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她们的26个真相》麻省梨酱

6、窥探

　　北京的生活成本，尤其是住房，每年节节攀升。可那些喊着“逃离北上广”的人们，鲜见真正离开，这背后的原因不外乎繁华都市孕育的潜在机会。一个不小心的，也许这庞大的生活成本也就不那么难以应付了。

　　夏然正亲身经历着这样的转变。

　　她住的圣世一品小一居在这个小区算是稀缺户型，去年底以九千一个月的房租租下来，到今年底，估摸着房东也要跃跃欲试的涨租了。

　　可在夏然的妈妈看来，这房租还不如添个几千块当月供呢。“当房租就是开支，当月供的话，那日后可就都是你的资产啊闺女。”夏然的妈妈在银行工作多年，去年刚通过公开招聘当上了资深经理，级别也从副处升到正处。虽然一个人把夏然从小拉扯大很不容易，但她特别有投资眼光，在老家西安买的投资房年年上涨，平日里还自己捣鼓捣鼓理财。也因此，虽说夏然仅凭妈妈一人照顾，但从小却过得十分体面。

　　这几天夏然的妈妈不再是婆婆妈妈的念叨了，多次语气严肃地和夏然商量买房的事儿，要她在北京买个一居供起来，这样回头夏然嫁人了，她妈妈也能在北京有个住处。单亲妈妈的不易，夏然看在眼里，所以她说等过两年升职了，工资大幅上涨后，攒攒首付再买。可出乎夏然意料的是，她妈妈说现在就能给她凑个一百五十万的首付，再加上夏然她们律所超高的公积金，算了算要是买一个三百五十万的小户型，夏然每个月只还一万出头，二十多年就够。

　　“妈你可真会算，不愧是你们银行的好标兵。”

　　“那是，你考虑考虑，这房价啊，再等下去可就又不知道涨成什么样咯。”

　　夏然觉得这事儿要是能拖就再拖一拖。她现在每个月交完房租，剩的钱除去每天的吃喝花费、周末和朋友的聚餐，再就是护肤品呀、海淘个奢侈品什么的，就这样每年还能结余一笔出国旅游的钱。对于刚毕业一年的人来说，这日子在北京可谓是相当舒服的。

　　“还房贷的话，最起码也等到明年再涨一级工资吧。哪有刚工作就背房贷的呀？”夏然有些着急了。

　　“妈这不是想把老房子折现做新投资嘛，然然你再考虑考虑。”

　　“不是不考虑，房肯定买，但就是稍晚些。再说了，西安房价也涨着，再晚些变现了北京买房也不会亏到哪里去。”

　　夏然妈拗不过，也就暂时把这事儿放在一边了。

　　夏然昨晚凌晨才下班回家，也难怪她很罕见地对妈妈没什么耐心，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然后打开微信，对着王琛的账号饱含怨气地说：“臭王琛！你iPad落在我家了，昨晚你的推送突然响起来，吓死我了！”

　　几乎是立刻，王琛就回复了她：“太对不起啦，亲爱的，你帮我静音吧！回头我去了北京找你拿。“

　　夏然拿起王琛的iPad，关闭了声音后就收拾收拾出门上班了。

　　王琛的iPad并没有设置密码，系统里有各种私人软件，包括相册、邮箱、微博、Instagram和Facebook等。可是王琛一点也没觉得放在夏然那里有什么担心的，当然这些软件里确实有很多私密内容，可王琛对夏然是一百个放心，而夏然对于这些隐私也是丝毫的不在意。

　　两千多公里开外的深圳，上演着完全不同的故事。

　　“登陆成功……”

　　在接下来的近一个小时里，王琛深深地陷在沙发中，脸上泛着红晕。她像是猎豹逮到追逐很久的猎物一般，细细品味着滕秋悦邮箱里的一切。

　　然后她突然坐挺了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兴奋，进入了滕秋悦搜索引擎的账户设置中，这个搜索引擎和邮箱连接，因此王琛可以通过同一账号，直接看到滕秋悦的搜索历史。

　　这一做法似乎给了王琛新的灵感，微博、淘宝，她一一用密码逐个攻破。

　　此时的王琛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只看到滕秋悦的谎言一个一个的飘出。如果说最开始登入滕秋悦邮箱时，王琛还带着略微的歉疚，那么很快的，这种歉疚已经依次被兴奋、愤怒和同情取代。

