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歌》舒小二

4、镜北鬼王

　　就在璃姬努力吸收新知识，学习各项技艺的时候，地处镜朝最北端的日光城却迎来了一场恶战。

　　彼时正是四月末，其他地界在这个时候，早就完成了下地翻田。就比如春小麦，在其他地界，约莫三月下旬、或是四月上旬就开始播种了。

　　而镜北的冰冻期相较于镜朝其他地界要漫长许多，在这里，土地的封冻期，一直延续到五月才会结束，而五月里，可能还会再下上几场雪之后，这漫长的大半年冬期才算是完了。

　　彼时天气虽寒，但镜北海上的浮冰业已开化，素有恶名的镜北王旈臣，身穿黑铁胄甲，脸覆玄铁面具，此时正站在一艘战船桅楼之上，冷冷地瞪着相隔不远的百十条白刹战船。

　　“看来先前那几个人头，也没让你们老实几天啊？”一名面上黥着一个“陆”字的男子站在船头，他面向白刹战船，含讽带刺地说道。

　　说话这人面冠如玉，身量颀长，挺拔如松，锋芒毕露，名叫陆衡，乃是镜朝有名武将世家，陆氏的嫡长子。

　　陆衡腰杆挺的笔直，其声如洪钟，响彻天际，饶是隔得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因着十日前的那场海战冰封大国吃了败仗，脾气暴躁的摄政王十分恼怒，对面那白刹主将，是将将被提拔上来的人，他重整旗鼓，一副势必要扳回一成的模样。

　　今日白刹军又率兵遣将，百来条战船由镜北海东面强渡破冰而行，意将镜北海上军截断在海中，叫他们不能如期返回日光城南舟师港。

　　再看对面，镜北海上军出海的战船只十来艘罢了，而他白刹战船却有上百只，这次海战，相差悬殊，白刹很是占优势。

　　如今那白刹主将站在船头，眼看着己方百十艘战船与对面十几艘敌船相隔已近，可那镜北海上军却动静全无。

　　那白刹主将心中惊疑不定，却又不愿放过这样明显的优势，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赶忙下令命所有战船加快航速包围镜北战船，好来个瓮中捉鳖。

　　只见双方战船越靠越近，就在此时，却听得轰然一声巨响，数十道火球蓦地从空中划过，不过一瞬的功夫，靠的近的白刹战船纷纷中了招，霎时间，许多战船燃起火来，吓得白刹将士赶忙就要跳海，或是有些机灵的，绕到船沿放了小船，正要往下攀爬。

　　哪知那镜北的弓箭兵们早就搭弓拉箭，白刹兵们还未来得及弃船而逃，镜北将士的箭已经兜头飞来，面对箭雨，他们只好缩回身子，同时，又一波大炮打到，许多白刹军连兵带船纷纷沉没。而那些还未中招的白刹战船，心知不妙，连忙下令将战船调转，往冰封国的方向逃走。

　　镜北王指挥着十几艘战船，分头截杀，镜北军各船上，都是精通水性，身手了得的水军，他们离的远的就搭弓射箭，离的近的就跳上敌船，举刀猛砍，不远不近或是准头不行的镜北将士，干脆就跳入冰冷的海水中，用锤头钻子将那敌船凿穿，使其沉水。

　　此一次恶战，只杀的白刹大军人死船沉，大量的尸体与鲜血蔓延开来，使得那一片的海域统统赤红。

　　彼时，镜北海上船排成一排，俨然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威风凛凛地返回日光城南舟师港。

　　镜北王着信兵奏报朝廷，五天之后，镜仟帝悉知战事，龙颜大喜，举朝轰动，镜北“鬼”王二殿下再立奇功，当今圣上自是又有一番赏赐下来。

　　而朝堂之上，刚刚闻知此事的璃氏父子，却是担忧的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的心情越加沉重了。自家的小宝贝摊上这么个嗜杀成性的未婚夫，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而正在璃府里头专心学习的唐筱璃，自也不知，未来竟有那样多充满血腥与阴谋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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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正直春末夏初，天空沉静，草木欣然。五月，也是璃府最最忙碌的时节。

　　因着六月初十是璃老太爷的六十大寿，璃府里上上下下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这个特殊的日子，如今大家都忙着张灯结彩，布置盛宴场地，采购所用物资等。

　　关于老太爷六十寿辰的事儿，前两天镜仟帝在大殿上，当着诸臣子的面，特地强调了一番。

　　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有一个：他重视老臣，寿辰那日要亲自前来祝寿。

　　皇恩浩荡，无疆无界，璃老太爷的六十寿辰自然要格外隆重些了。

　　这厢阮氏为了六十寿辰的筹备事宜，已有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打理璃府这一大家子已经不易，她又是个凡事必然要亲力亲为的性子。因此，阮氏每晨一睁眼就是忙着老爷子寿宴的事情，像是确定寿宴上用的菜式，购买烟花爆竹，请舞娘歌姬来表演，安排各个层次、身份的宾客坐席，请戏班子来唱戏等等，大大小小事无巨细，她这个女主人都要一一过问。

