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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待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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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我是兆佳氏珏儿,排行第七,虽不是嫡出却也是马尔汉心坎子上的女儿。
据说,德妃娘娘借万寿节的家宴,替十三阿哥求了一门他并不上心的婚事。
据说,康熙皇帝圣旨刚下完,两个当事人一个痴呆不语一个晕厥不振。
伸出手去接从天而降的雪花,结结实实地掉在我的手掌心里。我坐在廊子上,靠着红柱子连声叹气。雕梁画栋,游廊厢房,散发着浓郁的古香,在我眼里我是喜欢的,但也算不上嗜之如命。宫苑里植了几株绿萼,白色的梅花开的极盛,香味极浓。淡雅不失清高,琳丽不失傲然,是景仁宫里独特的格调。我学着习惯这里的生活,习惯康熙四十二年,癸未。
“大冷天的,人家都往炭炉子边儿蹭,你倒是新鲜了尽往屋外跑。”怀里被玉龄姑姑塞进一只小手炉,“漫天大雪也赏不出什么好儿,主子派我来请屋外头的小主子进门。”玉龄跟我打趣,我笑嘻嘻地随她进屋,“珏儿记得姑姑的情,这就上主子那儿说好话去。”
香炉里点着辟寒香,几缕轻烟袅袅升腾。佟佳雅琳,孝懿皇后的妹妹,当今皇贵妃,此时正倚在贵妃塌上闲适地翻书。我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担忧的面容,脸上真真流露的关切让我心头暖暖的。或许是年龄相差不大,又或许是志趣相投,我倒是很乐意和她亲近。
“主子,人带来了,果真在外头吃冷风呢。”玉龄好笑地看我一眼,便站到了塌边去。看到塌上的人带着笑意的眼睛看向我,我装模作样地一福,“珏儿给贵主儿请安。”
“规矩倒是学的像样了,可喜欢吃冷风的毛病得改改。”佟贵妃放下书,坐起身来,“珏儿,我瞧着你跟先前不一样了。”我听着觉得别扭,也说不上哪儿别扭了。玉龄将佟贵妃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可不是。主子您瞧,珏儿这一醒来,比先前开朗了些,做事也稳当了些。以后做了福晋……”玉龄突然收声不说话,佟贵妃看向我也是欲言又止。
对于我的转变,佟贵妃没有表现得非常惊讶,倒像是在确认些什么。她还让人成天看着我,就没差把我整日带在身边了。只要出了景仁宫门,我身后还有两个侍卫跟着。这让我很郁闷,还怕我投湖自尽不成。不禁想之前的珏儿到底惹了什么大事,让佟贵妃紧张成这样。
“前些日子,我让人给你做了些衣服,赶紧去试试合不合身。不行还能让玉龄改改……”佟贵妃话还没说完,熙霖公主风风火火闯进来,身后一群嬷嬷东倒西歪,“妈妈!妈妈!我刚才看了婉歆姐姐甩鞭子,她可厉害了,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有,明儿十三哥说要带我去骑马,上回去的时候……”小瑜嘴里一口一个“妈妈”,也不像宫中众多公主那样文静,反而带着些现代女子的自信。我看着佟贵妃一脸无奈,就走到玉龄身边跟着一起偷笑。十二岁的小瑜眉眼清纯,性格又是活泼,深得皇太后与康熙的宠爱。她靠在佟贵妃身上,偏头看我:“珏姐姐笑什么,要不明儿个珏姐姐陪我去吧。”
“胡闹!珏儿这会子怎么能见老十三。你不懂规矩也罢了,珏儿可不能在这段时间里犯错。”佟贵妃佯装拍了一下小瑜。小瑜嘟嘟嘴:“为什么这会儿不能见了?以后成了夫妻,不得天天见面么。”说完,拉着我往外跑,边跑边回头说,“妈妈,借珏姐姐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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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瑜一直跑啊跑,甩掉了身后跟着的嬷嬷太监们,躲到一处假山里。我靠着石墙喘着气,刚想夸她脸不红气不喘,小瑜却突然神色紧张,朝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不解之余,有人说话的声音从模糊逐渐清晰地传入耳中。
“你还在为那事介怀?”
“弟弟实在不能推托,特来向哥哥赔罪。”
“不必放在心上。”
“这叫弟弟如何是好,总是心里过意不去。”
“你当真以为我惦记她?呵,她嫁你还是嫁我,并不重要。”
“欸,哥哥言下之意……”
“马尔汉是两朝重臣,朝中的势力不可小觑,他的支持于你等同于我。既然这样,给她嫡福晋的位子就能进一步巩固,不是更好么。”
“可是……”
……
小瑜逐渐变得尴尬的脸色让我意识到,原来事关自己。看着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走远,我才深深地吐出刚才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想不到一个偶然,让我无意中知晓了我的命运,却不知该是用什么表情用什么态度来面对。我同情起我这个身体之前的主人,从头至尾一场爱慕竟成了争权夺势的棋子。
“珏儿,你的真心竟然换来了虚情假意。”我苦笑一声,自言自语。小瑜惊讶地看着我,摇摇我的手,“珏姐姐,你在说什么,不要吓我!十三哥不是那样的人……”就连小瑜也意识到,此时的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
“话说回来……”我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看,对小瑜扯扯笑,若无其事,“瑜公主这回又兴什么玩意儿了。”
小瑜扬着脸,得意洋洋地对我说:“珏姐姐前几日不是要吃冰糕嘛,我去求了十三……额……的帮忙。”我欣喜的同时也带着吃惊,不过是前几日顺口提过,小瑜却记在了心里,怪不得这丫头深得人心,万千宠爱啊。
“瑜公主啊,珏姐姐有个问题,‘妈妈’是谁教您这么说的?”
