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风吹过 你走了》雅丽清

4、静夜思

　　结婚十年，玲听到最多的话是：

　　“明天早上我要哪一件衣服？”，“把灯关了，定好闹钟，我要早起。”，“帮我拿下毛巾。”，“准备一下，一会要和朋友一起吃晚餐！”、、、、、、

　　她不承认自己已经成为鸿的保姆。她嫁给他之后，扮演着保姆的角色，占据着妻子的位置。鸿不喜欢多说话，玲不得不自己细心的揣摩他的意思。她常常得不到问话的答案。她也不能强迫他说出多于十个字的一句话。他们的关系因此看着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其实，玲知道这是冷淡。玲以前能够够说服自己习惯这样的婚后生活，因为她一直都深信如果享受了安逸舒适的生活，就应该承受生活的孤寂冷漠。

　　她终于大胆了依稀，依从自己内心的心愿，踏上了旅程。

　　她现在不必每天早起，思量着一家人的穿衣打扮、吃喝拉撒。散落在胸前的头发是昨天刚刚做过的卷发，离开了鸿，她穿的简单随意：白色的T恤下配着一条黑色的宽松长裤，踩着一双人字拖。

　　玉城是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这一次，再回来，已经是15年以后了。她在这儿上了四年的大学。鸿向她吼出：“滚出去！”的时候，她最先想到的地方就是玉城。想起了玉城，又意识到这个城市差不多是自己人生的分界岭。离开玉城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一个人生活过，每天陪伴着孩子，想着丈夫。在玉城，她是孤寂的，确实自由的一个人。

　　火车驶进一片废旧的城墙，铁轨两边的夹竹桃开花了，树枝长的太过于茂盛了，花朵挤在一起。玲看着窗外，玉城还是从前的样子，多雨多姿。因为熟悉的味道被打翻了，她有些欣悦。之前，令她心烦的吵吵嚷嚷的噪声，可以被她忽略了。她心里立刻有些想回故地看看的念头。想起了旧时的同学，隐隐约约想起了读书时的事情，那时在现在看来是快乐的。结婚后的生活和读书时的生活相比，她不知道哪一个更让她幸福。

　　住进了宾馆，她躺在床上，眺望着落地窗外的天空。她想去市中心转一转，买一些东西。玉城的夜市很美，每一个初来的人，都会留念第一夜的美。她走在路上，嘴角的笑容一直伴随着她。商场里人很多，她挑选了自己的东西，还想再转一转。她一抬头，看见他正笑着看着她，他朝她走来了。他是隔了两家店的门窗认出了她的身影。他拦住了她，说：“好久不见！”

　　“是呀，真是很巧，你也在这儿买东西？”她不想装作惊奇的样子，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她在远处看见他笑的时候，心情就已经很平静了。所以没有多少尬尴，她大方的笑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玲。”他有些惊奇，笑的合不拢嘴。他指了一下酒吧说，“去喝一杯吧！”

　　“好的，只是想回来看看，很久没回来了，你还一直留在这儿了。”

　　“没有，刚刚回来，也和你一样，对这儿很是想念。”他眯着眼，笑容真是迷人。他也老了，脸上也有些皱纹了。玲这时才感觉有些惊慌，她想自己在他眼里一定也是容华老去的样子。

　　“奥，俊，听说你去了法国，难道没有留在那儿吗？佳和美就留在了意大利，以前出去的同学都留在了国外，再也没有见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留在那儿，你不也去了法国吗？”

　　“啊！”玲叫了一声，“那次我是去游玩的。”

　　“我在那儿看见你了，”他沉思了一下，又说，“不过你们没看见我，应该玩的很开心吧！”

　　“是呀，回来就有了小宝宝。哈哈，你还在画吗？”

　　“是的，我也发现毕业之后，只有我一个人还在画着，你们都没有画了。”

　　“是呀，谁让我们有一堆孩子呢？”

　　他们每人点了一杯淡酒，她喝了几口，说：“我以为你都不会再回来了，以前的同学，这几年都没有见过了，我们毕业了很久，就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你过得怎么样？”