　　璃姬今日起了个大早，只觉得疲乏的很，近日里，宁夫子上的课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不仅如此，下了宁夫子的课堂璃姬还要练琴练舞，以及费心思去和新的亲人相处，和自己的丫头说话也要小心，综上种种，都是劳心劳神的活儿……再加上至宝院的饭菜她一直都用不惯，接连几日之后，今早筱璃一起床就是一副体力透支的样子，分外显得没有精神。

　　兰草见主子没精打采的，便提议道：“小姐，今日烟花记会将给老太爷祝寿用的烟花送到府上来，不如咱们去前厅选几个晚上在院子里观赏啊！”

　　“可是要给祖父做寿用的？”筱璃扭头问道。

　　“是啊！老太爷六十大寿，这次选的烟花炮竹定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必然是精品啊。到时候奴婢在寿宴上也能观赏到，想想那盛况，真是美事一桩啊！”明珠说完便捂着嘴笑开了，古代人可真容易满足，仅仅只是看看烟花对她们来说就是美事一桩了。

　　“烟花放完就没有了，只是转瞬即逝的美丽，及不上咱们院子里的真花呢。”筱璃对烟花的兴趣并不大。

　　“话虽如此，可明珠还是喜欢烟花，即使只有那一刹那，也会铭记入心。”在镜朝，看烟花可不如二十一世纪那样容易。

　　“好啦好啦！你们几个丫头不是想去前厅吗？随着本小姐一同去吧！”筱璃不欲再辩，招呼几个丫头一道往大门的方向去了。

　　前厅，阮氏正坐在檀木太师椅上一边品茶，一边看赵管事呈上来的采买寿宴物品单。璃姬越过走廊往外看去，敞开的正门前停了好几辆装了各类货物的马车，下人们正守在马车前清点、搬运那些大箱子。

　　“娘亲，昨儿因为课业繁忙，等宝儿读完课天色已晚，就没过去问安，怕扰了娘亲休息。”璃姬走上前，毕恭毕敬地朝阮氏福了福身子。

　　“宝儿课业重，得空来看看便好。娘这儿近来因着你祖父的寿辰也忙得空不出手来照顾你。”阮氏抬起头来，见着自己女儿面色恹恹，心里疼得紧，自己每天忙着筹办老太爷的寿诞，倒是忽略了女儿。

　　这般想着，阮氏不由得愧疚地道：“宝儿读书辛苦，瞧着仿佛都瘦了些，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要累坏了才好，夫子们也是的，女孩子又不比男儿，作甚将学业放在首位呢？不若娘去跟夫子们说说，减减学可好？”

　　“娘，宝儿觉得读书甚好，不以为苦，只是来看娘的时间减少些了，还请娘亲不要见怪。宝儿也甚是想念娘亲院子里的吃食呢！”筱璃见阮氏如此关心女儿，不由得心里一甜，实际上，对于一个读了十多年书，经历过高考独木桥的现代人，府上的课业对她来说还真不是什么事儿。

　　阮氏听到这番话，越发觉得女儿懂事了，当初阮氏日日担心璃姬病好之后出去顽又害着自己，加上璃姬落水生病又耽搁了许久的课业，她便自私地以“女孩儿应当多读读书养养心性”为由，将璃姬拘在至宝院里好一段时间。

　　实际上，阮氏心里也是有些愧疚的，女儿这样小，又遭逢大病，本该是好好娇养着些才是，可她却又请了几个夫子回来拘束她，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谁知女儿不光不怨她，反而潜心刻苦地学习，面对繁重的课业也不抱怨苦累，这样贴心的小人儿，真是太招人疼了。

　　“再说祖父的寿宴是头等大事，爹爹每日公务在身，沐休时间又短，哥哥们远在松竹书院，课业又忙，谁都没有功夫打理这些事儿，重担就光压在娘亲一个人身上了。宝儿年纪小，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乖乖儿地读学，不给娘亲添乱了。”

　　“娘亲再捱些时候，待到祖父寿宴，哥哥们都会告假回来祝寿，咱们一家人便可真真正正地团聚了。”这一番话说下来，阮氏简直熨帖极了，不得不说，筱璃的小嘴还真是挺甜的。

　　“真是娘亲的好宝儿！虽然夫子们欣赏你、愿意多多教授你各类学识和技艺，但这样繁重反倒是失了人情味！又不是让你当个女文官！我们家男人老老小小都已经是书痴了，我就这么一个独苗女儿，可不兴一直读书！”阮氏放下手中的册子，将女儿揽入怀里。

