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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眼见着棍棒纷飞,数十具身躯翻滚、哀号,竭尽所能地在已被圈封住的空隙里闪避,徒劳地拖延着早被注定的结局,心忽地就被揪了起来。虽说身在宫闱多年,残酷血腥的事也听闻了不少,只是象今次亲眼所见倒还真是头一回。
      在“咕咚”地声响里,我茫然向皇后等人方向瞧去,却原来是张美人一个没被扶稳向后便倒,竟是生生吓晕了过去。其余虽靠人扶持,尚还勉力站在当场,也是娇躯具颤,花容失色。
      皇后口唇几番翕动,屡屡又在望向帝皇的当口作罢。呼天抢地的求饶声中,贵为一国之母的她,轻轻地,黯淡地将脸别了过去。
      杀一儆百!皇帝的用心是再也明白不过,这出剧码摆明了是让后宫众人看的。不能否认如斯手段下效果必将彰显,上警后妃皇子公主,下慑宫监奴仆,日后即或尚有人恶念未消,行事时总也要心存顾忌,自会斟酌值不值得把事做绝。然而其间视人命如草芥的那股子狠辣却是怎么也抹杀不了的。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眼前众人被活活打死么?我暗暗咬唇,攥紧了拳又放开。不……他们即便有错,即便他们冷血势利委实可恨,却是……罪不致死,……是真的,罪、不、致、死!
      “陛下!……”我情急大呼,却乍觉声音嘶哑难以为续,略定了定神,方走到皇帝跟前敛衽下跪:“请陛下暂停杖刑,容妾身进言。”说毕,便深深磕下头去。
      周遭隐隐有讶异抽气声此起彼伏,更有些莫明目光在我身上缠绕不去,却是我顾不得的,抬起头来,我直直看向可生杀予夺的那一个。
      最初的一抹诧异瞬息从脸上掠过后,皇帝复又冷然如故,“朕令出即行,你不毕说了。”竟是一丝一毫的转圜余地也无。
      我若是聪明些的,到此就该噤口退下。然而……我咬了咬牙,复磕下头去,“请陛下念在臣妾心系社稷安危,为储君着想的份上,暂停刑杖,听妾身一言!”
      “哦?”皇帝的声音里多了几丝玩味,示意让人停了刑杖。他淡淡而笑,无来由地令我心中一凛,“朕倒是要听听,一个妇道人家是怎样心系社稷安危,又是如何为储君着想?”
      杖刑虽停,隐隐却是暗潮汹涌,情势反而更见险恶了几分。这时候是一个字都说错不得的。我深吸了气,低声道:“臣妾浅陋,不敢妄言国事。只是臣妾听人言乱世方用重刑,盖求律束言行,整肃人心奏一时之功便可。却向为盛世所不取……”顿了顿,斟酌着又道:“严刑虽厉,只得一时片刻之功,莫若教化绵远流长,入长治久安之理。今陛下英明,天下大治,愚昧如臣妾者亦知非独刑之彰显。”略抬头向他瞧了一眼,只一副平淡神色……不知喜怒,但只要他还有听下去的心就好。
      “臣妾想同理相承,宫闱中虽属陛下家事,处治之道与天下事何异?是以此故,臣妾斗胆乞陛下三思。”
      沉沉静默里,我没有得到皇帝的回应,却听见了一串低低的脆笑声:
      “妹妹博学,想必定然知道‘刑为盛世所不能废,而亦盛世所不尚’的道理,自该明白刑虽为盛世不尚,前提还是不能废哩!”夏妃浅笑,“陛下英明,自有他处治的道理,哪需要我们多口,妹妹你说是不?”
      博学的怕不是我罢,只是这番引经据典太过生硬牵强,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皇帝眉头微拧,似要开口,却又在向我看去时作罢,唇边浅浅的一缕笑痕似有还无。摆明了要看我如何应对。
      何必多言?
      对着正妩媚巧笑着的夏妃,我只回以淡淡微笑:“姐姐说的是。”别的却是再不肯说的。
      夏妃愕然,一时间只瞧着我不再说话。
      我微微低头,被她这样一打岔,倒真不能再说下去,暗暗着恼。膝头已跪得生痛,只秉着股子气不愿起来…….他没发话,总还有希望。
      半响,才听得皇帝徐徐道;“事有时宜,故人主权断制敕,量情处分……”
      量情处分?怎样的量情法?《唐律疏议》中虽有这么一句,不也强调了“人主之断为个案,不得引为后比”么?只苦于我不过是一介嫔妃,有些话朝臣讲得,我却讲不得,也只有再从他中心所虑的讲开去:“殿下们年纪还小,一处玩闹争执起来谁又能保证再没个不知轻重的时候?殿下们身份贵重,底下人或有不敢尽劝也是在所难免,却怕要伤了陛下的心。果真如此,倒不如依旧让这班人在殿下们身边服侍来得好,经历了这遭生死劫难,即或再有这样的事,难道还怕他们不下死力也要拦着殿下们么?”
      皇帝闻言,便向这班儿女们瞧去,神色如有所动。眼看着要改变主意,他沉吟着又道:“你说的为‘储君着想’又是何意?”
      我不意他会这般较真,只能暗悔多言,此时倒不好以假言塞责,迟疑了下方道,“今日太子殿下知陛下之威,却未见陛下之恩。”
      帝王之术最是险恶深奥,恩威并施应是基本的手段罢,太子位列储君,若只一味将严酷学了去,自然断非社稷百姓之福,再想开去,长此以往难免人人自危,如有陈胜吴广辈揭竿而起则国之根本动摇也是可能的。只是此话皇帝意会便罢,如何能够直说。
      他默默看我良久,忽而笑出声来,“罢了,就饶了这班奴才!”目光一一在众人间扫过,“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各责庭杖五十罢!”
      此话一出,满场欢喜。尤其是对这些宫人而言,能逃出生天便已是谢天谢地,所以尽管五十庭杖难挨,一样如获恩典般感激不尽。登时啼泣谢恩之声不觉于耳,只是一些人连带捎上几句:“贵妃娘娘仁慈”“贵妃娘娘恩德,永世不忘”什么的,反真真是多添了麻烦。
      我即便未曾奉昭起身,只一边低头向隅,也能感觉到五六道目光热辣辣地直刺脊背,虽告诉自己不必在意,究竟也不会太好受。
      好在少停皇帝便道;“这里也闹够了,该怎么着就怎么著,都散了罢。”转身向皇后含笑道:“这会左右无事,朕就陪皇后到熙和殿话话家常罢?”
      熙和殿在皇后所居雍华宫内南面,最是精雅,是皇后日常惯爱逗留之处。皇帝如此在众人面前对皇后体贴优厚,更显皇后圣眷之隆,十数年宠爱不衰。
      瞧着一干人走远的走远,被拖远的拖远,独独留我一人狼狈跪在听雨轩中,算什么呢?一阵秋风吹来,竞是冷彻到骨,这才惊觉适才与皇帝一番对话,我,已是汗湿重衣。
      来不及发怔,只听得怯生生一声“娘娘”,双臂已被人扶着,也就势站了起来,只是双腿久跪之下气血不舒,一阵酸麻传来禁不住踉跄。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放眼看去,却是我宫中的明珰、新晴、紫烟三个都来了,皆苍白着脸围住了我,紧张兮兮的。
      “傻丫头,我能有什么?”我一笑,“咱们回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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