央国王后，地位尊崇。

　　而苏夜自是不能忍受与郁江城的两地分离，更为了这场婚姻不为他人算计，刚下完聘礼郁江城就被接到了央国，长居栖凤宫。到现在，已有五年有余。

　　“江城小姐只是说，请小姐你不要痴妄了。黎似欢和长空扶陌皆是同种人，小姐当心。”

　　长空扶陌？

　　韩伶芷皱起眉。

　　长空扶陌是泅国千无宫之主，善于算人心计，一手丹青独步天下，素有千金难求之名。不过他现在和黎似欢一样，都已近三十依旧孤身一人。十六诸国大达官显贵大多想把女儿嫁给这两位，只不过后来都因为女儿年华有限而不得不将其许配了别人。

　　可是郁江城为什么要她当心呢？

　　是有传闻说长空扶陌并非泅国之人，真正身份更是莫测，知晓人极少。韩伶芷自问既非这极少数人之一，又何必担心长空扶陌呢？

　　更何况以韩伶芷自己亲身经历，那所谓的长空扶陌和黎似欢不和，只是因为长空扶陌那张嘴实在太毒了。每每韩伶芷见到长空扶陌都会被狠狠损一顿，更不用说她去千无宫那一段日子的悲惨遭遇了。

　　而且长空扶陌和黎似欢之间的相识，自小便开始，何至于如郁江城所说的那般呢？

　　大概唯一匪夷所思的一点就是。长空扶陌和黎似欢至今都没有伴侣在身。是他们太高傲了还是，他们已有所爱，却无法得偿所愿？

　　思及此处，韩伶芷自己都忍不住摇头了这个世界上的女子，依她所见，恐怕还没谁是他们两个得不到的。即使他们所爱之人为一国之后或者山上的山精鬼魅，他们一样会夺过来，从来不会为世俗所困扰。

　　不知为什么，韩伶芷突然想起了那个卷轴上的少女。

　　静坐案前，烟雨之莲一般的容颜。

　　假定黎似欢喜欢某个人，也应该是这样的吧。

　　“姑娘还在想黎宫主？”片刻的沉默之后，盏灯起身。为铜灯中添了些许灯油，转身看见被韩伶芷不小心遗落的香囊。

　　细致的缎面之上，有似欢非欢四字。

　　韩伶芷没有回答，拿起枕巾接着绣上面的茱萸纹。

　　盏灯捡起香囊将它递给韩伶芷，韩伶芷也没有接。

　　“姑娘，初春了，一年才刚刚开始啊。”盏灯把香囊放着，打开窗子，看着窗边一枝嫩黄的迎春花枝说道。

　　是啊，初春了。

　　韩伶芷淡笑，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哀伤。

　　她十三岁到霏池宫，伴在黎似欢身边至今整整五年。即使已有未婚夫，即便将来要成为夭国皇族之一，但是，还是忍不住爱上。可是，为什么他始终都是如此漠然呢？

　　他是否已经有所爱之人？对此，韩伶芷一无所知。

　　似欢非欢，呵，好一个似欢非欢啊。那被囚深宫的盈锦公主，在诞下黎似欢之时，心中究竟是如何思量的呢？

　　恨得深深，还是念及便忘？所以，才起了这么个名字，然后转身便不管不问。

　　…………

　　神乐二十三年，初春。央国国都雪影府走水，传闻夜间有人见着了妖鬼之影。

　　而后几日，又有多座达官显贵府邸起火，有妖鬼乐声在起火府邸响彻黎明。央国国君派身边军士前往探查，见到鬼影晃动，妖乐声动。归来有军士染上重疾，不日便亡故。

　　一时间央国人人自危。

　　有人说这是妖鬼作乱，有人说这是天降灾罚，更有人言，此乃人祸。无论如何，央国国君都决计向泅国国巫求助。韩伶芷受命，前往泅国游说泅国国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