　　虽然王琛心里一直不愿承认，但一直到一个多小时前，她对于滕秋悦近几年开了挂的人生还是十分羡慕的。

　　全美排名前十的Stern商学院，先后在花旗和高盛实习，微博和朋友圈上是全球旅游的风景照，这些对于二十出头也没有雄厚家庭背景的年轻人来说，简直就是大写的人生赢家。

　　“Bull shit（鬼扯）！”盯着屏幕太久，王琛有些犯恶心了，起身到屋外的小花园里坐着，吹着风整理思绪。

　　据英国的《电讯报》（Telegraph）报道，一个叫Pencourage的社交网站对2000名女性Facebook用户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其中有30%左右会对自己的生活现状进行夸大，以给朋友造成自己的生活“丰富多彩”的假象。

　　其实这种虚拟人生的游戏早在上个世纪60年代，也就是社交网络出现前，就有人玩到了极致。美国曾有个叫Frank William Abagnale, Jr.的，他以伪造支票、冒充身份、骗取信任与脱逃的经历而闻名于世。后来这段经历还被斯皮尔伯格拍成了电影《猫鼠游戏》，流传至今。

　　只是那时候的目的多是为了生存，而现在玩这个游戏的则恐怕是出于满足自己虚荣心的需求了。

　　滕秋悦则是把这一套从网络玩到了现实，谁能想到最后又被网络出卖。

　　她生于深圳的一个书香门第，外公外婆是享受□□特殊津贴的高级知识分子，妈妈是深圳审计局的领导。滕秋悦的爸爸也曾是公务员，可期间因为经济问题被纪检委调查过，不了了之后离职去了当地一家航空公司，也算是当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

　　滕秋悦的妈妈这边的家族里，不少同辈都是在北京、美国读名校的高材生，因此她爸爸对于这个独生女寄予厚望，并且严格要求。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的压力可想而知。

　　高中起，滕秋悦就在学业上开始感到吃力。她妈妈倒是平常心，经常开导她，说女孩子不用这么努力，以后念完大学在深圳好好做个体制内的工作就很好，还和她爸开玩笑说都是她爸的DNA拖了后腿。这么一说，滕秋悦的爸爸心里一百个不满，更是卯足了火力敦促她。

　　高三那年，老师已经不批改作业了。前一天留的卷子，第二天在班里对答案了事。每次滕秋悦都把前一晚做到深夜两三点的卷子拿出来，认真对题，旁边坐着只勾了选择题的王琛。可一轮又一轮的模拟考下来，王琛的成绩都远高于滕秋悦，让她觉得很没面子，生怕王琛笑话自己努力还成绩不好。而事实上，王琛根本没觉得有什么。

　　后来高考结束，滕秋悦的成绩让她爸大为光火，想让她复读重考。可滕秋悦和爸爸撕破了脸皮，最后在坚持下去了去了北京某大学的国际经贸专业。在念大学的那几年，只要有家里的亲戚或朋友去北京出差，想要见滕秋悦给她带点手信之类的，都被安排在中央财经大学，也就是她爸这些年宣称的，所谓滕秋悦就读的地方。

　　后来滕秋悦撒的谎不得不说与她爸爸对她的影响是分不开的。

　　她跟王琛声称的托福先后考到103和118，其实就只考了一次103而已，但知道王琛考了106后，觉得撒个谎没什么成本，就也信口开了河。

　　GMAT考了两次，第一次530，第二次620，远低于她和王琛炫耀的710。

　　实习到确实是在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不过是她妈妈安排的罢了，和推荐人的邮件往来都在邮箱里。

　　王琛看到以上其实已经觉得如果是自己，撒这么大的谎估计心理承受体系会面临崩盘，但其实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滕秋悦根本不在NYU Stern商学院，她拿到的是NYU-Poly的录取。

　　Poly是NYU的工程学院，早年Poly的原身其实是布鲁克林理工大学学院，后来合并进了NYU。虽说现在是同一个体系下，但毕竟不是根正苗红，再加上规模较小，因此在纽约大部分学生和雇主的眼里看来，NYU和NYU-Poly是两回事，跟别说本在Poly念书却假装是在全美知名的Stern了。

　　滕秋悦在Poly学的是金融工程，王琛通过邮件了解到好像可以跨院选课，看到滕秋悦有的课程的老师是Stern的，也许正是因此，才让滕秋悦觉得假装在Stern念书是可行的吧。

　　早在大学临近毕业时，王琛其实怀疑过滕秋悦的“Stern说”。因为当时程盼盼也申请的商学院，但被Stern拒了，最终定了康奈尔，所以闲聊中王琛对于Stern也有不少了解。