　　“成为家庭主妇，生活平淡，但还是很顺心。”她喝了一杯，又要了一杯。

　　“我一直都没有换号，你很少联系我们了。”

　　“我以为大家都会换号的，我自己也换了的。”她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他喝酒喝得很少。

　　他依旧是那样的开朗明媚，没有中年男子的成熟。他用手敲着桌面，停顿了一下，说，“明天晚上，我有个画展，你去吗？你可以去的，会看到很多名作。有空吗？”

　　“是你的吗？很好，我想我会去的，吐过我没有什么安排的话，但是如果我的同伴有事情，那么我就可能不会去了，你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会牵绊很多。好了，我觉得现在好像挺晚了，回去吗？我需要打车！”

　　他忍不住笑了说：“画展上会有很多美食，你一定会去的，去之前打我的电话，还是以前的那个号码，你有吗？没有的话，你拨打一下，现在吧！好了，我开始说了。”

　　他们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她谢过他的好意，自己一个人坐上了出租车。在他眼中，她还是那样的迷人。他的眼神不时地游离在她的脸上，她还是那个单纯而有魅力的女子。她的笑容从未消散，心里的惊喜，是掩盖不了。她不时地在心里问自己：“怎么会在玉城遇见他，啊！俊，他们都分别很久了呀！”

　　她坐在出租车中，回想着俊刚才集聚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感觉不自在。他的身影在车子身后渐渐后退，消失在夜幕中。她回过头，有些落寞。她在商场里还未来得及回味的惊喜，像波浪一样，一阵一阵的袭来，没有尽头。她嘴角泛起了甜蜜的小童，捋了捋头发。她知道他曾经深爱过她，现在或许还是。她看得懂他的心，因为他的眼睛泄露了一切秘密。那时她还没有遇见鸿，她依靠自己的直觉，敏感的感知他依旧爱着她。她不能说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只奈他从未说出那句话，她等不了他的犹豫，等不了他的承诺。她成为鸿的妻子，两个孩子的母亲之后，心里也忘却不了这段朦胧的情。

　　她确定自己是不会和他在一起了。第二天，她决定去看看画展。

　　再次见面，没有羞涩，没有尴尬，没有犹豫，仿佛上天让她见证一个男孩的成长过程。早上，玲起床之后，站在窗前，看了一会窗外的风景。打开电脑，查看了邮件。最后，她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号码。俊的手机暂时没有打通，她挂了电话。中午她又打了一次，她听到俊的声音就说：“喂，今晚是几点？”

　　“七点，你有空吗？”

　　“恩，好的。”

　　“好，那晚上见吧！”

　　玲扔下了手机，穿着拖鞋，走向更衣室。她专门去了一趟美发店，做了头发。穿上裹身裙，蓝色鱼嘴高跟凉鞋，画上细长的眼线和眉毛，刷上浓浓的睫毛膏。一切收拾装扮结束之后，她拿着黑色晚宴包，欣赏了一会镜中的自己。

　　因为是夏季，夜色迟迟不能降临。坐在车中的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停地在心里追问自己：“这样去了，好吗？”

　　车子停了，她之前的平静的面容，有了一丝笑容。高跟鞋在摇曳的身姿中显得更加性感。在万人车流中，玲是熠彩夺目的。俊从远处走来，他们相遇了。一阵欢笑，满眼暧昧。俊穿着黑色的礼服，俊朗有型。玲走在他的身边，感觉像是生活了十年的夫妻。但是他们不曾属于对方。玲想可以保持一些距离，俊揽住她的肩膀，因为人太多，他担心她被绊倒。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了。

　　穿多人最多的大厅，他们分开了，玲走在俊的左边。玲被领到了画廊，她想一个人静静的看看这些据说是后现代主义的画作。俊一个人走开了，玲很久没有专心的去解读一幅作品了。她离她曾经喜欢的东西太远了。现在她有些无理欣赏了。俊的作品还保留着读书时的气息，玲穿过人群，看见俊在人群中，他比以前要从容大方了很多，是一个真正的成熟的男人。

