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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元佳节 雪夜邂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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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上元灯会时。
灵雎收起短剑抬手触了触在远处沉沉暗天里炸开的烟火,似乎那些遥远的美好她是可以触到的一般。执意抬着手直到自己盯着的那一堆光华散尽,她才收回手,冰刻的脸上有了些许松动。
敛敛神情环顾一圈,灵雎随着人流走向灯海,东京上元节的夜,最是热闹之时最是多事。
今夜本是十五月圆,奈何天公兴致不高,别说月亮,没布上阴云就不错了,只是这丝毫不妨碍东京的花灯火海,街巷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灵雎在其间走着瞧着,冰封冷刻的神情终于沾上些暖意,想起一些事情不由得神色柔和,停到一个摊位前拣起一枚花灯细看。
卖灯的伙计生意十分繁忙,一时照看不到她,灵雎也没在意,只对灯上的题诗看的入了神。
那是一盏精致的走马灯,灯不停转着,上面的画与字也就不停转着。灵雎目不转睛盯着,只见那转动的花灯上书:“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
正是文忠公欧阳修的大作,仁宗朝便流传的很广了,文忠公虽于八年前辞世,他的诗作却依然被百姓念唱传诵,灵雎最喜的便是作于早年的这一阙生查子·元夕,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喜欢,也不是就喜欢那诗中所说的意蕴,她其实没细想过那其中的含义,也就只是读来感觉没有道理的喜欢,她性子向来低沉固执,但有时候却很随性,当即掏钱买了相中的走马灯转身汇入人海,也没听见卖灯伙计在耳后喊的话。
人群里很是热闹,灵雎有点心痒痒的就想去朱雀街或北门口看热闹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去,这阵父亲定是陪着伯伯在城门上与民同乐呢,指不定他也在,他们可不是盼着自己去吗?
心里想着事信步走着,已然来到街心旁的大桥上了,“当真烦死人了。”
灵雎轻晃灯柄低咒一声,却不想身旁带起一阵急风差点烧着了灯。
即便是有河流,人群里怎会有这样的风,灵雎暗恼自己大意,那些烦心事竟然能让她走神了,才将花灯扶住就被人狠力一撞闪眼手中花灯已经腾换到别人手里了,眼看抢走自己花灯的小少年推搡着人群跑开去,灵雎着急跳起来急追,跑了两步才发现街上早已乱作一团,她下意识站定转身后看,不想身后当面奔来的青年一把擒住她的手臂在她腰际狠摸了一把,她当即便要发火,只是碍于自己此时的打扮,火还未发出来,那青年就扔开她的手,目光炯炯神色着急的道:“您的东西被劫了吧,快追!”
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因了急奔而来,他的声音有若洪钟震动着灵雎的耳膜,语罢也不管灵雎当先便朝前急追而去,在人群中腾挪跳转,身灵步健,显然是练过的高手,灵雎看着自行摇了头,不大担心自己被抢走的花灯了,抓住一个小毛贼对那样身手的青年来说实在太容易,从方才他炯炯清化的眼神里,灵雎就能知道,这青年定是会回来还灯的。
灵雎朝前走上几步,尚待起步跟去看时,身后又呼呼声起,跟来几个人,听那足力,功夫也是不弱,只是比起先前的青年是要差上了。
“糟了。”灵雎低斥一声,这才想起要误了大事,提手往腰间一搭就发现东西已经丢了,“果真要出乱子了。”
“喂,你这小娃儿,竟敢偷得我家大哥的信……新包裹!”是一个粗豪汉子喘着气的喊声。
“我还没说你们偷了我的东西!”灵雎一边斥着,一个反身躲开了怒喝之人伸臂的抓力,三五言中她虽已明明白白清楚偷自己腰间之物的定是抢灯的少年,但也不喜欢被人白白诬赖,由是拧起眉看向来人反语质问。
那人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听口气便是方才青年的同伴了,他身后相继跑来两个青年,皆喘着粗气,灵雎心里更晦,暗道“不好”,这一群人追成这样都不清楚“小偷”的模样,那么偷东西的哪里会是“小毛贼”了,看来今天真是要因为一盏灯坏事了,追了这么多天的辛苦,盯人没盯住,反被暗算,难道自己所有的行迹已经被敌手察觉,方才那“小毛贼”竟是被派来的援扰吗?
