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寰》浮离

2、饕餮目

　　小阎王近日心情十分的好！前几日迫不得已跟着判官大人去锻炼胆识，却仍是半途而废，不过半路回正殿的时候却拣了件了不得的东西！
　　忍不住再次从枕头下扒出那日拣的物件放到手里把玩。是颗半个孩子拳头大小、浑圆无暇的红玉珠子。透过这珠子看那蜡烛之时最是好看，摇曳的火苗非但没被放大成难以确认的形状，相反，会被扭曲集中成珠子中心的一条细线——妖冶异常，像极那人情绪波动时的眸子……

　　最最重要的是！自那日拣到这珠子后，只要随身带着它居然会让自己不再害怕那些死相极惨的鬼魂，连一向严格的判官大人都夸了他孺子可教！

　　“这真是……这真是……”小阎王想着想着，极没形象的抱着被子滚作一团，嘴里喃喃道：“他居然夸我呢……这真是、这真是……”
　　又接连滚了几下仍是没想到什么好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小阎王认命的紧了紧被子缩成一团，嘴里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嘿嘿”声。

　　一夜好眠。

　　小阎王吃笑着从梦中醒来，自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摸索那四处散落的衣裳。好容易摸住一件，手还没来的及缩回来便被一只冰冷细腻的手抓住。小阎王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居然有鬼混入了他堂堂阎王的正殿来！
　　那鬼手稍一使力将小阎王半个身子拉出被褥外，小阎王立刻凄惨大叫：“救命——！笑——笑临君？！笑临君？”幸而喊到一半时争了半只眼看了看，眼前这绝色美“鬼”不是判官大人又是谁。
　　小阎王刚舒了口气，立刻想起自己如今这半裸模样趴在一向最为景仰的笑临君身上真是大、大、的、不、妥！小阎王卯足了劲准备一溜烟的缩回被窝时立刻被身后的笑临君拦腰截住，转过头去看，却看见判官大人居然破天慌的笑了一下？！
　　那人烟雾般的眸子温柔地看着他，唇角微微一翘，“还不起来么？”
　　小阎王亦惊亦喜，脸蒸笼似的腾——的红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将判官大人向外推去，边推边道：“莫看，莫看！我这就要起的！你先出去等我就行了！”
　　笑临君似笑非笑地上下看了小阎王一眼，点头道：“那我便先出去等你。”
　　待他出了房门后，小阎王要捂死自己般狠命把脸埋进被子里，快透不上气来时才猛地坐起身来迅速穿好衣服，将自己打理整齐。
　　出了门时，判官大人正转着头看那正殿两旁漫无边际的彼岸花海，偌大的地府怕也就这么几处带着点生气颜色的景致了。见他出来，笑临君先是淡淡晕出一抹笑来，缓缓将手递与他，道：“你近来进步良多，大概也是时候去轮回窟与血莲池看看了。今日我事情不多，便陪你去吧。”
　　小阎王握住笑临君的手，头低的快埋到地里般“嗯”了一声作答。

　　阎王殿与那轮回窟、血莲池还有着一段距离，好在判官大人都说了今日无事，小阎王便任他牵着自己的手慢慢走去。一路上鲜少遇见鬼差之类，小阎王却因此稍稍放松了些，笑临君偶尔低头问他些微末事情居然也能自然对答。笑临君显是为此十分高兴，到达轮回窟之前连着摸了两次小阎王的头，意在夸奖他暗地里的用功。

　　血莲池又叫洗罪池，新死的鬼魂入地府后都要在这血莲池内走上一遭，若是能顺利渡到对岸便能获得转生机会，若是生前罪孽颇多便会受剧毒蚀身之后直接由池底堕入十八狱入口，由判官决定罚至何处。
　　轮回窟与血莲池相距不远，那些身前无甚罪孽的人成功渡得血莲池后便能由冥司勘生前诸事决定下一世轮为何道，判定一下，立刻便有鬼差上来揪起那鬼投入相应的窟内，开始下一次轮回。
　　只是阎王殿本来就在这地府极深处，按这方向一路走来，先到的却是轮回窟。

　　笑临君冲那忙活着的鬼差们略一点头示意他们不必避忌，拉着小阎王的手转到那闪着幽绿光芒的窟前观看。
　　这轮回窟说是六道轮回之地，却因为这六道中［天道］、［阿修罗道］、［恶鬼道］、［地狱道］乃是无形道，只剩这［人道］、［畜生道］两个有形之窟。
　　小阎王站在笑临君身旁眼看那些鬼差将人道、畜生道窟前表情麻木的众鬼们推下另一个未知的轮回。看的久了，累了，终于扯了扯笑临君衣袖。

　　“累了？”笑临君低头看他，“这里是没什么好看的。离此不远处便是血莲池，那里倒是一处美景，我们这就过去如何？”
　　小阎王笑着点头：“好啊。”一不小心转身转的急了立时便摔了一跤，笑临君慌忙扶他起来，许是站了太久的缘故，小阎王脸色有些苍白，兀自镇定一下冲笑临君一笑，道：“没事。不疼。”