　　“娘亲可太看得起宝儿了，昨日是因听夫子教课有趣得紧听入迷了才晚些下学的。哪能有当书痴的本事呢！”璃姬偎在阮氏温暖的怀里，并抬着小脸笑道。

　　“夫子讲了什么故事值得我们宝儿如此痴迷呢？”阮氏刮了刮筱璃的俏鼻，打趣道。

　　“自然是先祖皇帝建朝的故事啦，咱们的先祖皇帝是个真真正正的大英雄，带兵打仗，治理国家，开疆扩土，鼓励女子入学，将咱们大镜朝的江山社稷治理的极好，朝中上上下下管成铁桶一般，真真是值得人敬佩的一代伟人！”

　　阮氏见自己的女儿眼睛光辉熠熠地说着镜观帝的故事，看来是真心的对夫子的课程感兴趣！不觉笑道：

　　“只是偶得一日便好，兰草、灵芝、明珠你们几个丫头可警醒着些，莫让小姐累着。另外，前些日子在‘锦服行’预定的布料都到了，让丫头去厅外找赵管事唤人送进来吧。”

　　片刻后，便见四个下人抬着两口大箱子进厅，紧接着，又有十个下人抬了五口大箱子进厅。璃姬忍不住想瞧瞧镜朝的布料是个什么样子，毕竟在二十一世纪她可没见过这些物件儿。

　　穿到镜朝之后，唐筱璃简直见不得东西！因为她见着什么都好奇、什么都喜欢……

　　璃姬带着询问的目光仰头看了看阮氏，见阮氏宠溺地笑着点了点头，她才从阮氏的怀里起身凑到箱子跟前。

　　打开最先头的两口箱子，见里面满满装的都是布匹，有芸霞锦、金银丝锦、雀纹锦、霓锦等，这些都是居行大陆南边一带最精致的锦缎，不仅如此，还有光滑亮丽、五彩缤纷的绸缎，以及各种颜色轻、薄、柔软、飘逸的类似雪纺纱的丝织品，有一种丝织物，璃姬也叫不出名字来。后来兰草私下告诉她，这种紗叫做雪西紗，是西方海外运来的名贵紗。

　　这两口大箱子里的布匹是给璃府的主子们做衣裳用的。而接下来的五口大箱子是上好的新布匹，用来给璃府一百多号仆人做新裳祝寿用的。

　　接着下人们又端了几个珠宝匣及妆盒进来，里面的妆饰那叫一个奇异纷繁，璀璨夺目，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宝儿，还不赶紧挑选布料做几套衣服？顺便再选几副相应的头面首饰。”只要是女儿想要的物件儿，阮氏从来都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买下来的。

　　爱美之心人人皆有，何况筱璃原先在现代就喜欢和闺蜜逛街。如今见到这些稀罕又精致的好东西，她简直都挪不开眼了，看着哪个都喜欢，看着哪个都舍不得放手……

　　虽然璃老太爷的寿辰是一个月后，但是这几大箱子的布匹交给针线房来做成衣裳估摸也要二十几天，为了赶在寿宴前让璃府上上下下都有新衣可穿，阮氏特意早早地从外面请了几个手艺好的绣娘同府上的绣娘们一起赶工。

　　最后璃姬在阮氏和几个丫头的参考下挑选了几色绸缎和锦缎，及一匹由雪白至浅粉的渐变色雪西紗，打算做成裙子寿宴当天穿。

　　挑选停当，忽闻璃府大门外起了争执，阮氏眉头一皱，抬头看了赵管事一眼。赵管事忙唤了一名小厮上前，小声地道：“何人在外面喧哗？扰了夫人和小姐可就该死了，锦华，你去外面看看！”

　　待下人将几口箱子与妆匣抬走之后，锦华已经带着两名争执的人恭候在庭前了。赵管事在庭里问话的时候，璃姬就在厅内依偎着阮氏，陪着她看寿宴所用的物品单子。

　　只是看着看着，璃姬突然觉得这单子似乎不太对劲，毕竟她上一世是做财务的，这种采购单子有没有问题，她很快就能发现。璃姬偏头思索着，她到底该怎么和阮氏描述这个单子的不妥之处呢？

　　一般来讲，采购单子应该是有数量，单价，合计的金额之类的，只是这个详单，只有物品名称和买这个物品花了多少钱，物品的价格却没有标上去……那么只要是稍微会耍小聪明的人就会知道，不告知价格，花的钱可能就跟实际购买的价格有出入，而负责采买的人便可以赚这个差价……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后，赵管事来回话。原来这两个人正是负责采买各类物品的下人，一个唤作玉南，另一个唤作玉东。两人在璃府大门前清点马车上的货物时，竟争吵了起来，至于缘何争吵，两人却偏偏又不肯回话。

　　不论赵管事如何询问，二人仍不肯开口。既然已经惊动了夫人，赵管事也不好草草作罢，他揉揉眉心厉声大喝道：

　　“你二人先前在门口争吵已经惊动主子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休要怪我赵全将你俩撵出去！”

　　然而，令赵管事料错的是，他这般连敲带打的威慑，也没有让这两名仆从开口。