灵雎心里正想着十分懊悔,待要转身怒追时,那大汉却不顾她的质问,对分开人群赶上来的另外两个同伴喊道:“这小娃娃居然会功夫,阿贵张用,咱三个合力擒住这小贼。”
此一行人原来正是岳飞等人。先时北胡犯乱,几人正是热血男儿汉的年纪,应征入了行伍,不想仗才打了不到三载朝廷便要议和,百姓吃苦,议和便议和吧,奈何北胡提出无理条件,前去讲和的刘将军应据理抗争丧命清雪岭,当时身旁只跟着岳飞。去之前刘将军便料到结果,将一封信交与岳飞,叮嘱他无论自己生死如何一定带到汴京亲自交到六王爷手上。是以兄弟几人悄离军队,过年也不敢回家,一路东躲西藏赶了月余路程,才携信来了汴京。
“错了老牛,嘴上都不带个把门的,这位公子哪里会是小贼……”说话的是王贵,他狠拍了牛高,怪他于正街上差点泄露天机。
牛高缩了舌头,却听张用跳起来指着河巷喊道:“行了,大哥在对岸打起来了!”他当即顿住拳脚不知是要擒灵雎呢还是往对岸瞧。
灵雎可没将这一莽汉放在眼里,听了张用的喊话立时跃上桥栏去看,她目力极好,只见烟火辉煌的天幕下,对岸河巷里正打的热闹,只是人影纷乱似乎不止两人。
灵雎故作轻松的笑笑,“为了一盏灯也不至于如此吧。”施展功夫跳下桥头向河里而去。岸上惊呼声顿起,牛高三兄弟也即咋舌“这是遇上人物了啊!”也立即绕岸狂奔,向河对岸岳飞的地方去了。
灵雎一个银锭子劫了河中一条花船便向对岸划去,心里做着计较:果真是自己行迹泄露了,那小毛贼果然是敌手派来混淆自己视听为声东击西的,他怕惹了自己注意力不够乱,想多制造些事端,可惜却不长眼的招上了高手。
“这次要不想败的太难看就必须做点补救。”灵雎抿抿唇对自己低语,又斥船夫道:“划得快一些。”
划得近了,船夫才发觉方才被银锭子冲昏了头,这主家少爷是要他去送死啊,那边寻常人少去的河巷竟有好些人在打架,船夫回头看看主家铁板寒冰的脸色,也不敢再说什么,纵身呲溜一下竟是宁愿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
灵雎不妨这一遭,踏上两步查看,那船夫水性极好,已经游出去好远了。
“忒的没用了。”她自己捡起船桨奋力向岸边划去。
岸上的游人已经哄散尽了,只剩摊点乱七八糟的扑在地上,打斗的人转向河巷深处去了,近岸空旷只听得从里巷传来的打斗声音。
“真是选的好地方,若不是对地形熟悉怎能跑得如此顺利,”灵雎蹬船飞身上岸,熟门熟路的就往河巷里面跑去,她心知这地方那是东京城最繁杂的地方之一,怕是敌手在这里有接应。
此地虽离北门口远些,但上元夜巡街的卫兵也有不少,这样大的打斗只怕一会就吸引人去了,灵雎心里一沉,默道:“被卫兵摆平不是功亏一篑,不,我不要回去。”当下加快了脚步。
河巷里,岳飞正被五个生脸高手围攻,再细看之下,竟是他将这五人缠住毋要他们逃脱的架势。已将“小毛贼”踢倒摔在一旁,料他再无力可跑,岳飞此时单怕这其中有一人逃脱救走那盗物的少年,是以拼劲将五人缠住,待兄弟来援手。
岂知,等来的不是兄弟,却是同为被盗者的年轻人,他稍是一顿就被其中一人脱离掌控飞身抢了出去,竟是朝那年轻人那边而去,岳飞大惊之下扔出手中走马灯去击,走马灯携夹着劲力劈头就向那人刺去。
灵雎也大惊,这里全是高手,眼见岳飞力敌五人手中竟还持着自己的花灯,见他虽是粗布葛衣却是身形潇洒、大气磅礴,这些年的行走从未见过如此气概如华之人,不由得心生敬佩,有些怔神。当此时,便有一人迎面冲来,她还未做防备,只见岳飞比他还快,花灯飞出逼得那人回身去挡,岳飞却回翻一跃已然重新捉住花灯带着自己后退。灵雎心神一滞,抬头看向此刻面目如霜的葛衣青年,只一眼,那刀削斧刻般棱角分明的面庞便刻在她心上。