“珏姐姐的问题真奇怪,当然是妈妈教的啊。”小瑜牵着我的手往前走,不以为然。可这话在我听来却如同一记震撼的惊雷!之前佟贵妃对我的“失忆”的确认,对我的反常表现出来的镇静,就全都解释的通了。心里突然顺畅自如,或者说是一种安心得释然,我对这个世界的恐惧似乎也减少了那么点儿。
侍卫很快寻来,我和小瑜互相耸耸肩,不得不回景仁宫去。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玉龄揭开了一个棉布包,食盒里竟然放着几块冰糕!
“佟主子吩咐了,只许一人一块。若是有违,禁足一周。”听了玉龄的话,小瑜给了玉龄一个大大的拥抱,甜甜地叫着玉龄姑姑。随后又把脸埋进佟贵妃的怀里,任是她怎么挖也挖不出来,只好嗔怪小瑜还耍着小孩儿性子。
我朝佟贵妃蹲身一福,“多谢主子对我这‘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厚爱。”
雅琳听了先是一愣,后来微笑着起身扶起我,“那么,不枉我‘相逢何必曾相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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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不多久,我告别了景仁宫回娘家待嫁。雅琳置办了许多四季的衣物还有诸多配件首饰让我一同带回家去。玉龄刀子嘴豆腐心,在我出宫门时还是淌下眼泪来,我笑她又不是日后见不着了抹眼泪做什么。好在小瑜还是很乖巧,开心地和我道别。
转身跟着领路的太监离开,我不敢回头去看相隔在重重红墙后的景仁宫,怕一回头却看不见。登上送我回府的马车,心里一路沉重。或许是从雅琳那儿得到了些许勇气,这个世界的陌生,我必须一一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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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府里的大家千金,又是个待嫁的皇子福晋,我开始静下心来,和嬷嬷学起宫廷礼仪。或者翻一些书册,或者和福晋学做女红来打发时间。初到内院,曾经熟悉的感觉又一次萦绕心头,让我不住地两眼酸涩,分不清楚这个感觉到底是珏儿的还是我的。
女儿嫁的尊贵,家里待我如若上宾。福晋细致入微地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一丝一毫都不偏差。只是越是这样,我越是感激越是尊敬,但这仅限于小辈对长辈的尊敬,而不是一个女儿对母亲的依靠。这一趟回家勾起了我对亲人、朋友的思念,情绪日渐平稳,我越来越少开口说话,福晋以为我是因为紧张,每日更加频繁地来看我。
出嫁前一日,马尔汉,我的阿玛,带着我走进了祠堂。
“珏儿,给你亲额娘磕几个头。”马尔汉对着我说。我跪在软垫上,郑重地叩了几个响头。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开口。“孩子,阿玛不瞒你。答应让你嫁入皇家,阿玛是为全了自己的私心啊。”他用颤巍巍的手上了一炷香,语气也如同升起的烟丝一样缥缈无力,“阿玛就想着让你光宗耀祖,可阿玛现在才想明白,这样做耽误的是你的一生!阿玛对不住你的额娘,也对不住你……”我没有想到,这个整日为公事繁忙而极少顾及家庭的老人,竟是这府院里最心疼我的人。那时,我真的被亲情的力量所动容,不知不觉我走上前。
“其实我明白。”我扶住因为激动而摇摇晃晃的老人,用尽量轻松的口吻答他。阿玛干枯的眼睛看向我,抵不住地心疼。
“皇上的圣旨,谁也不能违抗。所以阿玛,这不是您的错。”似乎被我语气里的坚定所惊诧,老人皱起的皮肤已经掩不住年龄的沧桑,瘦小的身躯将整个重量托付在我的两只手臂上,紧紧地,紧紧地抓牢,仿佛一放手就会摔了下去。我忍着痛撑起一股力量,想要化解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忏悔。
一番坦诚解开了心结。
阿玛坐到一边靠椅上,平复了情绪:“可是珏儿,你的心思从来瞒不住阿玛。跟阿玛说实话,你心里对四阿哥还有没有一点想头?”突然想起那日在假山后听到的话,我张了张嘴,还是把话重新憋了回去。至少不让阿玛担心,是我现在唯一能够尽到的孝道。
“在阿玛的两只火眼金睛下,女儿能有什么想头。”被我的话逗笑,我扶着他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