　　血莲池确实美极。却并不大。约莫七、八丈宽。
　　小阎王先前听了那“洗罪池”的说法还道这里的池水定然十分恐怖，只是面前这血红莲花下若隐若现的……却是清澈无比的模样。
　　“对了！”小阎王一拍脑袋，仰起头看向身旁的判官大人，“不是说是‘洗罪池’么？怎么一个鬼影也没看到？”
　　笑临君微微一笑，“有的。只是我们彼此看不见罢了。不论是谁，在这血莲池内唯一能看见的——只会是自己生前种种往事。”
　　小阎王听他如此说，好奇心涌了上来，拉了笑临君站到那池边去看那水中倒影。
　　毫无动静……
　　那里除了牵着手的小阎王和判官以外，并无任何过往画面。

　　“再仔细看也没有用的……”笑临君拉了失望的小阎王后退一步，声音一时间悲喜难辩，“我们没有所谓前尘往事……”
　　小阎王却退的急了，不小心绊了一跤，略有些呆愣地跌坐在地上。
　　笑临君伸了手到他面前，小阎王抬头，眸子里一片雾色，像是下一刻便会哭出来。
　　笑临君微笑了片刻却不见小阎王握他的手起来，终于敛了唇角的温柔换上一种讥讽似的笑来，“你是何时看出来的？”
　　小阎王贪恋地盯着那高高在上的眉眼细看，低声道：“一则，他从来不会这样笑；二则，轮回窟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却没半点疼痛感。这不过……就是个梦而已。”
　　“哦？”面前的笑临君不屑地挑眉，“你明知这是个梦却还跟我至此？”
　　小阎王咬紧下唇一言不发。
　　笑临君却突然笑出声来，“原来你这么喜欢他呀……。明知道是个假的居然也不愿拆穿，哼，要我夸你么？”
　　“不、必。”
　　“既然知道是个梦，你刚刚都不愿拆穿，为何现在却忍不住？”
　　小阎王突然苦笑一声，“刚刚后退时我跌的这下……却是疼的分明。我不知道你是何方鬼怪，用了哪种法子潜进我梦里，只是看来你法力不弱，再过些时间，怕是我就醒不来了吧。”
　　“笑临君”嗤笑道：“你觉得你现在还来的及回去么？”

　　小阎王低头不语。
　　这人说的对，他怕是……再见不到那人了吧？

　　“怎么回不去？”
　　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小阎王诧异地转头！
　　身后那人低头看着他，表情淡漠，眸子却有些微的发红，正是真正的笑临君。
　　“魔君请勿戏弄吾主。”

　　那假的笑临君一听此话周身便立刻腾起一团妖娆的红雾来，待红雾散去，小阎王却瞪大了双眼。那人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通身一件比那血莲还要深上几分的暗红色袍子衬着那裸露在外的些微肌肤白的妖娆，及腰的白发掩映中，却是一张与小阎王一般无二的脸……
　　只除了……小阎王不会有他这般妖魅神色。

　　笑临君眼中红光更甚，拉起地上的小阎王拽到自己身后，盯着眼前的少年一言不发。
　　那少年却眸光似哀似怨的一转，吃吃笑道：“看来你还真是宝贝我这弟弟呢……。明明是同一张脸，选我，不是更好些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魔君擅自进我主梦境已是犯界。”
　　“道不同？呵……哈哈……”那少年像听见极好笑的事情般放声大笑起来，末了微侧过脸眸光微转看着笑临君道：“你有资格谈道么？”
　　少年表情极为魅惑，小阎王心内一紧，手指立刻纠紧笑临君衣袖。笑临君却不为所动，只略弓了弓身道：“下官是否有这资格，魔君似乎没有资格管吧？”
　　那少年眸中立刻闪过一丝狠毒神色，却仍是压了下去，只讥讽着笑道：“说的好。本君的确没资格管你。那么……，你便来猜一猜，以你的道行是否可以从本君手下成功带着你那没用的主子离开？”
　　小阎王咬了牙扯着笑临君衣袖道：“莫管我。你走。”
　　笑临君看他一眼，回过头去对那少年正色道：“若是在平日，下官自然斗不过魔君。只是魔君却也莫忘了，只要殿下在此，魔君的法力便会大受牵制，更何况这还是在我地府境内。所以这动手一事，魔君最好还是三思的好。”
　　少年眸子猛地缩了一下，微眯着眼盯着小阎王看了半响，眼中的厌恶令他畏惧，“的确。笑临君果然聪明。”顿了顿，重又开口笑道：“也罢。本君今日便先放过他。”
　　黑雾重又开始弥漫起来，比之刚才更甚，少年身影慢慢消失在浓雾中，略显的怨毒的声音却无比清晰的留了下来。
　　“就算本君放过他，再过半个时辰他也出不了这梦境了。呵呵，笑临君如此聪明，就慢慢想那救他的法子吧！哈哈哈哈——！”

　　少年的气息消失后，笑临君转身看着小阎王，淡淡叹了口气。
　　小阎王松了他衣袖，抬头正色看他，“他是谁？我是谁？”
　　笑临君微微皱眉，小阎王还没来的及再度开口便被他施法断了意识。伸手接住小阎王，另一手抚进他腰侧衣内，摸出一只锦囊来，掏出一看，却是小阎王前日拣的那颗红玉珠子。
　　“……果然是饕餮目。”
　　前几日小阎王突然胆识增大，再不怕那些魍魉鬼怪，笑临君本该高兴，却在他身上觉出一股妖类的气息来。
　　用此贪吃兽之目盯住猎物，这个魔君果然不可小觎。

　　笑临君随手将那珠子抛入血莲池内，脚下立足之地立刻便漫起一股烟雾，将小阎王抱在怀中，笑临君似乎想回头看那池子一眼，却终于只是半转过头，随即消失在那烟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