“您的灯。”岳飞忽得把灯塞到她手上将她向后一推说道:“虽是上元夜,一个人出门终究太危险。”
话还在耳旁,人已然飘然出去,不知又为她挡住多少刀剑砍斫。灵雎微微吸口气心道:难道他竟然已经知道我是女孩儿。
就在他们这稍息的空挡,那少年已然被救起了。
“留下东西再走。”
岳飞将灵雎置在安全的地方大喝一声又追上去缠斗,那五位持刀客打出了火,出手之时招招下得杀手。岳飞却是徒手而战,灵雎心急如焚,正要将自己的配剑仍将过去,那边厢却是人声嘈杂,她回头一看是方才那三人,以及她此时最怕遇上的卫兵,身旁呼呼掠过三人前去帮忙,她却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走还是该留。
牛高三人眼见情况凶险大叫着抢身上去帮忙,那五人杀红了眼,急欲脱身,连少年也不管了,一人只将那少年抛掷向岳飞夺路而逃,几人身手极好要想逃走本也是容易的。
只是灵雎不知哪里来的横气却非得将人拦住,几个箭步就蹿上前去拔剑相向。
岳飞手中接住被抛过来的少年,却见灵雎挺身而出,只骇得大叫道:“姑娘快躲开!”
说时迟那时快,牛高王贵也抢身前去相助,拦住了持刀客,那持刀客早也料到这一变故,早留有后招,听到岳飞喊声一个翻腾就到了灵雎身后,只欲挟持灵雎逃命,灵雎却哪里是好惹的,挥剑急削,持刀客不防,一刀就被砍伤了胳膊。岳飞将那少年交到张用手上飞身上去时不由得舒口气,从刀口拉开灵雎问道:“原来你竟会功夫。”
灵雎被岳飞拉近怀里,瞬时感觉呼吸一窒,他的问话便在耳旁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是的。”
“放下武器,缴械不杀!”当此时一队卫兵围将上来,五位持刀客已然逃了三人,牛高王贵听见官兵声音停了手,原本已经拦住的一位持刀客逃走了。
灵雎听了身后的卫兵之声,搡着岳飞往后而去,卫兵呼啦一下全围上来拿人,岳飞皱眉,面色一沉便向四下搜寻出路,没注意到眼前见卫兵来了本已经罢手的持刀客居然又出杀招,灵雎感觉身后劲风而至,转身举剑相隔,那刀却已送入她右腹寸许,她眼中发狠挥剑由上而下劈出便将那人长长划了口子,热血喷将而出,立时毙命。
岳飞目瞪口呆,扶着灵雎在她腰间急点几下,封住了她伤口处的穴位止血。
“统统拿下。”
卫兵头领眼见眼皮子底下出了人命大怒,挥手之下,岳飞几人被一拥反手擒住。
“他娃儿的,那些个贼子不去抓,扭绑我们做甚!”牛高大吼着。
“歹人跑掉了……”
“你们倒是去捉啊……”
王贵张用也跟着附和,岳飞心知此时即便他们兄弟跑脱不开,也绝对不能和官兵起了冲突,于是出声喝止了牛高几人,却见那些官兵连灵雎也绑缚起来,不禁怒从心来,说道:“这一位被贼子伤了你们看不见吗?当官的不为民做主反欺百姓是何道理!”
“哪里来的刁民,上元夜也敢在汴京城闹事,还敢在此大放厥词,把他们带走!”领头的卫兵指着岳飞大骂,甩着鞭子叫人押走。
“不许打人。”灵雎挣着侧目喊。
“你们怎么能打人……”
“哪门子官兵……”
领头的怕招惹了事,只喝道:“快押走。”
卫兵领命强按着几人快走,岳飞一见他们兄弟几个竟是和灵雎被分开押送的,知道民强不过官,只大声问道:“请问尊姓?”
是问向灵雎的。
“我姓赵,你呢?”灵雎扭过头也大声问。
“鹏举。你且保重,我一定想法子救你。”
“我……你也是,好好活着。”
他们互相喊着话,已经被分开押走了,灵雎扶着腰间,不知为何竟觉得这点点伤却是十分疼痛,眼泪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