　　玲被俊介绍给他的朋友们。他们的眼神和笑容告诉玲她不该来这儿。玲有一点羞耻的感觉，她端着一杯酒走开了。她之前有些矫情的想找回以前的感觉，无可复得的失望是无法避免.她可以明白：没有人在原地不动等着你！

　　俊的老板是一个看着精明的老头子，他带着一位年轻的女士。俊说那是他的情人，而不是妻子。他离婚了，再也没有结婚了。他看起来很满意现在的状态，他不停的向每一个人举杯。他走到玲的身边，眼光里是男人爱慕美丽女人的神情，玲不自在的笑了一笑。

　　“你是俊的同学，你们是大学同学，很久没见了吧？”他说话的声音是一种不可违抗的语音特点。玲舒了一口气，平静的回答：“是的，我们十多年没见了，我也记不清多久了？不过，这并没有什么，我也是碰巧过来看一看，现在画作市场应该不错，老板你的生意做的很好呀！”

　　“俊现在的画作越来越受欢迎了，很好卖，听俊说你以前画的很好，是吗？”

　　“很久没有画了，我都忘记了自己还会这些。”玲笑了，她不是一个容易拘谨的女人。

　　“你看着这些画作，感觉怎么样，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是不喜欢传统的事物，越是新鲜刺激的越能吸引你们。”

　　“是的，俊的画作是很后现代，不过都是关于爱情的。”玲看了一眼俊的老板说。

　　“说到爱情，你听说俊快要结婚了吗？”

　　“恩听说了，”玲毫不迟疑的回答道，“他早就应该结婚了。”

　　俊的老板没有看出玲的谎言，玲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虽然是她应该能够接受的消息，但是她还是有些无力接受，心里有些难为情。

　　“到了我这个年纪，我要告诉你，没有什么爱情，不过是谎言，一代人传给一代人的谎言。”俊的老板告诉玲，“爱情就是模仿，模仿别人的生活，如果和一个女人生活一辈子，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有这样的勇气，都是在忍耐。人活的是很累的。你说是不是？”

　　“我也不清楚，对于这些，我想的太少了。”玲苦笑了一下。

　　“你看，我的女朋友，她在那儿，笑的多么的开心。其实她并不开心，我知道。”俊的老板指着自己的女友说。

　　“你们看起来很幸福。”玲想摆脱这个男人。恰好，那个女友走了过来，她拉住玲说：“快过来，这儿有几个很有趣的人，一起过来吧！俊刚才在找你！”

　　玲要回去了，她笑着问俊：“什么时候结婚，我是不回去了，红包也省下了。”除了笑容，还有什么表情能够遮挡她内心的激动呢！玲可以猜到俊会结婚，会和另外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但是她没有看到这个景象，自然就想忽视这个事情。当一切揭开在她眼前，她只能逃避自己，面对现实。

　　俊有些错愕，还是冷静了，半开玩笑的说：“我也没准备邀请你。”他有些歉意，看着玲离开了。他不想破坏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但是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他想他再也见不到玲了，他冲出大厅，跑向电梯。玲还在等电梯，他停住了脚步，玲知道他想说什么，她想逃避，盼望着电梯门的打开。

　　他比她先一步进入电梯，并且不忘拉住玲的手。玲有些挣扎，但是还是顺从了。他托起她的脸，一阵狂吻，所有的相思雨激情都化作这片刻的错乱。俊有些慌乱，玲却是平静的。她仰着脖子，眼角含泪的说：“为什么等到现在？”

　　“我不知道，你知道。”

　　“可我已经结婚了！”

　　“我不在乎，求你了。”

　　“不是求来的，太晚了。”玲转过了头，俊抱着她，不肯松手。

　　也许那三字，他一辈子都不会说，领不知道他会不会对他的未婚妻说，反正她走不过去的就是他的怯懦。

　　回到酒店，玲接到了鸿的电话。鸿还是一如既往的粗暴简单。

　　“都跑去哪儿？打了这么久的电话，都不接，我都快要报警了，现在我去接你，说在哪儿？”