　　有次滕秋悦来人大找王琛，两人去了东门的“串来串去”吃牛蛙香锅，没吃多久王琛就挑起了话头。

　　“我那个好朋友，程盼盼，上次跟你说过的，她条件那么好都被Stern拒了哎。太牛了你，再恭喜一下。对了，你拿到的是Stern的Master in Finance（金融硕士）的录取吗？”

　　“不是，Stern的项目只有MBA和Ph.D。她可能申的MBA吧，所以比较难。我拿到的是Ph.D的录取。”滕秋悦显然也做了功课。

　　“呀，那你可不得读个五年？”王琛感到十分讶异。

　　“不，我打算读两年然后跟导师申请让他给我个普通Master（硕士）就好。”

　　坊间曾经传言，中国学生在美读Ph.D经常读一半放弃然后要学校给硕士学位的行为，降低了同国的Ph.D录取率。王琛当时也这么听说过，对滕秋悦的话将信将疑，但也没什么兴趣深究。

　　现在再回看过去在纽约的一段时间，王琛为滕秋悦感到特别心累，因为她终于理解，为什么为数不多的几次，在学校附近一起吃饭时，只要碰到滕秋悦的同学，她都一脸紧张的样子，不会让他们和王琛过多接触。

　　一切谜底揭晓，王琛心里五味杂陈。

　　邮箱里还有滕秋悦的信用卡消费账单，ebay的购买记录等，一条条的名目和数字刻画出一个节省到极致却依旧花钱买仿制奢侈品的滕秋悦，那么生动。

　　王琛的脑海中，蒙太奇式的画面翻江倒海。

　　“原来那次吃饭时，她手里拿的Burberry袋子是ebay上买的假围巾送的，天呐，她当时还说刚从SOHO的Bloomingdales（商场）买的……我的妈呀，她在朋友圈发的伦敦风景照竟然是谷歌图片上搜的……”

　　其实最触动王琛的邮件，也就是让她从做坏事的兴奋、被骗的愤怒最终变成同情的是这样一封邮件，发件人是滕秋悦的爸爸。

　　“宝贝悦儿：

　　展信佳！

　　最近我和你妈都很想你，彼此讨论的话题也都是围绕着你。我们对你寄予厚望，相信一直以来你也是了解的。父母倾尽全力支持你出国念书，望你能将感恩化作前进的动力，努力学习，争取留在美国。

　　最近给你打了几次电话，你都没有接，也许是在上课吧，还是希望你能有时间时多跟父母汇报一下在纽约学习和生活的情况。

　　之前你跟我们说想要换公寓的事，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不予支持。毕竟你在纽约念书是为了不断进步而不是物质享受，你说是不是？每个月420美元的房租换算成人民币已经是不小的一笔数目，为什么要在这些方面花费太多呢？我们都觉得你要是能多去学校看书，把那里当做晚上歇脚的地方，就不会过多要求了。

　　我们不是没钱，说实话我和你妈现在的收入供两个你出国念书都绰绰有余。我们只是不想你和别人攀比，尤其是在近几次通话中，你在跟我们说到同学都穿名牌的时候，我们更觉得你有些虚荣心作祟。所以希望你能理解。

　　要记住，父母是唯一会无条件支持你的人，但也是对你的行为有约束的人。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这是一种多么伟大的爱。

　　爱你的爸爸
　　2011年10月23日于深圳”

　　王琛坐在院子里吹着风，对往事释然。

　　“所以当初刚去纽约房子出问题时，她不愿意我跟她借助，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

　　王琛住的罗斯福岛Manhattan Park公寓，和林菀合租的两室一厅，每人每月1100美元，半个小时以内到学校。

　　NYU附近的SOHO区合租一间卧室，便宜的大概是1100-1500每间。420美元……应该是很深的布鲁克林区，或者是皇后区很偏远的位置，王琛不敢想象。

　　“420每个月得快远到Coney Island了吧。”王琛每天去学校是坐F线地铁，南向终点站就是Coney Island。

　　抬头看天，王琛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歉疚的，因为她所窥探到的邮件中，有不少是滕秋悦发给和王琛的一个共同好友的，里边不乏诋毁王琛的字眼。但更让她感慨的是，人啊，到底想要对外界呈现出一个什么样的自己？

　　此时此刻的滕秋悦，在布鲁克林的小公寓的客厅里，安然的睡着。经历了白天在一家不知名金融公司超过13个小时的工作，她着实是累了，尽管这份实习是无薪的，但她仍拼尽了全力。

　　全然不知的，12个小时时差以外的东八区，装着她所有秘密的魔盒，已经被多年的假想敌打开，撒落一地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