　　“和朋友在一起，暂时不想回去！”

　　“啊！你是怎么了？你自己要小心点，如果怎么样了，不要让我知道，不想回来了，就不要回来了。”

　　鸿没有道歉，也没有求和，他从来都是理所当然的认为玲是他生活中不会缺少的一部分。玲想要的鸿都给不了，玲心里清楚这些。她的丈夫会担心她，会关心她，不过从来都是在心里。玲苦涩无味的生活就像是青塘里的莲子一样。

　　外面下起了小雨，玲苦笑了。俊打来了电话，说是一定要见她。玲望着满是雨水的窗户，她没有寻找借口，告诉了俊她的地址。在玉城，她摆脱不了以前生活的苦闷，丈夫的蛮横让她很想和俊呆在一起，很想有一个人陪伴，静静的陪伴。

　　“出去喝一杯吧！”俊到了之后，提议说。

　　“好的，你经常喝吗？”

　　“偶尔会喝，发愁的时候就会喝。”

　　玲要了一些松露酒，俊点了一杯玉白酒。他们隔着桌子，相对而坐。俊看着玲，玲低着头，有时候会笑一下。玲有些恍惚了，她知道酒后的她就是个怨妇。她抱怨起生活的烦恼，男人的缺点，孩子的麻烦。她趴在桌子上，俊说：“结婚后，你就没有想过离开吗？”

　　“没有，我信仰从一而终的婚姻。”

　　“可你很痛苦！”

　　“大家都很痛苦，除了你这种。我的姐姐、妹妹、哥哥、弟弟、妈妈、包括我的婆婆，只要是我身边结婚的人，都很痛苦，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也要结婚了，但是你不同，你结婚是为了你自己。”

　　“你可以选择！你在乎他，还是在乎忠诚？”

　　“我不知道，我更在乎我自己。他从来都不会说对不起三个字，他掌控着我们的生活。男人喜欢控制女人。”

　　俊对这些没有兴趣，他有些烦躁。他扶着醉酒的玲回到了酒店，他们躺在一起的时候，都清楚自己会做什么，自己是什么样的角色。玲不犹豫也不后悔的吻了俊。也许她感受到了男人的温暖，在玉城，有了俊，她看到了最美的景色。幸福就像是湖中飘荡的船，月中的水一般，玲有些迷醉了。

　　没有了丈夫和孩子的烦扰，玲像是打开了翅膀的天使，心境净透。过去的一切都不再怀念，她有了逃跑的愿望。这样的天真，还是第一次发生在她身上。俊为两个人买了去山岛的机票，他带着戒指，他要在那儿向她求婚。他曾经错过了她，现在他想抓住她的心，下个月的婚礼，他要取消了。一生，他只愿去这个被他牵挂了半世的女子。

　　机场里，玲突然感觉头晕，她想也许是睡眠不足。俊为她去买热饮，她起身去卫生间。躲也躲不了，跑也跑不了，鸿奔向了她。鸿用从未有改过的柔情，抱住她，呜咽着说：“我爱你，快点回来吧！我们很想你。”

　　她心一温热，泪水滑了下来。鸿哽咽不止，抱着她不动。她在这一刻，忘记了以前所有的抱怨，满心感动。鸿无疑触动了她最软弱的肋骨。鸿说他看见她的信用卡消费信息，才找到她。

　　俊回到候机室，只看到玲留在椅子上的外套，他找了许久。后来，他等了一天，一个人孤寂的离去。他不知道命运是这样的捉弄他，他恼恨、后悔，最后也只能原谅，因为他爱她。

　　也许没有什么爱情的存在，有的只是勇气。他们错过了，也避开了最糟糕的，一个女人成为了妻子，便不再可能获得属于别人的爱情。

　　几个月以后，俊和新婚的妻子去了巴黎，他们要永远定居在法国，忘记曾经发生在玉城的一切。玲和丈夫在以后的岁月里，一次也没有去过法国，鸿怎么也想不明白妻子为何如此讨厌去法国旅游。他们都渐渐走远，俊会在夕阳下吻着妻子的脸庞，期待着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